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洪先生

　　一

　　我永远记得九岁那年，一家五口，挤在一个不足20平方米小房子里的情形。

　　那年的夏天特别的沉闷而炎热，像是要剥掉一层皮，妈妈卧病在床，房间里全是中草药的味道，令人难以忍受。

　　那时，我的梦想是要好好念书，然后狠狠赚钱，让家里有一套宽敞的房子，让他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于是高中一毕业，我就出来了，来到温州。这里据说有着中国最多的私人飞机。来到了A城，我才发现，我这个学历，在这里只能做最低等的事，在车间里装配，在餐厅里端盘子，这根本不是我的梦想。

　　走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发现在这个水泥森林，有着栉比鳞次的大楼，各种各样的小发廊，有打扮妖艳的女人坐在门口，还有整排花俏的服装店，而我像只毫不起眼的蚂蚁，渺小而卑微。

　　我有点惶恐起来，这里，会有属于我的一席之地么？

　　结果我还是找了端盘子的工作，一个月拿着三千来块的工资，因为我急要一份工作，生存才是眼前最主要的问题，其它的一切慢慢解决。

　　因为还算有几分姿色，一些男客人借酒撒疯，常常会故意摸你一把，你叫吧，老板立马会炒你鱿鱼，这么点小事也乱叫，不叫吧，心里很窝。于是，只要他们不过分，没得寸进尺，我就忍了。

　　于是我省吃俭用，除了给家里寄钱，因为两个弟弟还在念书，一边攒着钱念夜校。

　　我终于攒够了报读工商管理专业的钱，报这个专业是因为这里工业类企业很多，我拿了这个文凭，不怕在这里找不到像样的工作，这里电器与鞋业的公司那么多，混个管理人员应该没问题。

　　是的，那些做得出色的，谁不是那么一步一步地走来的，我好几个老乡都当上了经理，都拿着高薪，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每次一下班，我就早早地占据了前排的位置，而赵枫常常坐在我同排的位置，我就是这样认识他的。

　　报读夜校的人很多，但正常来上课的却很少，大多人都是临考的时候才来拿各种试题的。他说以前读书不认真，现在后悔了，发现脑子不够用，来学习点东西。

　　但是，赵枫也没有我来得勤快，所以，他总是吩咐我把自己作好的作业借他抄一下，我乐得做这份人情。但是，却不敢跟他深交，因为，他总是开着一辆宝马来上下班，A城这地方富人这么多，说不定，他家就有着一家大公司。

　　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外来妹，一个灰姑娘，搞不好，让别人感觉有故意讨好的嫌疑。爸说过，穷要穷得有骨气。

　　所以，我对赵枫一直不亢不卑。虽然，赵枫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开朗，健谈，为人热情，人虽然矮了点，一米七都不到，但还是比较帅气。他一点都不介意因为我是端盘的外来姑娘，语气有所冷落。

　　这是我所觉得欣慰的，至少，我这个农村来的灰姑娘并没有被在意的人所看不起，在学校里我是尖子，我相信自己的能力，我想慢慢的，我会把A城当作第二个家乡，我一定要好好发展。就算别人看轻我，我也不想让赵枫觉得我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打工妹。

　　二

　　这样，我们混得有点熟了。

　　每次下课后，赵枫就会提出送我，我也乐得可以省下公交费。而且他常常请我去吃佬香馄饨与鱼丸汤，他说没人陪我，我吃不下，你就行行好吧，我这么瘦了，再瘦就讨不到老婆啦。我被逗乐了，于是就陪他吃。

　　但是，我发现，他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就这么挥之不去，我发现，每次看不到他，我都会失魂落魄，我想，难道我真的爱上他他？

　　我警告自己，自己只是一个灰姑娘，但是，我却制止不了内心萌发的感情。我知道，赵枫对我也有好感，但是，他如果没有表示，我是万万不会说的。

　　我跟其他的女服务员，六个人挤一个宿舍，没有阳台，走廊里挂满了晾着的衣服，被子好几个月都不能晒。她们集体去逛街的时候，我常常躲在里面看书，写日记，有时拿着口琴来吹，口琴是爸爸给我的，他说女儿，在外边如果觉得累了就回来吧。

　　每次想起他那句话，我常常会流泪满面，但是，我不能就这么回去。我还没赚到钱。是的，我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有时吹着吹着就想起了赵枫，但每次想起，我就告诉自己，不过是夜校的同学，别多心了。人家条件那么好，怎么会看上你。

　　记得那天，赵枫没来上课，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望着窗外发愁，不知这雨几时能停，同学们陆陆续续有人来接，我站在校门口有点不知所措。

　　当我想冒着淋雨的准备，赵枫却意外地出现了，打着一把伞，他很自然地搭着我的肩，“我就在附近跟一帮朋友聚餐，看着雨下得这么大，我想你一定没带伞，就顺便过来接你了。”

　　那一刻，我真的很感动，他竟然还会想到我，躲在他的怀里，我心里有着从没有过的温暖，想起这几年的拼命努力，而前路依旧渺渺，而喜欢的男子却跟我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说，“赵枫，以后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了，求求你了。”

