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允实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任律师,我的确是没读过什么书,单英莲在孟冠兴的抽屉里找到的那两句诗,我也不懂什么意思,就是生当什么什么归,死当什么什么思。”
任轩昂想了一下,猜到了邱允实说的是哪两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这两句出自一首名为《留别妻》的诗篇,诗人据传是苏武,也有不少人认为不是他。原文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邱允实瞠目结舌,他本以为他这样搞突然袭击,也能打压一下任轩昂的气焰,可以回击一句:你也不知道了吧,平时多看书吧。没想到,任轩昂还是个文学青年,居然直接把全诗给背出来了!莫非他早有准备,早就看穿了自己要因地制宜说个什么谎?莫非他表面上是个冰山脸,实际上是个闷**色,内心里天天琢磨着男女之情,也搜集了不少情诗打算将来追女孩?
任轩昂背诗的时候虽然没什么语气,但胜在他音色好听,情诗本身自带动听平仄起伏,饱含深情,所以听起来也极为悦耳。邱允实注意到任轩昂背诗时,一旁的朱月影也停止了吃饭,目光还盯着餐盘里的米饭,嘴巴一张一合,口型与任轩昂完全一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是在默背这首《留别妻》,而且一边默背一边流泪。看来,根据目标人物量身定做的谎言屡试不爽,又一次奏效了。看来,那句话真的放之四海而皆准,那就是人都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一个女人,愿意相信自己被真爱过,曾经抛弃她伤害她的男人早晚会后悔错过自己,自从分手,自己便成了那男人的白月光,是值得男人追悔一生的唯一至爱。
“唉,我是真没想到,孟冠兴那样的人,居然文化底蕴比我还高,没事儿还喜欢研究张爱玲和情诗。不过想想也对,人家毕竟交过一个文学系的女友,肯定会受到点熏陶,尤其是分手后又开始怀念人家,想要挽回人家,除了有钱暴富之外,精神层面也得进步迎合人家不是?”邱允实用余光去观察朱月影的反应,嘴上仍旧不停,“对了,这情诗到底啥意思啊?”
“前面几句主要是讲夫妻恩爱的,最后两句的意思是:如果我有幸能活着,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如果我不幸死了,也会永远想念你。”任轩昂冷静解释,心里简直要拍案叫绝,邱允实还真是看书了,居然能让他找到这么两句应景的诗句,还把这两句用在了孟冠兴身上,这叫文学女青年朱月影如何不动容?
邱允实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大叫:“原来如此,原来孟冠兴也想到了,骗保可能是孟亚杰的圈套,自己有可能死于这个圈套,被孟亚杰趁机反杀。所以这两句诗就是孟冠兴当时的内心写照——他如果能有幸活着,就能得到一百万的保险赔偿,就能拿着这笔钱回到朱某某身边,从此改邪归正,用这笔钱作为未来结婚的启动资金;如果他不幸死了,也会永远想念朱某某。哎呀不行,咱们可得快点找到朱某某,我得让她知道,孟冠兴是为了她才甘愿冒险,最终丢了一条小命啊。实在找不到,咱们就去找夏真,找她问朱某某的真实姓名。同为女人,夏真应该选择让朱某某得知真相吧?”
任轩昂抬眼,冷静地问出一句内心真实疑问:“一个男人犯罪虽然是为了一个女人,但是他始终还是犯罪了,这样的男人,真的值得女人怀念吗?”
邱允实又偷瞄了一眼一旁正在默默流泪的朱月影,心里默默回答:眼泪就说明了一切。嘴上却说:“没错,孟冠兴是意图杀人骗保,但问题是,他杀人未遂啊,他的犯罪目的没有达到,出师未捷身先死,反而是利用诱导他骗保的人犯罪成功,反杀了他。有时候,失败比成功更让人铭记。我要是朱月影,孟冠兴杀人骗保成功了,回来找我,我知道了真相,就凭我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正义青年,我肯定不会接受孟冠兴;可是孟冠兴杀人骗保没成功,反而是被人给利用了,杀害了,我知道了真相,我就会铭记这个可怜的蠢男人一辈子。我会告诉自己,不管这个男人值不值得优秀的我拥有或者痛惜失去,至少,有个男人曾经这样不顾一切地爱过我。”
任轩昂都恨不得给邱允实鼓掌了,再偷看一旁抽噎到肩膀都抖动的朱月影,他又哭笑不得,邱允实这番话,真是句句直击朱月影的内心。面对邱允实这个资深骗子,还未走出校门的单纯文学女青年,怎么可能是对手?
