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言情 一肝到底:古言爽文大全集(共9册)

  

  陶蓁站在车帘前,迟疑着。黑夜中,凌慕辰的双眸依旧灼灼闪耀。这寒眸,一度让陶蓁沉湎不已,然今天,她彻底痴醉了。

  皇上面前,他淡漠温和得像一缕初春的风;太子和三王子面前,他隐忍得像四月的雨;锦瑟面前,他沉甸甸的爱让她犹如盛夏的晚霞,嫣红漫天。这都不是他,他是雪,是千年的寒雪。

  陶蓁就这样在雨中痴痴地望着他,忽地被铜雀塞进马车。她这才知道这马车的构造竟如一张精致的床,他倚坐在柔滑敦厚的锦被之上。

  想到他腰以下没有气力,让他如常人般坐车,陶蓁又心疼了几分。铜雀蹲在车的外侧,也被凌慕辰一手拽了进来。

  “多谢王爷。”陶蓁道。

  车外,雷鸣电闪,老天像是要把自己的天池都倾倒下来似的,瓢泼冲刷着一切:灌木、绿树、苍茫崇山,周围的温度也骤降。凌慕辰覆盖在薄衾内的腿情不自已地微微颤抖起来。

  铜雀忙要脱下自己湿淋淋的外衣:“王爷您冷吗?”

  “不冷。”凌慕辰道。

  陶蓁急忙拦住铜雀:“你的衣服都湿了,给王爷披上有什么用。”

  铜雀焦急地望着这为了不引人耳目而刻意做得短小精悍的马车,车内除了一件供王爷明日更换的白袍,竟再也没有他物。

  因为已入夏,那白袍纤薄丝滑,亦无法御寒。铜雀便说道:“小陶姐,咱们靠近王爷一些,这样能暖和点儿。”

  陶蓁一愣。

  “本王不冷。”凌慕辰继续道。

  少年和少女却离凌慕辰近了些,车内果然也暖和了些。

  然而,这稍微增加了几丝的温度,却被那大雨夺了去。湿透的少年上下牙开始打架,少女开始浑身发抖,薄衾之中的凌慕辰亦是腿抖得厉害。

  “小陶。”凌慕辰道。

  “末将在。”陶蓁道。

  “脱掉外衣。”凌慕辰道。

  “啊?”陶蓁一惊。

  凌慕辰将那件白袍扔给陶蓁。陶蓁不语,心下却一暖,如跌进一汪温泉似的,眼也是热的。

  “那么黑,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你换吧。”铜雀继续瑟瑟地说。

  陶蓁手捏着薄缎袍,竟通身热汗淋漓:“我不想穿,我想收藏起来。王爷可以送给我吗?”

  凌慕辰想起那窗外痴痴的眼神,竟无法拒绝。然他又不想引起锦瑟半丝误会,一狠心,冷冷地说道:“于礼不合。”

  陶蓁在黑暗中吃吃一笑,缓缓地将外衣脱下,将这干爽的白衣披上。从她的湿衣中掉下一个蟒缎红布包着的东西落出来。

  凌慕辰心下一滞。

  “是义肢。”陶蓁将凌慕辰的薄衾底部掀开,将这穿了白袜的义肢仔细地安置在他小腿空****的位置。那义肢安上了,犹如真足。

  注意到他脚残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他美丽的妻,自他断脚之后,再也没有为他泡仅剩一只的凉足,只是每日为他增加按摩的时间;另一个是端木玉舯,他迅速取了一个新绰号:三脚猫;第三人,则是她。

  “王爷别误会……我对王爷早已没有非分之想。只是,王妃和她的父亲待我奶奶太好,王妃最心疼的人就是王爷……我本来想做了让王妃给你的,又怕王妃误会,也怕您误会小陶,所以只能揣着……”陶蓁颠三倒四地说道。

  “何必做这等粗活。”凌慕辰打断道,话音落时,心头一涩。铜雀急忙去按凌慕辰的手,却大叫起来:“王爷的手好烫啊!”

  陶蓁一惊,伸手去摸凌慕辰的额头,果然熟透了般地烫。

  “王爷发烧了,小陶姐,怎么办?”铜雀问,“我们该怎么给王爷取暖?”

