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行风出了驾驶舱,前方晨曦微明,海面沉静无波,似乎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海难只留在他的记忆中。
“啊,我的相机呢?你们谁看到了?”
驾驶舱里传来江笙的叫喊,聂行风只当没听到,转头看张玄,旭日映在他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金色,想到他们这次有惊无险,聂行风心头一热,除了后怕外,还有庆幸。
“聂先生,这个……给你。”
萧雨追出来,把那支枪递给聂行风。
张玄抢先接过来,道了声谢,萧雨有些尴尬,不过还是以微笑做了回复。
等她走了,张玄看了下弹匣,嘟囔道:“我只用了一颗,剩下的都被陈昱打光了,看来徒弟的报告有得写咯。”
枪还没焐热就被聂行风拿了过去:“别玩了,这是警枪,回头我要还给魏正义。”
“都没子弹了,就让我再摸一会儿过过瘾嘛。”
“你是天师,摸的应该是道符……你真的没事?”
“没事啊,董事长你是不是受刺激过度了,同样的话翻来覆去的问……”
“昨晚我离魂,看到有人一直用铁棒打你,我想救你,可怎么都找不到你……”
张玄转头眺望大海,聂行风看不到他的表情,就见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转回头,笑着拍拍自己的肩膀。
“看在你是老板的份上,原谅你这次,记得下次要及时来救我。”
“你先告诉我,伤的你人是谁?”
“不记得了,我从冷藏室跑出来,本来想叫人帮忙,可不知为什么就晕倒了,再醒来就被陈昱捉住,你不是看到有人打我吗?你没看清他的长相?”
聂行风摇摇头,张玄见他沮丧,笑着安慰道:“你这么担心干什么?你知道我是不会死的嘛,你要是想知道害我的人是谁,就运用你的智慧来推理推理好了。”
“我会的,不过在这之前,要好好休息一下。”
这一休息就是一上午,直到急促的电话铃声把聂行风从梦中唤醒,迷迷糊糊摸到手机,才发现是爷爷聂翼。
昨天电话断线后就接不通了,聂翼知道出事了,信号正常后他就跟小离通了电话,了解了事件大致的来龙去脉。
聂行风简单说了他们的情况,犹豫过后,问:“爷爷,昨天你说的契约是不是拿自己的家人做祭品?”
“是。”沉默了一下,聂翼回答,“我想当年他们应该是签了那份契约,因为金岛一行后不久他们三家都有亲人亡故,陈家是陈铎的长子,白家是白澈的一个外室,而楚家是楚正南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聂翼不愿多提及此事,一语带过后交代了几句就要挂电话,聂行风忙叫住他:“爷爷!”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想说我们聂家的人不会那么笨地去跟魔鬼签契约,人定胜天,不是么?”
聂翼笑了,语气变得轻松:“臭小子,你明白就好。”
电话挂断了,聂行风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下了,心想他昨天真是被鬼迷了,竟会怀疑爷爷也签契约,父母过世是金融危机之后发生的事,根本与爷爷无关。
张玄打电话叫了午餐,睡了一觉,他的精神完全恢复了,聂行风在上网,看到堆满整张餐桌的菜,他皱起眉头:“你吃得了吗?才刚好,别吃这种半生不熟的西餐。”
“吃不了过过眼瘾也是好的,我打电话叫小狐狸来了,让他们帮忙解决。”
霍离和小白很快过来了,三人坐下开饭,见聂行风还在看电脑,张玄问:“你在查什么?”
