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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六章心心相许

风烟引 十四阙、清歌漫 9522 2024-10-18 18:13

  

  此刻情浓和古朴雅致的韩城相比,这个因毗邻西岳华山而声名显赫的华阳城却着实让人失望。

  我快步追出客栈,放眼望去尽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和骈肩累迹的行人,一派拥挤混乱的景象,哪还找得着萧左的身影?

  都说了叫他等等我的,怎么还是走得那么快!

  我跺了跺脚,心中顿生一股失望--本以为他在伤心难过时会希望有我相陪,谁知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样一想,失望立刻退下,怒气潮水般涌上,本来我满心只想去安慰他,现在却只想把他痛痛快快地骂一顿!

  可这人潮汹涌的,倒叫我往哪里寻他?

  我左右张望一番,见南边行人相对较少,想他心情不好,自然不会往人多的地方去,当下便追了过去。

  追了片刻,果然在前方看见萧左的身影--低着头,耷着肩,一袭白衫在人流中忽隐忽现,说不出的遗世独立,道不尽的萧索落寞。

  我轻拢眉头,旋即又松开:没关系,等我追上他后,将之大骂一顿,保管立刻教他把龙王之死丢到脑后。

  嘿嘿,这方法妙极,除了我,这天下可有第二人能想得出来?

  我心中对自己大感佩服,脚下自然更是加快了步伐……便在这时,一个步伐哩溜歪斜、浑身污秽不堪的醉汉迎面而来,二话不说就朝我撞来,那股熏天的酒臭,简直……我口中惊呼甫出,身子已经后掠,直与那醉汉拉开几丈远的距离才站定,低头一看,崭新的浅色香云纱长袖上,赫然两个脏兮兮的指印。

  “你……”

  “他喝醉了。”

  身旁传来温和的男声,淡淡地打断了我的怒喝。

  我愤然抬头,却望进萧左深深的眼眸……他听见我的惊呼,这么快就赶来了……

  我冲他一笑,正想说话,他却又重复道:“他喝醉了,怪不得他。”

  看着他那副冷冷静静的模样,我忽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把笑一敛,指着他的鼻子恨声道:“对,这事怪不得他,都怪你!”

  他愣怔,与我鹰瞵鹗视一番,道:“怪我?”

  看样子他还觉得自己挺无辜?我更是气闷,一甩手,扬着声音道:“就是怪你!若不是为了寻你,我怎会跑出来?若不是你走得那么快,我又怎会被这醉汉撞到?你倒好,还摆出这么副心平气和的模样来劝我!我又不是没眼睛,难道看不出他喝醉了么?可你也看看我这身衣服,刚做的,就被他弄成这样……”

  “衣服脏了,换了就是。”萧左又一次打断了我,“一件衣服而已,宫大小姐若如此介意,我赔。”

  自认识以来,他喊过我无数声“宫大小姐”,可像今天这样满含着冷漠、反感、不屑,甚至还有一点点失望的口吻,却还是第一次,是第一次……

  我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心头一阵气苦,声音便一阵颤抖:“我、我又没说要让谁赔……那人撞了我,又弄脏我的衣衫,我只是想骂他一顿而已,你、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我、我这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才跑出来的……”

  话未说完,忽见身旁的路人纷纷向我投来探究的目光,我骤然觉醒--我在干什么?我这样当街跟他解释所为何来?不认识他时我便是这样,我有我的脾气秉性,也许是娇纵了些,但我自问从未以此伤害过谁……

  他何苦,何苦这样伤我?

  我凝视着自己的衣襟,须臾,一笑,缓缓抬眼,仔仔细细地把他看在心里,轻声道:“我很有钱,衣服我自己买,谢谢你啦,真的感谢。再见。”

  转眸的那瞬,我清楚地看见了萧左眸中猛然划过的一缕痛楚。

  有痛啊……这说明,他已明白我的意思,明白我为何而谢他,明白我说再见的意思是--再也不相见。

  所以,他没有拦我,而是任我与他擦肩、与他分离……这样很好,在临别之际,他总算体谅了我一回,不与我拉拉扯扯,没叫我颜面尽失。

  谢谢你,萧左,谢你这一路上的照顾,谢你此刻的体谅,再见了,再见……自此后,就如出发前你提出的要求,我们,各走各的吧!