  陶蓁心下狂跳:“我……我不知道。”

  “小陶姐,不如我们抱紧王爷,这样他就不冷了!”铜雀道,说着张开双臂,要去抱凌慕辰的肩膀。凌慕辰丹凤眼一斜:“闪开!”

  “王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万一您再犯病了怎么办?等雨停了就好了!”铜雀扑上来,却又松开手,“不对,我的衣服是湿的,小陶姐,你来。”

  “本王不冷。”凌慕辰冷冷地说道。

  正在这时候,天空中又响起一声闷雷。这雷声时间很长,就像要把整个天撕裂似的,接下来,雨打树叶声竟小了些。三人一宿就这样挤在一辆马车上。

  许是一日的奔波,凌慕辰胸骨后又开始传来阵阵钝痛,肩头也吃痛开来。他一声不吭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按出一粒药丸,空气中,杜仲的苦涩,麝香的清香开始蔓延。车马外,马车顶上噼里啪啦的雨声略小了些,三人就这样沉默着,陶蓁在黑暗中不知何时入了眠。

  凌慕辰却一直没有入睡,左肩酸痛阵阵,右肩膀上,陶蓁的口水滴滴答答,湿热。陶蓁的脑袋也一磕一磕地靠过来,他本来眠浅,刚要入睡,就闻到一股痒热的呼吸。凌慕辰刚要将那小脑袋挪开,手竟停在了半空中。然而,熟睡中的丫头并没有自觉,微带桃花香的头发越来越近,滑过他颀长的脖颈,竟贴上了他的肩头,连那平板似的身子也无意识地贴了上来。

  凌慕辰想起锦瑟柔若无骨的身子,本能地要推开她。她越来越沉的呼吸却是异样的均匀,微微带鼾。

  凌慕辰僵直地坐卧着,终不忍将那小脑袋挪开,由她无意识地靠着,就是一夜。

  天蒙蒙亮时,雨停了,凌慕辰才发现,猫兔子四仰八叉地在他怀里睡着。铜雀早已倒在他腿上仰头大睡,陶蓁更是将他的肩头湿透。

  呼吸依旧有些不畅,他只得摸出一粒药丸,兀自服下去,终于体力不支也沉入了梦乡。醒来时,车内只剩下他一人,车外肉香扑鼻。掀开帘子,见陶蓁和铜雀两人在烤一只小野猪。猫兔子爬到树上啃着三角梅。

  “王爷,王爷醒啦!”铜雀掰下一只小猪腿,递了上来。凌慕辰一夜未眠,没有多少体力,竟吃了小半只。

  铜雀的身体越发强壮,饭量大些。陶蓁似乎也饿了,两人各啃了一整条猪腿,又割肘子,吃得满嘴流油。

  凌慕辰透过窗帘向天空望去,碧空被洗净了烟尘,一道刀锋似的云直冲向北去,越往北,那刀锋越是雪亮。

  “铜雀。”凌慕辰在车中说道,“起程。”

  “是,王爷!”铜雀说着,喂了马一些草料,两人驾马飞驰。陶蓁只见小山迭起,就觉得路途不对。

  “铜雀,我们这是去哪里?”陶蓁好奇地问。

  铜雀笑道:“小陶姐,到了你就知道了!”

  陶蓁好奇着。半日之后,行过一处山,路过绵长的一条小路,骄阳最盛之时抵达一处围场似的地方。

  马蹄下风沙四起,长槊下白光凛凛。

  战士的黑甲胄在骄阳下闪烁着黑玉也不敌的寒光,长啸声地动山摇。

  八千人分成两组,在膘肥体壮的马上对战;如山如塔的战士于马上挥动强弓,穿杨百步;游龙般夹马轻挑,刺敌喉;怒刺,切敌腹,钩、啄、割。

  “好一支精锐的骑兵!”陶蓁忍不住回头问凌慕辰,“王爷,这秘密训练的可是咱们的辰军?”

  “辰——风——鬼——骑!”凌慕辰字字铿锵。

  “厉害!”陶蓁忍不住跳下马,热血沸腾,“是哪位将军那么厉害,能训练出这么强的精锐骑兵!小陶要是能带领这样一支队伍打仗,该多过瘾!”

