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暝不知道自己是天生如此,还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因为有太多的强压和谎言,让他成为一个没有什么情绪之人。
他知道自己感情虽少,却到底还有一些,只不过被恶劣的生存环境封存。
但有两件事,一定会让他有情绪波动。
一是事关莫家,一是事关女人。
莫家的事,永远都在任何人、任何事之上。
比如在拐卖女孩这件事,他一开始就想杀了莫川,主要还是想要保护莫家,让这个秘密随着莫川的死烟消云散。
明明知道他是个女人,却偏偏还要把青楼划给他,说是为了锻炼他,实际上却是在凌迟他的精神。
莫暝做不到像那些老鸨子那样坦然,更因为龙鸢的遭遇,让他内心抗拒,却无法拒绝。
他也知道龙鸢心里失望,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
三姐今天不死,迟早也是个死。
除了三姐,他还有个人很是在意,就是凌霜。
这个昔日的江湖第一美人,就像是一颗绚丽的流星在水城在陨落之后,再也没有消息。
大家都已经遗忘她的美丽,只是记得她的流言。
但她还活着,甚至还一直在江湖上活动,只不过一直隐姓埋名,但是她到底在干什么,却无人知晓。
江湖上似乎见过她的人都很默契的为她保守着什么秘密,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见过她的人,都死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莫暝很是在意。
因为苏素风正在等着凌霜。
除此之外,他还想知道,那个阿卢的事情,是否和莫家有关?
如果有,那就不应当存在。
此刻的苏素风已经到了三姐所说的地方,但已经人去房空,人贩子都很狡猾,对危险的感知要灵敏的多。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大客户,要买下所有的姑娘。
只是出来一点小小纰漏,让交人的时间往后推了两天,因为这一点纰漏让他们觉得实在是不吉利,于是抓紧时间换了地方。
他们的运气真的很不错,换完地方后,苏素风便找了上来。
满身疲累加上扑空的失望,让苏素风心情非常不好,她无处可去,只好去酒馆里喝酒。
水城的酒馆里只要有银子就会有酒,酒馆里还有陪着玩的漂亮的姑娘和小子,她们有些是被父母出卖,有些是被拐走,转手几次沦落到水城。
有些姑娘被卖被拐的时候年纪尚小,对家的记忆早已经模糊,苏素风每次看到她们都会想到阿卢。
那个温柔的甚至有些胆小的阿卢,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否也像这些姑娘一样,已经忘了自己,也忘了她?
旁边坐着的姑娘看她只是喝酒,并不像其他客人那样轻浮调笑,心里已经多了几分好感,便只是安静的倒酒,决心不去打扰。
夜风吹过,欢乐声更甚。
苏素风仰头灌酒,袖口挽起,露出了胳膊上的伤疤。
那是一条极其狰狞的疤痕,从小臂向大臂延伸,一直到肩膀才结束,虽然没有露出全貌,但也不难猜出伤疤的面积不小。
如果换个客人,身上有这种伤疤,这位陪着的姑娘一定会很害怕,甚至还会有些恶心;
但她却无法对苏素风这样,反而从心里生出几分心疼,想要劝劝这位客人少喝一点。
苏素风看着她,她的眼睛很清澈,她的关心是真诚的,没有一丝讨好,更没有谄媚。
命若浮萍的女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的会如何,此刻却在关心着一个陌生人。
苏素风想到她曾经帮过几个这样的姑娘赎身,但没过多久她们又回去了,天下之大,居然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让她们活下去。
没有武功保护自己,甚至没有落脚之地,长期浮萍生活并没有教会她们别的生存技能。
自由对她们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苏素风很羞愧,她没有时间教她们武功,更不可能把她们带到身边,当猎人的生活太苦、也太危险。
此刻看着这个姑娘的眼睛,她愧疚感更重,只能默默的喝酒。
这次姑娘没有再劝,因为苏素风看着如此伤心,虽然没有眼泪、没有嚎啕、更没有诉苦,但那浓郁的悲伤却笼罩在她身上。
此刻,如果没有酒,又该用什么来解千愁呢?