  我心在隐隐作痛,虽已艰难地挺起脊梁,脚步仍微微有些踉跄,刚做了个深呼吸,就听身后蓦然响起一声长啸,还未回首,一道白影快若鬼魅地自我身旁掠了过去,只听沿路行人惊喊不绝,可那道白影还是丝毫不做停留,片刻便消失在人潮之外。

  是萧左!他怎么……我一惊,猛然想起,他本已痛失好友,方才又经我那样一刺激,此刻恐怕连神仙都猜不出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此念一起,什么心痛、绝望全部消失,我心心念念的只有他的安危,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我得跟他再见--再次相见。

  我左右看看,朝那些兀自惊叹不解的行人笑道:“那位是我师兄,我俩师承陈抟老祖,现正一路南行斩妖除魔,时间紧迫,诸位莫惊,告辞!”

  语毕,我也忽地拔地而起,如离弦之箭般追踪萧左而去,呼呼风声中,回头一望,但见那群人已经纷纷行礼下跪,不由大笑。

  要知华阳民众多信道教,其因便是此地出了位盘棋赢华山、一觉睡百年的陈抟老祖,此刻忽见他“两位徒儿”现身,又显出这一身“腾云驾雾”的本事,哪有不参拜之理。

  无论如何,为华阳百姓多添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总好过让他们把我和萧左当妖怪。

  可惜我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便被失落取代--尽管我已经倾尽全力追踪萧左,却还是把他给跟丢了。

  经过这一路疾驰,此刻我已身在城郊,虽不复城内的喧闹,却安静得让人心烦意乱。

  我缓下身形,打量着四周环境,但见此处地势空旷,人迹稀少,除了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连座茅屋都找不着。

  难道萧左走的不是这条路?否则以这里的开阔视野,我哪有看不见他之理?

  就在这时,一群栖鸟忽然自林中惊起,“扑棱棱”拍着翅膀从我头顶一一飞过。

  我敛下双眼忍住笑意,轻轻展动身形,掠向那片林子,甫一挨近,便听龙吟之声不绝于耳,阵阵剑气逼人眉睫……我呆了呆,心头传来一份刺痛,他独自在此舞剑发泄抑郁,又是何苦?

  再走近些,我便看见了林中的萧左。

  剑光闪动不停,树叶片片凋零,他便在那剑光和落叶中间,手执惊鸿剑,刺、撩、点、割、劈、削、攫、扫、斩,一招快过一招,迅若急隼,快若闪电,身法更是精奇跳脱,漫天落叶竟无一片沾上身。

  这是什么剑法,端的清丽奇诡!我看得目眩神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他,就像是回答我心底的疑问一般,忽然曼声吟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归去来兮辞?难道,这便是名列武林三大失传绝学榜首的“归去来剑法”?

  我愕然睁大双眼,这个萧左,他究竟是什么人?他这个败家子身上究竟藏着多少惊人的秘密?

  “……聊乘化以归尽,乐乎天命复奚疑。”

  吟完这最后一句,萧左停剑收势,动作圆转如意,犹如渊停乐峙,清风拂岗。

  被剑气削成碎片的落叶兀自在林间纷纷飘落如雨,而他岿然不动,仗剑伫立在原处,不说话,也没回头,许久,方低压着嗓音道:“第一次相见时,我以为你只是个徒具外表的女子,可见你在展会上的奇思妙想,我知道我错了,若非兰心慧质,又怎能想出那等使人惊艳的出展方式?第二日再相见,你同意出借阏伽瓶,我知道此举非你所愿,但你能抛弃个人喜恶衡量利弊,虽在我意料之中,却仍令人赞赏。再后来,我们结伴上路,你虽江湖阅历不足,却能虚心求教,弃车简行,一改奢华作风,全力配合我,我更是倍感欣慰。你的脾气虽坏,却处处可见真性情,比我所识的那些富家千金强出何止百倍。我本已打定主意耐心等待你成长、成熟,若非龙王之死令我心伤难忍,我怎会……”

