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半夜根本就再没心思睡觉，时间转瞬即逝，看着太阳一点点地从海平面上升起来，我开始越来越焦虑和不安。

　　叶烨说他们在天亮以前会回来的，然而现在天就快亮了，海面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船员还不多久就要起床，集合后还有每天的晨间例会，每天例会秦萧都会天神似的虎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如果今天突然没影了，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船长失踪，天晓得会被传成什么样。

　　葛云翼比我还惨一点，他整整一宿没合眼。现下他那张脸阴得能滴出水来，正抱着手坐在那里生气。

　　“那两只是不是猪脑子，不知道身上有责任的么？”他鼓噪半天了，来来去去就那几句不负责任、不知轻重、虚有其名什么的。

　　“你省省力吧，”我自己也觉得有些烦躁，“与其在这里骂，还不如想想等会儿晨会该什么说辞。”

　　葛云翼斜乜了我一眼，“你以为我这么多年白混的么？早想好了。”

　　“嗯，那就好。”他办事还是让人放心的，我也没兴趣提前去听。

　　被我这么一打岔，葛云翼稍微平静下来一点，他垂着头想了一会儿道，“我眯一会儿，不然待会儿说话没劲儿，你到时候叫我。”

　　我点点头，就看他合衣睡了下来。

　　大概的确是打个瞌睡起了点作用，或者他本来就憋着口气。晨会的时候，他中气十足义正言辞地批评流言传递者，还说秦萧之所以没来是因为他都为他们害臊，说得煞有其事，这要是搁以前，我大概会想笑，可惜此刻我心情烦闷，根本没有那个心思。

　　我抬头看看头上太阳高照，叶烨和秦萧却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他们俩遇着事这是板上钉钉的了，只是我现在矛盾的是，如果他们还不回来，我们究竟该等几天，该不该派人上岸去找他们。如果再派人去找，去找的人又不回来怎么办，可如果不派，万一延误救援致亡又怎么办。

　　真是两难。

　　我站在唾沫星子乱溅的葛云翼旁边，扭头看着那瘆人的岛屿。如今雾气已经完全散开了，岛上成片的十字架和墓碑更加清晰地铺陈于眼前。明明是灰蒙的颜色，却生生让人觉得刺眼。仿佛单单看着，也能让人觉得寒意彻骨。

　　晨会终于算是糊弄了过去，我和葛云翼面上撑着，底下却焦虑得不行。我们俩商量，最多24小时，如果满24小时后他们还不回来，我们就只能报告上级请求指示，不然这个抉择不是那么好做的，堪堪就是几条人命的事。即使报告上级，但那两个人要不回来，我们俩处分肯定是难免的。

　　我和葛云翼刚刚商议定，就听到有人急促地敲门，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叶烨一身破了几个口子的潜水衣，好几个豁口的地方还在往外渗血。头发滴着水，双眼通红，脸色却惨白。

　　还不等我开口问，他就扯着明显已经力竭的声音，急急说道，“秦萧受伤了，伤的不轻，他现在在下通道那里，你们去看看，我去给他拿件干净衣服。”说着他还拉了我一把，意思是让我们快点去。

　　我和葛云翼连忙赶到叶烨说的那个地方。那是进入船舱的另一个通道，非常接近海面，本来是方便船体某些部位的检修所设，平时不太常用。他们利用那个口进来，倒的确可以避开船员的注意。

　　秦萧躺在地上，几乎快要昏过去。听到我们过去的动静，也只是偏了偏头睁眼看了看。我感觉他似乎是松了口气，然后眼睛一闭，没了反应。

　　叶烨很快就到了，拿来一件黑衣服，草草地套在他的潜水衣外面，然后我和葛云翼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回了房间。路上还遇到两个船员，好在都被葛云翼挡开了，想来他今早做了回黑面神，还是有点作用的。

　　待到把秦萧抬回船长室，把他衣服解开，我几乎惊呆。只见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淋漓的，从他右边的锁骨下一直蔓延到近肚脐的地方，除此之外，身上还有不知道多多少少细小的割裂。有些只是血痕，有些还在往外渗血。

　　很难想象，身上有这样的伤，是怎么还能够从岛上浸到咸涩海水里再一路游回来的，真是疼都能疼晕过去。

　　我本来想叫医生来处理的，结果叶烨不让，他自己动手，看架势也是十分娴熟，我和葛云翼等在旁边，怕他分心也不敢插嘴问，一直等到他把秦萧的伤处理完，又给他打了针防止感染，才开口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烨一边给自己身上的伤口消毒上药，一边娓娓道来。可只是他的前两句话，就把我给惊到了。

