毕竟年轻，打了点滴，美美地睡了两个小时之后，林怡就清醒过来了。
“我怎么啦？”
“你疲劳过度，睡着了。”
“我竟然睡着了？”
难怪觉得那么精神，那是睡饱了啊。
山上传来好消息，火情被控制住，被困村民被安全撤出，只剩下几个着火点有余烬。
整个医院挤满了人，好几个危重病号被转走了。
林怡坐起来，拔掉自己手背上的输液管，眼睛一滑，注意到旁边帘子后面露出两条泥腿。
那两条腿一动不动，脚指甲透着灰黑色，看着却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是……”
她心跳加快，慢慢地走进那道帘子，想要掀开，又不敢掀开。
每走近一步，需要千斤重的力气。
“他是……”
急诊科的护士妹子快步走过来，“哗啦”一下拉开帘子，“可怜，这么年轻就没了。”
湛盛飞面目如生，双眼紧闭，就那么毫无遮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林怡面前！
林怡猛地捂着嘴巴，喉咙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脑袋“嗡”地一片空白！护士妹子用一块白布盖在湛盛飞脸上，叫来男护工，把他抬到担架床。
担架床从身边滑过，林怡拦住：“你们要去哪里？”
“把他送到太平间去。”护士妹子说，“因为救火牺牲，听说快结婚了，真是太可惜了。”
他们摇着头，推着担架车走远了。
活着需要救助的人还有很多，让悲伤和怀念留着后面来吧！
林怡怔怔地站在那张空病床前，不知道站了多久，恍惚间好像有人喊她，让她回妇产科去。她缓缓转身，眼前一黑，不知什么时候，病房门口站了个高大人影。
和湛盛飞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和兄长迥异，一个斯文书卷气，一个粗鲁些。很多人分不出这对双胞胎兄弟，这可从来难不倒林怡。
“辉仔……好久不见。”
好多好多年不曾见面的湛盛辉，没想到再次相见，竟在这种场合。
湛盛辉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林怡，他的吃惊半点不比林怡少，张大嘴巴半天才合拢：“小怡，好久不见。”
突然之间，林怡扑进湛盛辉怀里，“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湛盛辉不知所措，过好一会儿才抱着林怡，落下男儿泪来。
哭了一会儿，林怡胸中闷气消散了少许，抬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收到医院的电话来认人。”
接下来的话也不用多说了，林怡都明白。她说：“我来带路吧。”
她领着湛盛辉走向太平间，问起湛盛飞来这里参加救火的来龙去脉。原来湛盛飞携笔从戎，本在消防总局担任文职，大约三个月之前主动申请下基层锻炼，到了宁乡来。
“他说他从小就是书呆子，想要锻炼下自己，听说这边地方大工作重，就专门选了这里。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湛盛辉越说越难过，忽然重重一拳捶在墙上，“都是我不好！”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你自己身上啦？”
“因为我不争气，让哥哥、小倩和父母操碎了心。我哥说锻炼回来向上走会更加容易一些，才会……”
湛盛辉泪如雨下。
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自从腿受伤后，自从不能走体育生路子之后，自从两年大学都考砸了之后，他大学缺课太多没能毕业，工作也没有好好找，整天待在家里打游戏，当了整整8年的无业游民。
起点一样长相一样的两兄弟最后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他不是听不见父母的叹气，也不是看不见哥哥紧锁的眉头，他只是觉得很烦恼，反正他是个倒霉蛋，做什么都做不好，还是小时候好。只需要跑得快跳得高，就能收获数不清的光环。
电话打来的时候，他正抱着高中时获得的全国第五名奖牌在睡觉，妈妈晕倒地上的声音吵醒了他。揉着眼睛走出门，看到父母软倒地上，刘卓倩赶来陪着神志不清的老人，他迷迷糊糊地被打发上了路。
看见那张空白病床，感受到林怡温软的身体，他才回过神来。
——他长大了。
八年光阴，弹指虚度。
湛盛辉又悔又气，泣不成声，林怡一言不发，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太平间。她给他登记好，工作人员说：“只能家属进来，你们都是家属？”
林怡说：“我陪你进去？”
湛盛辉几乎软弱，但看到林怡胸前挂着的名牌和身上白大衣，立刻清醒过来，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于是林怡就这样站在太平间门口等着。
一分钟之后，太平间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吼：“哥啊——”
又过了几分钟，湛盛辉出来了，两眼布满红筋。林怡说：“可能还有些手续需要办理。你要在这里待几天？”
“办完事吧。”
“会做告别仪式吗？”
“我父母和卓倩正在赶来。办完事后火化了带回去。”
“需要我帮忙吗？”
朱主任亲自寻摸下来，看见他们在太平间门口站着，说：“林怡！”
她快步来到林怡面前：“有个孕妇受到惊吓出现假性宫缩，快去，快去！”
“你有事先忙吧。”湛盛辉说，“我自己可以搞定。”
换了别人，可能就操心起来了。但林怡是受人照顾惯了的，不操心，听他这么一说，当场放下心来，跟着朱主任去了。
给孕妇打了硝苯地平，农村妇人身体健壮，情况渐渐好转。
林怡忙得脚不沾地，医院配送了盒饭过来，也只是胡乱扒了两口填了肚子了事。足足忙到第二天凌晨，才把山火伤员处理好。
接下来的善后工作就留给急诊科和皮肤科的同事跟进了。林怡得到一天补休，在宿舍蒙头睡了一上午，下午赶去找湛盛辉。
湛盛辉正独自处理湛盛飞的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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