  认识他这么久,他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我正听得又是感动又是诧异、还有点飘飘然时,他却偏偏住了口。

  我当然是意犹未尽,忍不住追问道:“你什么?”

  他没有吱声,沉默了半晌,突然一转身,大踏步地向我走来,在我身前极近的距离站定了,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喜欢你,我打赌你也喜欢我,所以……”

  “所以什么?”我傻傻地仰着脸,痴痴地看着他。

  “所以你最好闭上眼睛。”他嘶哑着声音说,骤然欺身上前……

  我猜我上辈子一定做了很重的孽,要不然这辈子怎么会做了天下首富的继承人?

  既做了天下首富的继承人,老天怎么能让我在一个荒郊野岭,被一个败家子吻了?

  既被一个败家子吻了,我又怎么能把人生来就会的、最最基本的一件事--呼吸,给忘了?

  最要命的是,那个败家子居然一点也不温柔,居然半句安慰的话都不说,居然还胆敢嘲笑我!

  “吸气,你快憋死了。”萧左摆出一副猫儿偷腥成功的嘴脸,居高临下笑嘻嘻地看着我,得意洋洋地问,“第一次?”

  我猛吸一口气,也不管脸是否憋得通红,挑着眉就问:“你不是?”

  萧左的双唇微微翕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显出一副十分愧疚、十分对不起我的样子,苦歪歪地瞅着我。

  我一见,心下也明白了几分,怒火迅速燃烧起来,几乎要把我搓骨扬灰,刚想说话,就听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想听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听!

  我好恨!

  爹爹曾不止一次地告诫过我:作为一个生意人,什么事都能做,独独不能做那吃亏之事--而我此番无疑是吃了大亏啦!

  恨!恨死了!为何能在此刻摆出一副愧疚之态的人不是我?为何不是我让他选择“真话假话”?

  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子?

  我狠狠地瞪住萧左,一颗心儿烧得就像座火焰山,张开嘴巴,和前次一样,还没说话,又被他抢先开了口。

  “我对不起你,如果早知道会遇见你……”

  无聊,少拿这种话来搪塞我!

  “我绝对会洁身自好,对别的女人连看都不看一眼……”

  可笑,想看尽管去看好了!

  “但我向你保证,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碰别的女人……”

  恶心,白痴都不会相信!

  我陡然心生不耐,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

  “请问,”我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抬脸看天,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淡然问,“现在想听假话是不是来不及了?”

  “这就是假话。”

  呃?我仍在扇风的手骤然一顿,扛着脑袋怔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把目光下移,慢吞吞地问:“那么,真话呢?”

  萧左只是凝眸看着我,微微笑着,却不说话……于是,我明白了。

  我以最优雅的方式靠近他,以最甜蜜的姿态依偎到他怀中,以最温柔的微笑面对着他……这一刻,清风柔柔,树叶沙沙,春绿浓浓……这一刻,我的眼里只有他,他的眼里也惟有我一个。

  突然,我一脚踢在他腿上。

  --满以为他会大吃一惊,孰料,反是我大失所望。

  因为,他非但丝毫不感惊讶,还一脸兴味地看着我,淡淡地问:“怎么?是不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至此,我终于明白悲哀一词的含义,那就是--“五行山下定心猿”,孙猴子遇上如来佛,没得说,命有此劫。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立刻甜甜一笑,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既已被你猜中,那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啦。我确是想起一物……”

  “可是那镯子?”他反握住我的手,瞧着我笑道,“风姑娘跟你在房里嘀咕了半天,想是告诉你杜三娘的镯子丢了,你听了我和龙王的对话,便怀疑是我拿了那镯子,是么?”