  “将这队伍分为两组,你统帅一组,练他们几日,如何?”凌慕辰冰玉似的嗓音在沙尘滚滚中听得分外清楚。

  “不胜荣幸!”陶蓁忙仗剑跪拜。

  铜雀将凌慕辰抱下马车,扶至轮椅上。这辰风鬼骑的统帅将领已牵了一匹眼如悬铃、膝骨圆而张的天马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因为保护锦瑟不利而被处死的戚风将军!

  “末将拜见王爷!”戚风单膝跪地,躬身拜道。

  陶蓁打量着凌慕辰宁静的脸:如苍山,如海澜。她记得当初锦瑟受伤时他痛苦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惶恐,痛彻心扉。陶蓁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痛。

  凌慕辰携陶蓁铜雀在秘密围场处训练了三日。

  一日之后的清晨,凌慕辰身披黑凛凛的甲胄,端坐于八千将士之高处。

  “诸位都有纵横平原的骏马,纵英武如虎,灵活如猿,终究只是一支精兵,未曾驾驭崇山峻岭,本王暂不认为你们是一支神兵!”

  凌慕辰铿锵地说道。

  话音刚落,众将士蠢蠢欲动,气氛犹如暴风雨的前夕,高天之上,流云涌动。

  然戚风最擅训昌明军纪之兵,终究无一人反驳。

  “本王知你们不服。”

  凌慕辰挥臂,手指不远处的一座狐形山,说道:“本王就在那里等你们,兵分两路,从山路进发,谁第一个攻上山巅,夺得本王手中蟠龙玉璧者,拜宣威将军!”

  八千精骑喊声震天。那日,烈阳如炙。铜雀在山巅的亭中不停地扇风,凌慕辰体虚,虽不觉热,亦是唇干舌燥。戚风、陶蓁各领四千精骑,于刀林剑雨中策马纵身。凌慕辰在铜雀的扇下一脸澹静。

  这是凌慕辰第一次见到如此善骑善射的辰军兵。近了,再近,兵如天将,一位健硕的勇士排除众人,挥着半卷红旗登了上来。

  凌慕辰咽下一枚麝香杜仲气浓郁的药丸,推动轮椅上前,挥起软剑:白翎跹鸾,剑飞,似白狐于苍茫大地间,扑咬、飞狐攀月。那勇士虽大刀晃晃,却甩不掉,攻不进。

  凌慕辰虽体弱,可论剑术,这勇士不是敌手。

  “风雷雪踏。”勇士被那白狐似的白灵软剑直逼咽喉。

  “嗷——”

  勇士竟发出一声拔山盖世的长啸,几欲震碎所有人的耳膜,凌慕辰将玉璧抛出。

  “即日起,你就是本王的宣威将军!”凌慕辰声如雷动。

  那勇士忙单膝跪地,高声说道:“末将誓死效忠王爷!”

  凌慕辰终究体力不支,手抖起来。铜雀喂了药,卧床休息了两日。

  陶蓁、铜雀踏上归程时,凌慕辰面色始稍正常,铜雀嘻嘻笑着赶车,一路夜归殷王府。离王府还有一段距离时,就见皇后金碧辉煌的銮驾正慢慢地靠近。

  陶蓁肩头的猫兔子大老远地望见一派奢华的金凤凰銮驾,兴奋地呜呜直叫。

  一种微妙的感觉,忽然就袭上凌慕辰的心头。

  凌慕辰与太子的生母——当朝皇后周氏关系并不密切。母妃被赐死后,父皇也只是命皇后好生照料。皇后每次去倚梅宫嘘寒问暖,饶是她再体恤慈爱,每每她泪光盈盈,凌慕辰却总觉得她生怕他长命百岁。凌慕辰弱冠之后另立开府,皇后也仅是每年在他生日之时送来贺仪。

  凌慕辰望着黑夜里犹金辉灼目的凤驾,说道:“铜雀,我们走后门。”

  “是。”

  “小陶,懂了吗?”凌慕辰道。

  陶蓁眼珠子一转:“懂了!”说着,飞身攀上墙头,轻纤如蝶。

  陶蓁看到那身材高大却面容慈祥的公公熟门熟路地穿越一道又一道门,迈着步子走到府上的正厅。

  “玉梨,你们王妃呢?”海公公尖细着嗓门问道。

  待锦瑟一身男装,挺着已然十分明显的小腹走入正厅时。他斜眼盯着那小腹一瞥,半威半请地说道:“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久闻殷王妃医术妙手回春,特请王妃前去诊治。”