或许,醉倒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能让她暂时逃离这让人喘不过气的世界,短暂的休息一下。
她知道这是正确的,否则苏素风怎么会在梦里哭的如此伤心。
苏素风是被花香唤醒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昨晚上的姑娘,正拿着一束不知名的花。
“你醒了。”
苏素风坐起身,外袍、银袋、随身的佩刀都正整整齐齐的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靴子也很乖巧的站在桌子下面。
这是一家很干净的客栈,朝阳。
“我去叫水来给你洗漱,一会儿就有早饭送上来。”
姑娘像一只喜鹊,似乎很开心,叽叽喳喳的说着。
“你带我来的?”
苏素风有些奇怪,这位姑娘穿着上看很是节省,为什么会为了她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客人花费这笔银子。
姑娘笑了笑。
“不是我,是一位公子,他看你喝醉了便让我把你带到这里……因为担心你,还在外间守了一夜……”
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位公子是个好人,给了我银子,让我昨晚和今天都照顾你……却没有碰我……”
苏素风愣了愣,问了这个公子长什么模样,她原本以为是老罗,但没有想到是甘云。
甘云一早便走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同苏素风单独相处,昨晚第一次看到苏素风哭泣,才知道这个女人并非如岩石一般坚硬。
她很伤心。
甘云突然发现,他对苏素风的了解几乎是空白的,如果不是因为莫暝,他们两个应该永远都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
他也永远都不会关心一个闯**江湖的粗糙女人的心事,或者说,他从未关心过任何一个女人的心事。
没有人教过他,他也从未有过这个意识。
长期以来,因为对甘南潜在影响的恐惧,他无法真实面对自己,更加无法真实面对他人;
他只能把自己圈进条条框框中,一切比照着律法、比照着规矩行事,至于他人为什么和他不一样,是有着怎样的喜怒哀乐,他一概不知,也不在乎。
他让自己没有同情心,更容不下错误、软弱和眼泪;他一直认为这样才会正确的,但看到了苏素风的眼泪之后,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想到了甘南,经常在小屋里对着那张画像发呆的甘南,是否也有这种苦恼。
甘云没有想到,第一次不带任何任何愤恨之情去回忆甘南,居然是因为这种问题。
可惜时过境迁,甘南已经不在。
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有想明白,只好离开了。
屋中,姑娘还在说话。
“公子说,让你好好休息,一切有他。”
她理解这话的含义,于是看了看苏素风。
苏素风没有说话,一脸冷漠,她的头还在疼着,宿醉让她有点难受。
起身洗漱又吃了饭,就要离开。
姑娘忽然拦住了她,拿出一锭银子。
“公子说让我照顾你,给了这银子,你现在要走,我也留不住,但这银子要退给他。”
苏素风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她。
“你不必给我的。”
姑娘笑了笑。
“别人看不起我,我得看得起我自己,不是我的,我就不要……再说昨晚上的银子已经给了,又让我白住了一晚,我已经很占便宜了。”
这银子她是一定不会收下的。
苏素风忽然问了一句。
“如果有一天,我能让你离开这里,重新生活,你愿意吗?”
姑娘也愣了,然后又笑了。
“不用了。”
苏素风愣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答案,难道这个姑娘也曾经被人救过,然后无力生存又重新回来吗?
姑娘看他的神情,知道她误会了,急忙解释。
“你别误会……”
她有些紧张,看了看苏素风确认她没有生气后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是好人,才悄悄告诉你。但是有位夫人也看中了我,说是过些日子就给我赎身,让我去当她的贴身丫鬟……”
她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是丫鬟,也比在这里好得多……”
苏素风有些疑惑。
“哪位夫人?叫什么名字?”
姑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边,掀起了窗户,向外看了看,忽然指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女人说。
“我不知道夫人的名字,但我知道她身边的人。”
苏素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帷帽一直遮到肩膀,看不清。
“她的名字是阿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