  什么拿?分明是偷嘛!

  我暗在心中反驳着,面上却笑得更甜,道:“你可真聪明,怎么我的心思全瞒不过你呢?”

  “你的心思,只怕谁也瞒不住。”萧左喃喃道了一句,眼神复杂地望了我片刻,忽然紧了紧握着我的手,叹了口气道,“不错,是我拿了那镯子。”

  “为什么?”我立刻问。

  他沉吟了一会,突然问:“你知不知道龙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龙王便是龙王,他掌管黄河上下……”

  “他是个有三只眼、三只手的人。”萧左打断我道,“他比别人多长了一只眼睛,天下万物,拿到他面前,只消一眼,他便能说出其来历产地;他比还别人多长了一只手,无论多么精巧复杂的机关,也难不倒他的巧手。”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试探地问:“你怀疑杜三娘的镯子有问题?”

  “她在逃跑之前还想着把镯子摘下,丢给铁骑,难道你不觉奇怪么?”萧左笑了笑,道,“那时我便已肯定镯子里面有玄机,也许代表某种联络方式,也许藏着什么信函,只可惜……”

  “你打不开?”

  “不错。”

  “那么,龙王打开了么?”

  萧左叹道:“他打开了,可镯子是空的,里面的东西想是已被人拿走,说不定已经销毁了。”

  “被谁拿了呢?”我皱起眉头,脑中忽然闪现一缕可怕的念头,顿时失声道:“难道是……”

  话说一半,忽又止住,抬眼看向萧左,无声地询问。

  只见他目光闪动,嘴角飘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她不会武功,镯子在她身上,既能被我所盗,又怎知无人比我捷足先登?”

  我咬着唇道:“无论如何,总不能掉以轻心,我……”

  “你若打算回去质问她,”萧左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扫,淡淡地说,“最好先脱下这身衣服。”

  我愕然垂头,耀眼的阳光下,浅蓝色的香云纱显得分外刺目,忽想起那日我与风纤素的对话。

  --“时间匆促,缝得不够精致,大小姐将就着穿吧。”

  --“谢谢纤素姐姐啦。”

  正恍惚着,只听萧左轻声劝道:“现在下结论,未免太早。我们虽不能掉以轻心,但也不能错怪了好人,更不能打草惊蛇,是不是?”

  我下意识地点着头,心中却到底放心不下,当下迫不及待地拉着萧左赶赴回路。

  何生离隙幕色如烟,彤云似锦。

  真不知是慈悲还是残忍,越美的风景,偏偏越接近尾声。

  客栈后院有一大片空地,我正对着落日仰起头,金光刺得眼睛生痛,而那只风筝便成了万里晴空中的一点椎心刻骨,在眼前被无限放大,最后填满了整个视线。

  轱辘飞快地转着,线顺风绷紧,渐渐觉得自己难以驾驭。

  原来放风筝的感觉是这样的--掌控,以及被抗拒,同命运挣扎,风生不息,挣扎不止。

  那么好,干脆做了那个善心人,遂你心愿。

  我手上用力,将线扯断,嘣的一声后,身后响起金昭的惊讶声。这丫头,什么时候来的?只见她无限可惜地望着越飞越远的风筝,嘟嘴道:“好可惜,断了……”

  可惜?我抬眼去看,褐色的八卦风筝,在晚霞的映衬下,就此乘风而去,从此海角天涯,再无牵绊。多好,自由自在了。

  一心向往飞翔的东西,硬是拉着不让它飞,很不公平。

  “不过听说有习俗说放风筝就是放不幸,让不开心的事都随同风筝一起飞走。”金昭冲我甜甜一笑,“大总管也有不开心的事吗?”