  锦瑟深呼吸一口气,恨恨地写道:“谈不上医术,初学辄识,我恐延误了医治皇后凤体的最佳时间……”

  海公公笑道:“皇后母仪天下,凤体关乎江山社稷,殷王妃千万别耽搁了。”

  锦瑟抚摸着隆起的小腹,一双澄澈的水眸子先是怒澜迭起,紧接着烟雨迷蒙。海公公终于忍不住地说道:“王妃,做人还是要懂得变通得好。”

  锦瑟终于凄楚一笑,被海公公扶着出了王府。小陶伏在屋檐上,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凌慕辰从后门入了府,由铜雀推至寝殿时,见桌上摆放着一些药材,一幅字墨迹未干,上书尽是治疗心疾的新药方。想她是为自己医治又花了不少心思,心头一热。然一路奔波,再无体力,由铜雀服侍着沐浴后就静卧在床榻上。他悉心等着他美丽的妻,然望穿了那明珠帘子也等不回来。

  风尘仆仆几个日夜,所有的疲惫在一霎间全部侵入他的心脏。

  “叫玉梨进来。”凌慕辰微微地喘息着,勉力摸出瓷瓶,按一颗药丸入唇,苍白的唇干涩,黏稠的药丸粘上了,凉,麻。他的心逐渐由隐痛转至绞痛,强撑出一身冷汗。

  玉梨被传进来时,见王爷卧在床榻上,一双丹凤眼洞穿一切似的幽深,一张粉脸刷地一白。

  “玉梨,王爷想问你,王妃呢?”铜雀问。

  “回王爷,王妃……被皇后娘娘请去医病了。”玉梨应着,鼻尖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滋生开来,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处滑下。

  “你去吧。”凌慕辰缓缓闭目。

  此时,陶蓁已悄悄地随着那銮驾至皇宫东门。飞身上宫墙,这是陶蓁第一次来到建章宫。恢宏、浩广如宇,洗笔湖淙淙。二百年的前朝银杏挥枝舒臂,巨树好乘凉。

  这里是九五至尊起居的地方,是帷幄天下的统治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起止,陶蓁竟觉得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熟稔之感。

  自己梦中是不是来过这里?琉璃瓦在宫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高大的宫门,像是巨人的铁臂。而那袅袅姿态的佳人,正被挟持着前往巨人的铁臂之内。

  不好!

  陶蓁忙提气飞身旋至桥下,躲过御林军,轻灵地绕过宫人,飞身至寝殿的上方,悄悄地掀开一块金瓦。只见空****的大殿内,凌宛天正向锦瑟步步逼近。

  锦瑟则像一只遇见野猫的小老鼠,步步后退,退至早已反锁的门口,仍是闪躲。

  “别怕。朕好久没看见你,想你了。”凌宛天端望着那清丽无匹的容颜,沉醉地说道。

  锦瑟蹒跚跪地,写道:“父皇饶过我吧。慕辰为维护父皇的声誉,不惜重病出征,求父皇看在慕辰的面上……”

  “可这孩子不是老六的。”凌宛天冷笑。

  锦瑟浑身一瑟。

  凌宛天轻笑,缓缓地去端锦瑟的下巴:“别怕,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朕今天不会把你怎么样。”

  锦瑟将雪白的脖颈侧过去。

  “看着朕。”凌宛天命令道。

  殿顶的陶蓁狠狠地攥着拳头,骨节已被捏得啪啪作响。

  锦瑟依旧不去看那苍老的容颜,尽管那人炯目依旧熠熠,精力依旧充沛。

  凌宛天的粗手爬上锦瑟丝滑的面颊,年轻时舞刀弄枪让他的大手粗糙不已。锦瑟将脸强行挪开,却又被凌宛天强扳过来。

  “莫非,你嫌朕老了?”凌宛天的嗓门突然提高了三度。

  陶蓁怒目圆瞪,将猫兔子从肩膀上拖下来,长剑已出鞘。

  凌宛天如隐忍已久的山洪,终于按捺不住,爆发出来:“朕念辰儿为国为朕冲锋陷阵,本想与你好好谈谈。你既然不想谈,那就别怪朕了!”说着,便一路噬咬上她的脖颈,将那包成粽子的男装顺着衣襟一把撕开。他刚要行不轨时,只见一柄长剑从天而降。