　　他已经收了脸上紧张的表情，回复了冷静的样子，“其实船已经到了这里，告诉你们也无妨。”他说，“或许你们也有所猜测，我们这次，是为了司马来的。但是，在我们出发之前，就有人阻挠，他……或者他们，并不想让我们找到司马。”

　　“你等等，你等等，”葛云翼打断他说，“什么叫做找到司马，司马不是已经……”

　　“我知道你的疑惑，”叶烨时不时因为药物触及到伤口生疼而嘴里面嘶嘶作声，他深吸了两口气，继续道，“没错，司马的确已经死了，但你们必须承认，司马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特殊到……怎么说呢，他身上的某些东西，某些印记，不会随着他的死而消亡。”他抬眼看看我们，“这么说你们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听得有些懵菜，什么叫做有些部分不会消亡？人死了就是死了，而且尸体埋在那种海岛上面，不是盐碱化变成干尸，就是发霉腐烂，难道他还能身体其他部分都烂光了就肝啊肾啊的保持着鲜活，那他就真的不是人而是妖怪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叶烨继续道，“你想得太狭隘了，肉体的消亡是不可抑制或逆反的，但是……”他顿了顿，然后直接问，“你明白了吧。”

　　按照他刚才的说话思路，智商正常的都知道他想说什么——肉体可以消亡，但是精神意识可以存留下来。可是，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个存留法？

　　要不是我们都认识叶烨，知道他精神正常做事也算靠谱，我一定会认为说这话的不是神棍就是疯子。

　　“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接受。”他垂下眼看看自己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伤口也不深，他把浮在表面的药吸干一点，就卷下衣服，看样子也不准备再包起来了。

　　“司马跟你们说过他的不寻常处是因为返祖现象对吧。”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没错，他当初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虽然说，他有不得不那么说的理由，而且解释的也不算错，但是，那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叶烨端详了下我和葛云翼的表情，估计我们俩脸上都五颜六色的，他笑了笑，“那些以后有机会再和你们说吧，先告诉你们那岛上的事情。”

　　根据叶烨的描述，他和秦萧之所以登岛，是因为他们发现，那个岛有些怪异。他们所说的怪异，不是单凭感觉判断的。叶烨说，那样墓穴密布的岛屿，在入夜以后，因为空气中水汽遇寒沉降到土地上面，会逼出泥土中的磷，磷遇空气燃烧，也就形成了我们所说的鬼火。

　　但是，他和秦萧观察了很久，一直到半夜，都没见那岛有丝毫的绿色荧光出现。

　　“那有没有可能是雾气阻隔你们看不清，或者因为上面的墓穴都很古老，磷早就消耗光了？”我提出质疑。

　　叶烨摇摇头，“我们不会看错的。后来我们上岸后也证实了，那么多墓穴，下面都没有尸骨，而且有些竖立的时间连三个月都不到。”

　　我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就听到葛云翼疑惑地问，“你是什么意思？有人在这里成片成片地建假的墓穴？那是要干什么？吓人很好玩么？”

　　叶烨脸上露出个古怪的表情，“看来你们真的什么都不懂。”他顿了顿，“你知道命理术数当中有一种手法叫做‘造生基’么？”

　　葛云翼摇摇头，我则点点头。对着他诧异的眼神，我简单地解释道，“以前碰到的一个台湾人说起过，说是改运的一种方法。”

　　叶烨表示同意，“在做‘造生基’的时候，命理师会把委托人的衣物和身体的一部分，比如头发指甲之类的，埋入地下，当中可能还会经过念诵祷文，焚烧经文之类的步骤，派别不同做法会不一样。但最终都是取‘入土’之意，埋葬霉运，转来好运。”

　　“你的意思是，那岛上的墓碑下埋着的，都是你说的那些‘造生基’的东西？”葛云翼顺势猜测。

　　叶烨摇摇头，“真是那样倒好了。‘造生基’相对而言还是比较正派的命理术数手法，因为这种手法没有损害到他人的利益，当然要是遇上些冒牌的命理师，那就另当别论了。但那里的那些个，”他示意了一下岛屿的方向，“那应该是东南亚的一种邪术，用来抢夺他人的财运、桃花运，甚至……命。但命数这种东西，不是自己的，抢来也没用，迟早要还。最终害人又害己。”

　　“可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去做呢？”我问。

　　“理由各种各样，有些是为了度过当下的难关，有些是为了挽回眼前人，有些么，呵呵，”叶烨冷笑了一声，“纯粹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想要别人倒霉。无论自认为理由多么正当，用上这种歪门邪术，最后都只有一个下场，就是不得好死”

　　说到这里的时候，葛云翼突然轻轻笑了一声，我回过头去，就见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叶烨，带着质问的口气道，“所以，你前面铺陈了那么多，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你究竟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