“随便看看,刚好看到一条奇怪的消息。”
是半个月前楚正南的妻子去世的讣告,死因是贫血晕眩导致失足坠楼,在活祭之前发生这种事,总让人觉得太过巧合。
另外,聂行风还找到一些有关陈、楚、白三家的资料。正如聂翼所说,他们三家的生意没有被那场金融风暴席卷,而是诡异地不断攀高,被金融学家声称是商界奇迹,而且在同一时期他们都有家人去世,所以二十年后,当生意再次败落,他们又一拍即合,一起丧心病狂地想继续跟海神定契,那三个木棺就是他们为亡者准备的墓地。
这次楚正南选的是楚歌,白先凯选的是萧雨,他们都不是家族中的重要人物,而且以相亲的名义被邀请,即使出事也没人怀疑,陈铎则是沉疴老人,他的死亡更不会引起外人注意。
可是因为陈铎的病情恶化,他们没时间先去找海神,只能借邮轮出海的机会带陈铎一起去金岛,还怕他半路死亡,用各种手段延续他的生命。他那种半僵状态应该是使用大剂量的药物后产生的副作用,虽然陈铎算自作自受,但陈昱的做法还是让聂行风不寒而栗,他无法想像一个人竟会为了财富残忍地连自己的亲人都伤害。
“这些人还真是丧心病狂啊。”霍离听完聂行风的讲述,发表感叹。
张玄咳了一声:“只能说人类很愚蠢,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
“可是有免费的晚餐啊,江笙说今晚邮轮上有大型夜宴舞会,你们要不要参加?”
大副已经把邮轮的事故和陈昱的所作所为汇报给了公司,天洋号正在返航途中,为了公司声誉,万华集团决定对这次邮轮之旅提供全程免费服务。
“要!”
张玄对“免费”二字最没抵抗力了,点头答应,“顺便去赌场碰碰运气,董事长最喜欢的,是不是?”
霍离和小白同时转头看聂行风,后者淡定地坐在那里看报纸,以沉默回应。
晚宴上,大副代替船长,在致词中解释说邮轮某些配件在昨晚风暴中出现小故障,为安全起见,暂作返航等等,当听说全程免费后,旅客们大抵都没异议,二副和陆平还有一些在海啸中受伤的乘客已由救援直升机送往医院,白先凯因惊吓过度而神志呆滞,杜医生检查后说他的精神不稳定,无法乘机,所以还是选择乘船返航。
灵异社的学生们也参加了宴会,不过他们看起来都很没精神,只有周林林在看到聂行风后,向他热情招手。
聂行风原本要过去打招呼,突然想到什么,停下了脚步,用微笑回复,看着远处那帮年轻人,他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希望他们能通过这件事成长起来,尤其是楚歌。”
谁会相信为了财富亲人会对自己下手?楚正南的所为给这些学生们上了一场很深刻的社会教育课——生活不会永远美好,比起他们研究的那些灵异鬼怪来,人心也许更可怕。
“唔。”感叹很冷场,张玄跑去选自己喜欢的菜,把聂行风的话抛到了一边。
“小离……”
聂行风转过眼神,发现霍离带着小白跑去跟江笙学跳踢踏舞了,真不知是他的感情太丰富,还是这对兄弟太没神经。
悠扬乐曲响起,舞会开始了,一杯葡萄酒递到聂行风的面前,是左天,他一身白西服,气度优雅,跟侦探的头衔完全挂不上钩。
“怎么不去跳舞?”
“因为没有好的舞伴,你好像很悠闲,不急着去找你的雇主吗?”
左天耸耸肩:“我没打算找他,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报酬他也付给我了。”
左天的任务是搜集陈、楚、白三家的犯罪资料,也搞到了不少情报,不过这三人中已有两人死亡,一人成了半个植物人,他想即使没有资料,雇主也应该很满意。
“你的舞伴来了,白家小姐也来参加舞会了,看来那老爷子的病情不是很重。”
看到一身黑晚礼服出场的萧雨,左天笑道。
萧雨精心打扮过,晚礼服勾勒出她苗条的身材,长发盘起,多了些成熟女人的韵味,她在人群中逡巡了一会儿,发现聂行风,微笑着向他走来。
“小姐,你今晚真漂亮。”左天适时地恭维。
“谢谢。”萧雨的注意力放在聂行风的身上,对左天的搭讪只是礼貌性地回复,又问聂行风,“你的伤怎么样了?”
“只是小伤,没关系,你爷爷好些了吗?”
“不是很好,我父亲在照顾他。”萧雨说得很平淡,她一直独住,跟白家人的感情并不深,白先凯的重病没对她有太大影响。
她看着聂行风,脸上浮起微笑,略带羞涩地问:“聂先生,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抱歉小姐,我有事要先走了。”
聂行风把酒杯放到桌上,告辞离开。
萧雨痴痴看他的背影,左天耸耸肩,很明显她落花有意,人家流水无情,大好机会他不想放过,毛遂自荐:“小姐,我也不错的,不如考虑一下我吧?”