　　他说把我搂着更紧，“我喜欢你，真的，你跟别的女孩子不同，我回去跟我家里人说，说不定他们会喜欢你的。”我似信非信的看着他，那一刻，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无比的信心。

　　那天，我们就躲在伞下，像任何热恋中的情人一样忘情亲吻，却不知道，仅仅是一个吻，于我来说也是那么地奢侈。

　　我想，原来我这么一个漂泊，还在社会底层生活的女子，也可以拥有这样的爱情。

　　三

　　这期间，学期结束了，我们都顺利地拿到了毕业证书。

　　我辞点了餐厅的工作，找了家公司做售后服务部的工作，这公司是赵枫帮我介绍的。对于工作，我很尽职，经理对我也很满意。

　　所以，我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甚至有一种很安定的感觉，仿佛，结束了多年来的漂泊，而这里成了我的第二家乡。

　　我也搬出了那个六个人挤在一起的简陋宿舍，整天闻着那股霉臭的味道，自己租了个两室一厅，跟人合租的，一个人一个房间，卫生间与客厅是公用的，虽然没什么装备，很简单，热水也要自己烧的，不是电热的，但于我来说，已经有种在天堂的感觉了。

　　同事们都知道我有一个A城本地，开着宝马的男朋友，都很羡慕我，那时，我甚至感觉自己这个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

　　这天，当赵枫提出要带我去见他父母的时候，家里来电话，老妈旧病复发了，生命岌岌可，。我便赶回湖北老家。

　　妈妈瘦得很可怜，而且，这次很难坚持下去，要有大笔的钱动手术，但是，我们哪里那么多的钱啊，爸是农民，弟弟们还没毕业，一时也凑不到那么多的钱。

　　此刻，我唯一能想到的是赵枫，我想他应该有钱的，虽然，我又不希望我们之间跟钱扯上关系，但看着母亲虚瘦的身子，我咬咬了牙，打电话提出了借钱的事。

　　赵枫沉默了一会，就答应了，钱打在我的卡上。我说赵枫，借的钱我一定会还掉的，虽然这笔钱可能我得干上一辈子才能还掉。他说治病要紧，说这些干什么。

　　但是这次再多的医药费也留不住了老妈了。妈妈还是走了。

　　处理完后事后，我返回A城，因为这个城市，让我留恋，这里的一切，于我来说是那么亲切的，我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六年，更因为，这里有着我所爱的人。

　　在弟弟们面前装坚强，而此刻时，我只想扑在赵枫的怀里哭泣，告诉他我内心的苦楚还有对他的思念，告诉他，我其实有多么爱他。

　　但是，我发现我回来后，他对我的态度明显变了，甚至是逃避我。

　　看着那个空****的出租房，曾经两个人挨得那么紧，那现在，他真的变了么？我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变了，所以，我总是告诉自己，他这几天一定是太忙了。

　　几天后，他突然打电话给我，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像是喝醉了，他说我们分手吧。我一时没回过神，你说什么？

　　我们不会有结局的，长痛不如短痛。家里人现在到处为我物色相亲对象，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我真的对不起你。你知道吗，你回老家后，我跟我爸爸说了我们之间的事，我说我喜欢上一个外地来这里打工的女孩子，她心地善良，好学又美丽。但我还没说完，老爸就朝我吼了，你敢跟她来往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别说继承我的公司，车子生活都没收。还有借钱的事，我自己手头没那么多的钱，是向他借的，当时我是说提货用的钱。他说……

　　说什么？

　　他说，你根本是为了骗我的钱——他说用这笔钱，跟你做个了断。

　　我感觉自己的心掉进了谷底，我说赵枫，就算他们不相信我，你难道也不相信我么？

　　不，我相信你——

　　我感觉无比地悲凉，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说赵枫，钱我一定会还你的，就算我卖身，我也会还给你！

　　我挂掉了电话，那一刻，我知道所有的梦想，包括对爱情的憧憬全部都磨灭掉了。

　　我还是灰姑娘，什么都没有的灰姑娘，王子没有了，水晶鞋也跟着破碎了。

　　而对于爱情，我再也没有任何的向往了。那个晚上，我吹了一夜的口琴，直至隔壁的女孩来敲门，我扑在了她怀里痛哭流涕，我说我失恋了。

　　四

　　为了还掉赵枫的钱，我咬咬着，辞掉了手头的工作，去夜总会当公主。

　　那里有着富着流油的有钱人，做了几年后，还掉了赵枫的钱后，我凭在餐馆打工时的积累的经验，跟老乡开了个川菜馆，生意竟然也红红火火。

　　老乡忠厚老实，我们结了婚，守着这个馆子，日子忙碌而平淡。

　　期间，我碰到过赵枫，他拖着一家三口，肚子已经微微突起，不再是当初那个瘦瘦的，目光清冽的少年。

　　当然，我也不再说那个纯纯的我了。

　　只是看到他，想起那段最艰辛最彷徨的日子，与他相爱的时光，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还是感谢他的，我知道，他曾经给予我作为一个女人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至少，他让我穿过水晶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