  未待我答,她又抢下话道:“我知道啦,一定是为了路上屡次遭险的事!唉,为了抢夺宝瓶,那些人真是连命也不要了。”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古往今来皆如此。”人的欲望无止尽。

  金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问道:“找我有事?”

  “哦,那个,大小姐和萧公子还没回来,婢子想,是不是要出去找找看?这华阳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又遇上伏击,可就糟糕了!”

  我面色一变,当即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感应到某种奇异目光,便直觉地抬头--客栈二楼的一扇窗内,百里晨风正默默地望着我,我的视线与他在空中交集,瞬间,却恍同千年。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

  多有趣的巧合--晨风,风纤素,他风我也风,有风无月。

  我冲他微微颔首,自后门走进客栈,刚想上楼,就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到得客栈门口时霍然而停,一头绑白带之人翻身下马,几个大步冲进来。

  客栈小二刚待上前招呼,他已径自朝楼梯处跑去,正逢另一位小二哥端着脸盆臂挎铜壶从楼上走下来,眼见两人就要相撞,在这白马过隙的刹那,那人左手在抄手栏杆上一按,整个身子已腾空飞起,跃过小二的头顶,落地不停,噔噔噔地上了楼。

  好轻功!我眯起眼睛。而大堂里的猜测声已汇集成了一片:

  “看那架势,好像是燕子三抄水,莫非此人是飞燕堂的?”

  “不对,我看是凌云步,应该是阴山派的门徒吧?”

  那人明明只是随意一跃,这帮人硬要给他套个名称出来,倒真可笑了。此人头扎白带,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百里城的弟子……如此行色匆匆,不知所为何事?

  我提裙走上二楼,经过百里晨风的房门时脚步虽没停顿,目光却看了过去,这家客栈的隔音效果不好,可以听闻里面模糊的低语声,似乎在为某事争执。

  我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时,百里晨风打开了门,同先前那人一起走出来。果然不出我所料,此人是百里城的弟子!

  百里晨风看我一眼,扭头对那人道:“行了,你把话给我带回去。”

  “可是--”那人犹自焦虑不安,看他的样子,莫非百里城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百里晨风打断他,语气不容抗拒,“这事我自会处理,你快回去!”

  那人叹道:“就怕即使话带回去了,也是徒劳!总之你自己小心。”说完看我一眼,不再犹豫转身下楼。

  他的眼神……我心中一震,不禁踉跄后退,手臂撞在墙上,呼痛声还未喊出,人已被百里晨风扶住:“你怎么了?”

  我的声音无可抑制地颤抖,“他,好重的杀气。”

  其实,我的话已有所保留,刚才那人看我的一眼,分明是想要杀我!

  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百里晨风顿时露出窘迫之色道:“他……他只是担心我。”

  担心他和杀我有什么联系?我不明白。

  “他认为我之所以迟迟未归而现在又不肯和他一起先走,是因为……你,所以……”他没有再说下去,我却听懂了他的意思。百里城必定出了大事,需要百里晨风赶快回去,但他仍是选择与我们同行,所以那人才会那般焦虑,连带着看我也不顺眼。

  我垂下头,不知心中是什么感觉。百里晨风不肯随他回城,难道真是为了我?而百里城,又出了什么大事?这一路行来,我们处处遭遇埋伏,损兵折将,但一直不见百里城有派人增援,我还在奇怪呢,却原来是城中另起巨变。

  刚自揣摩其中的种种可能性时,就见宫翡翠和萧左两个人肩并肩地走上来,虽然看上去神态无异,但一转眸一挪步间自有种区别他人的亲密,难道他们两个……

  百里晨风忽然很严肃地对萧左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萧左扬眉,没犹豫就进了房间,百里晨风当即跟进去,砰地甩上门。

  我和宫翡翠站在门外,彼此对视一眼,她用目光询问我--怎么回事?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房里突然传出一声暴喝道:“你说什么!”