萧雨看都没看他,紧咬下唇,转身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小白,你说大哥的舞是不是跳得太差了。”
霍离不喜欢社交舞,踢踏舞学完,他就跑下舞池休息,眼前的桌上摆满各种点心美酒,都是他自助来的,一边吃一边看对面——聂行风原本要回去,被张玄拉住了,兴致勃勃的让他指导自己的舞步。
“没有,我就是觉得张玄有点儿不对劲儿。”
“大哥的精神很不错啊。”
“也许是我多想了吧。”
小白总觉得张玄跟以前不太一样,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它摆摆耳朵,把答案归结为是自己的第六感出了问题。
张玄做事没耐心,尤其是不赚钱的事,所以他的舞步没学多久就放弃了,拉着聂行风跑去找酒喝,聂行风忽然看到那位华发老者坐在不远处,他走了过去。
老者正在独自品茶,看到聂行风,微笑着向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聂行风坐下,说:“谢谢你让左天为我们解围。”
老者眉一挑,笑道:“你比左天那个正牌侦探的眼睛还利,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手。你应该没这么老。”
老者的手背虽有褶皱,但相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皮肤还是太光滑了。
“因为装老人不容易被发现。”男人狡黠地眨眨眼,“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离开大厅,张玄和霍离也跟了上去。来到甲板上,男人把假发拿下,又用湿巾在脸上一阵揉擦,露出原本俊朗的面容。
霍离赞叹道:“现代易容术!”
男人笑道:“只是发泡乳胶。”
恢复原貌后,他温和的眼神变得凌厉,手杖也扔开了,露出原有的威严,看年纪不过三十出头。
“是谁呀?”张玄问聂行风。
“程睿,楚正南的妻弟。”
程家是服装界的中流砥柱,楚家能在服装行业屹立这么久,跟程家有绝大关系。程睿是程家最小的儿子,也最有魄力,聂行风曾跟他接触过几次,不过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
“给警方假情报的也是你?”
程睿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我知道姐姐的死不那么简单,所以开始调查楚正南,后来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我怕左天一个人应付不来,就上船了,要是早知道你们会来,我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你怀疑楚正南杀了你姐姐?听说他们夫妻关系一直很好。”
聂行风问。因为杀害妻子对楚正南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毕竟他还需要程家的援助。
“董事长我劝你多看看侦探片,有助于提高IQ。”张玄对聂行风的话嗤之以鼻,“记住:当夫妻有一方非自然死亡时,首先怀疑的对象就是配偶,财产、情妇都可以成为动机。”
“都不是。”程睿摇头,“他的杀人动机是因为我姐姐知道了二十年前他用自己亲生儿子做祭品的事。”
可能是楚正南在跟陈昱等人商量时被妻子无意中听到了,她震惊之下给程睿打了电话,可惜当时程睿不在,只看到了消息,说发现当年孩子并非因病过世,而是另有原因,还说回头找他细谈,可当晚他就接到姐姐失足坠楼的消息。
“楚正南为了身份地位连亲生儿子都杀,简直畜生不如!”程睿恨恨道。
当年楚正南选择儿子做祭品,除了婴儿的死亡不会被怀疑外,也是不想失去妻子娘家这个靠山,这些年程家没少给他照顾,他却仍不满足,再次用人命跟魔鬼做交易,程睿觉得死对他来说实在太便宜了。
“请不要侮辱动物,我们动物也知道虎毒不食子的!”小狐狸的纠正换来大家的怒视,还好程睿激愤之下没注意到。
脚步声响起,向文从对面慌慌张张跑过来,看到他们,问:“谁知道那位警察先生现在在哪里?”
魏正义可能还在里面狂欢呢,聂行风问:“出了什么事?”