  “昏君住手!她是你的儿媳妇!”清甜的嗓音怒不可遏,剑锋直逼他的喉咙。身经百战的凌宛天利索地闪开。

  “来人!抓刺客!”凌宛喝道。

  龙吟在大殿上回**。霎时,一个个大内侍卫黑压压地破门而入。整个大殿之上,刀剑、长鞭、铁锁、长槊,直逼这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

  陶蓁冷笑:“你们这帮废物还保这昏君做什么!他连儿媳都要侮辱!你们以后也没什么好下场!”

  早已被训练成刽子手的侍卫们像没听到似的,齐齐地扑将上来。

  殷王府上,一口药将那面色铁青的人呛得一阵猛咳。

  “王爷,您没事吧?”

  铜雀右手端药碗,左手刚要去给凌慕辰捶背,手上的药碗却被凌慕辰一手打翻。

  药洒在白缎薄衾上,棕红色迅速地渗入被里,那羊脂玉碗落地,碎成两半。

  铜雀忙去拾碗。

  凌慕辰素日冷冽的声音,今日却如喷薄着熊熊烈火的岩浆:“更衣,备车进宫!”

  铜雀忙说道:“王爷,您现在都坐不稳,倒是怎么去呢?更何况,现在已入夜,去皇后娘娘的寝宫合适吗?”

  是父皇的寝宫;他在心中怒号。他铁青着俊美冷厉的面容,双手紧捏着那月白色的薄衾,缎料竟被他顺势撕裂,蚕丝白絮在风中一片又一片飞舞。

  苍白的手挥起软剑,任着飞舞的雪花飘零成密布的雪阵,簌簌成雪雾,纷飞,再纷飞,落在他的青丝上,落在掩盖他残腿的薄衾上,满地皆是。

  只不过,雪终究会化,这零碎的蚕丝却再也无法融化。

  理智却如海啸,一浪又一浪地携带着冰柱子雪花,与烈火、岩浆不断碰撞。浓烟,浓雾,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掩埋。他吃力地撑身坐起,粗声喘息着,血液直冲愠怒的黑发。

  “王爷,您怎么了?别发那么大的火,气坏了身子,谁来保护王妃?”铜雀急忙给他抚胸,顺气。

  凌慕辰被怒火占据的丹凤眼中,烈火煅烧着,焚烧了他的五脏六腑。他整个人都置身于火海,于冰花中战栗,冰柱倒塌,海啸遮天。终于,火势渐弱,铁青的面色渐渐恢复成净瓷。他的呼吸开始平缓,身子慢慢地倚向背后的靠垫。

  铜雀心酸地说道:“王爷,躺下歇歇,铜雀吩咐他们重新熬药。”说着,刚要转身,被凌慕辰一把牵过来。

  “打这里。”凌慕辰瘦长的白手指着自己惨白的左颊。

  铜雀扑通一声跪地:“王爷,铜雀不敢!”

  凌慕辰怒目以示,铜雀只得慢慢起身,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往那白净的俊脸上抹了一下。

  “用力。”凌慕辰道。

  铜雀又挠痒似的伸手抹了一下,所到之处,寒意刺骨。

  凌慕辰反手,兀自在脸上落下火辣辣的五根通红的指印。

  铜雀望着自己主子狭长的美目,那黑瞳深得超过黑夜。影影绰绰的灯火下,他清瘦的身子一动不动,如一座岿然的石佛,凉薄的中衣,条条纹路不像是蚕丝,竟像是千锤万凿打磨的伤痕。

  已是初夏,铜雀却只觉得整座寝殿都形同冰窖。那病榻是冰的,宫灯是冰的,就连那人也是冰做的。

  “铜雀。”那个冰人儿道,声音幽寂,一如寻常。

  “你睡吧。”

  “好。”铜雀应答着,朦朦胧胧地猜到许多事,又猜不透所有事。他只知道,一切如常,却又一切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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