  我和宫翡翠再对视一眼,这回她眼中的迷惑变成了惊愕。其实我也没想到,百里晨风竟会用这种语气跟萧左说话。他这是怎么了?

  “……我不同意!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又是一声惊怒。然后便听见萧左的声音也抬高了,“此事我已做决定,无论你允不允许,都不能更改。”

  也许是百里晨风太过激动,因此下面的话说得忽高忽低,我自然也听得断断续续:“难道百里城对你来说真的那么……如果你重视我们之间的友情--姑且称为友情的话,那么,就请你……你明知道现在城里的形势,根本已经水火不容,东西南北四大长老意见分歧,再这样下去……”

  萧左打断他,“所以,你应该尽快消失才是,有我,够了……”

  我微微眯眼,原来是内讧……我当初还真是没有多虑,百里闻名一死,新城主之选就迫在眉捷,几派人马各支持一人,彼此针锋相对势成水火,刚才那人自然是百里晨风这派的,但是--

  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油然升起:萧左,他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就在这时,屋里传出一声巨响,木头的断裂声、瓷器的破碎声、硬物落地的声音顿时汇集成一片。

  最后,又复死寂。

  其他房客闻声而出,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宫翡翠。我与宫翡翠第三度对视,很有默契地一同转身回房。

  轻轻合拢房门,宫翡翠先自在桌边坐下,咬着唇道:“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们两个吵架。”

  我淡淡地接口:“似乎与百里城有关。”

  “依你看会是什么事?”

  我沉默了好久,才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情形皆有可能。

  此时天已黑透,我点亮桌上的油灯,晕黄的光线扩散开来,照着宫翡翠的眉眼,比往常多了忧虑,也多了温柔。

  我柔声道:“大小姐饿不饿?你刚才没吃什么东西就跑出去了,我去吩咐小二送份饭菜上来吧。”

  她摇了摇头,忽地又拿眼睛瞟了我两下,目光中似有疑惑似有辨析又似有否决,好生古怪。

  “大小姐,怎么了?”

  “没……没有。”她不自然地别过头,又盯着自己的衣袖看了半天,才低声道,“你不用顾着我了,有金昭玉粹会伺候我的,回房睡吧,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呢。”

  我微微一笑,“好,那我叫金昭玉粹她们过来。”

  “嗯。”回答的声音也是软软的充满倦意,古怪,有古怪。

  我刚打开门,就看见萧左站在外面,正想伸手敲门,见到我,一愕。

  他的身后,没有百里晨风的身影。

  那边宫翡翠忽然站起,刚要开口,萧左已走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声音一改平常的懒洋洋和不正经,“我来只跟你说一句话。”

  他顿了一下,才又道:“别担心。”

  宫翡翠仰头看着他,竟然真的不再说什么。

  我不禁讶然,如此温顺,真是不像她!再看萧左看她的眼神,温柔、温润、温文。烛光映照在墙上,勾勒出依依的两个剪影,仿佛构筑成一个独属他们的世界,谁都无法介入。

  于是之前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着的猜测终于被肯定--她和萧左之间,多半已经彼此表明心迹私下定情……私定了终身,这倒是个麻烦!

  一念至此,我不动声色地退出门去,廊道幽黯,我的影子被不同房间投射过来的灯光重叠着,拼拼凑凑,却无法完整。

  不能完整。

  我伸出右手到最强的那道灯光之下,摊平,掌心和指尖都有细淡的红痕,那是先前放风筝时被风筝线勒出来的痕迹,原是如此难以掌控,偏偏人心不甘,执意要做主宰,与命运为难。

  只是风纤素啊风纤素,你是那风筝,还是那执线人?

  “大总管。”身后有人叫我,回过头去,原来是铁骑领队,他恭声道,“属下是来问问,明天什么时辰出发?”

  我深吸口气,沉声回答道:“卯时起身,一刻出发,酉时左右抵达商州,也就是我们的下一站--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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