果不其然,一旁的朱月影的哭声越来越大,她突然站起来,转向邱允实和任轩昂,狠狠抹了把眼泪,抑制住哭泣,问:“你们说的孟冠兴被诱导,孟亚杰反杀,还有什么挑拨防卫,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谁呀?”邱允实怔怔地问。
几分钟后,朱月影听任轩昂解释了他们的身份和案情。没有太多犹豫,可能还处于刚刚被震撼的情绪波动之中,朱月影就凭借着这股惯性的支配,一口答应愿意出庭作证,当然,前提是,她是新时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正义好青年,让她说谎是不可能的,她只会实话实说。
太好了,任轩昂还担心邱允实那番谎言会连同朱月影的三观都给影响了,担心朱月影在所谓爱情和感动的驱使下说谎替死去的前男友争取利益。现在听朱月影强调她绝不可能说谎,更加不会在法庭上指鹿为马,亵渎法律和正义,任轩昂松了一口气。
“说吧,我能帮上什么忙?”强调了原则之后,朱月影问。
“你只需要如实陈述你的所见所闻,描述孟家三口人的关系即可,当然,越详尽越好,最好能再仔细回忆一下,看看有没有上一次跟夏真讲的时候忽略的细节,尤其是孟亚杰的各种细节。夏真的报道中,对你的采访只用了短短二百多字,对于你在孟家做客时的情景没有太过细致的描述。”邱允实费了一番力气终于“推开了门”,任轩昂终于能进入正题了。
朱月影回忆了一下,打算细致描述她还在跟孟冠兴交往时,去孟家吃饭的经历。
那是在距今4个月前的某个周六晚上。当天,孟冠兴是突发奇想带朱月影回家的,当时他正在跟朱月影在外面约会,单英莲打电话给孟冠兴说买了排骨,让孟冠兴回家吃饭,还说最近风湿犯了,晚饭后让孟冠兴刷碗。孟冠兴一听要刷碗,就带着朱月影一起回去了。
到了家里,单英莲一看儿子的女友个头矮,其貌不扬,根本配不上英俊的儿子,对她态度冷淡,得知了朱月影是大学生,还讽刺了几句说现在大学生遍地都是。
朱月影被孟冠兴安排到厨房干活,单英莲一看有人做饭,干脆也撤了出来,母子俩在客厅里明显就是在谈论朱月影。朱月影一边做排骨,一边竖着耳朵聆听,还真把母子俩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两人根本不避讳,音量不小。总结来说就是单英莲嫌弃朱月影条件太差,让孟冠兴赶紧分手;孟冠兴说分是肯定要分的,但是他得骑驴找马,没找到更好的之前,他也有男人的需求。
朱月影的泪水直接滴在排骨里,她隐忍不发,不想在人家里跟人家闹翻。而且她从小到大性格就是这样温吞,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发泄,只会忍。再者,她是真的深爱孟冠兴,回想起两人最初美好的时光,孟冠兴也曾对她温柔体贴,那些甜蜜过往让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爱情的滋味。
没过几分钟,朱月影听见客厅里单英莲突然提高音量,用尖细的声音挖苦道:“呦,白眼狼回来啦。回来干什么?赶紧滚,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畜生!”
“我怎么不能回来?我凭什么不能回来?这也是我家!”孟亚杰的声音有些强硬冰冷。
“没地方住想起这是你家了?想起我们了?你藏私房钱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有家有亲人了?”孟冠兴也跟着叫嚣。
“我藏私房钱怎么了?我7年才存了两万,剩下的全都给你们了,你们还要怎样?榨干我,一滴血都不给留?”孟亚杰本不想发怒,但实在忍不住,尽管如此,声音还是很低,气势上比单英莲他们弱了几倍,”再说了,钱不都被你们给拿走了嘛,你们还要怎样?”
“还要怎样?要你以后再也不敢攒私房钱!你的命都是我给的,还敢跟我藏心眼儿?白眼狼啊,养不熟啊!”
“你是怎么养我的?你问问自己的良心!哦对,你根本没有良心!”孟亚杰的声音更加愤怒,但仍旧是嘶哑低吼,“你们就是吸血鬼!杀人不见血,因为我的血都被你们吸干了!”
朱月影偷偷探头往外看,只见单英莲一把夺过孟亚杰的拐杖抡圆了就往孟亚杰身上打,孟亚杰被打*倒在地,咬着嘴唇,瞪着猩红的眼,一动不动,就结结实实地挨打,嘴巴里还念念叨叨。
朱月影听不清,但是看口型可以辨认,孟亚杰不断重复地是:吸血鬼,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