“刚才我去送酒,看到萧小姐被人架走了,我没追上,所以过来叫人。”
听出事情的严重性,聂行风打电话通知魏正义,又对向文说:“快带我们去。”
大家随向文赶到游步甲板,大家都去狂欢了,这一层显得很寂静,向文指着右舷说:“萧小姐就是在那边被人拖走的。”
魏正义很快赶了过来,听完向文的描述,说:“我们分头找。”
“也许我知道她被绑去了哪里。”程睿说。
程睿带大家去的是罗经甲板,也是邮轮的顶甲板,这里是各种卫星接收器和船舶电源供电的平台,宽阔宏伟,除开放时间段外,平时不会有人来。程睿从左天提供的资料里得知陈昱他们曾数次提过罗经甲板,所以当听说萧雨被绑架后,便第一时间想到了那里。
“活祭需要很大的空间,那里最合适。”程睿说。
魏正义没听懂:“火鸡?”
这个被派来追查逃犯的警察真是个笨蛋,程睿懒得多说,只道:“去了就知道了。”
罗经甲板的安全门锁着,这难不倒张玄,几下就把锁弄开了,魏正义在旁边看得直啧嘴:“师父,你还真是无所不能啊。”
“那是,要不我怎么能当你师父呢。”
大家登上甲板,平台很亮,地上画着一个古怪巨大的图形,彼此以线相连,交叉处点放了防风火烛,萧雨被反绑着躺在图形正中,嘴巴被封住,看到他们,发出急切的嘶声。
“该死,你们这么快就来了!”白先凯恶狠狠地骂道。他一改先前的呆滞状,稳站在图形当中,仪式被半路打断,他面露狰狞,蹲下身,手中匕首抵在萧雨的颈上,对站在身后的白澈说:“去拦住他们!”
“父亲……”
“废物,快去!”
白澈被斥骂,却没有动,反而把眼神转向女儿,他把萧雨劫来都是被父亲逼迫的,现在看到仪式被阻挠,心中反而一阵轻松。
众人围了上来,白先凯慌忙紧压匕首,吼道:“都站住,否则我杀了她!”
“老爷子,这种威胁只能让你的罪行加重而已。”魏正义掏出枪对准他,嘲讽道,“看来这里风水不错,不仅能治好你的痴呆,还能治好你的残腿。”
“我马上就要成功了,为什么你们要来阻拦?你,你,还有你!”白先凯的眼神在每个人身上游离,最后盯住聂行风,愤怒大吼,“你们聂家这些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不够风光吗?为什么就见不得别人出头?!”
“我们家有今天的成就,是靠打拼换来的,不像你用人命做交易。”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我?你爷爷也做过同样的事,啊……”
白澈从后面窜上来,把刀握住了,魏正义趁机把萧雨带到一边。白先凯见仪式功亏一篑,眼中闪烁出狂乱的光芒,大声嘶吼:“放开我!”
“父亲,放弃吧,一切都结束了……”
“不,不会!海神保证过我们有生之年家财兴旺,怎么可以结束?只要有祭品……”
血从白澈的掌心流下,白先凯毫不在意,用力抢夺匕首,他的力气变得奇大,一脚蹬开儿子,扬起匕首向萧雨扑去,魏正义举起手枪,谁知白先凯向前冲了两步,身子晃了晃,手抚胸口大口喘息起来,随即蜷倒在地,几下抽搐后便没了声息。
“父亲!父亲!”白澈扑过去,匆忙在口袋找药,大叫,“快叫医生来,快!”
杜医生很快就赶来了,一番抢救后向白澈摇摇头:“极度激动下引起的心力衰竭,很抱歉,白先生,请节哀顺变吧。”
“自作孽,不可活!”
平台很快围满了保安和医护人员,程睿没再逗留,扔下一句话后便扬长而去,聂行风也跟着离开,走下罗经甲板时,他转头去看,白澈还趴在地上恸哭,萧雨在旁边劝解,地上那个图符在炽光下发着惨白的亮,像滑稽的小丑面具。
“董事长,我们去赌场玩吧。”
张玄对邮轮上的赌局念念不忘,聂行风听了他的嘟囔,转回眼神,这家伙还真是生死随心,刚有人在他们面前过世,他却好像半点儿都没被影响到。
“怎么了?”
张玄奇怪地看他,聂行风笑了:“没什么,走吧,我陪你玩通宵。”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他们也没必要为不相关的人烦恼不是吗?
趁着张玄和霍离跑去玩,聂行风打电话给魏正义,魏正义正在给白澈录口供,长叹一口气:“董事长,别告诉我你们又发现了什么怪异的宗教仪式。”
“不是,我是想让你帮忙查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