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一位口若悬河的导游

　　翌日清晨，刚七点，大房间里，首先是模仿部队起床号的军号声响了起来，接着就有人说话了，或者说嚷嚷起来。

　　“起来起来！嘿，还不快爬起来……二分之一拍的速度！”班希纳高声吼叫道。

　　四重奏小组中最漫不经心的是伊夫内斯，宁肯用四分之三或四分之四拍慢慢地钻出被窝，但是，他必须学伙伴们的样，改变平卧的姿势而站起来。

　　“我们可没有一分钟的时间可以浪费……一分钟也没有！”“殿下”提醒大家。

　　“是的，”左恩答道，“因为明天我们得赶到圣迭戈。”

　　“得！”伊夫内斯说，“用半天参观一下这个客气的美国人的城市也够了！”

　　“我觉得很奇怪，”弗拉斯高林接上来说，“在富兰绍村附近有这么大的城市……可车夫怎么会忘了告诉我们？”

　　“重要的是我们到达了这座城市，傻瓜！”班希纳说，“嘿！我们硬是到这儿了！”

　　大量的光线穿过两扇宽大的窗户进入房间。放眼看出去，能看清一英里长的漂亮的林荫街路，旁边种着树。

　　四位朋友就在一间舒适的盥洗室里梳洗打扮，既快捷又方便，因为有种种机器都是现代化的先进设备：有可调温的热水和冷水龙头，有自动排水放水的水斗，有热水器、熨斗、自动喷香水器、电动的排风扇，而刷子是机械的，只须将脑袋伸上去，衣服靠近或皮靴凑近，就可以洗头、刷衣服、擦皮鞋，效果显著。

　　此外，时钟、电灯伸手即开，这还不算，好多地方还有电铃或电话，一个机关里各个办公室拿起电话即可通话。

　　左恩和他的朋友们不仅可以同宾馆里对话，而且还能同城里任何一个区通话，而班希纳则猜想，可能还能同美国的任何一个城市通话呢。

　　“或许还能打电话到欧洲大陆呢。”伊夫内斯补充说道。

　　他们还没来得及有机会试一试，电话已经用英语向他们传来了以下这句话，这时是七时四十七分：

　　“卡里杜斯·蒙巴向四重奏小组的各位贵客致早礼，请你们准备好后，即下楼到意惬宾馆餐厅用餐。”

　　“意惬宾馆！”伊夫内斯说道，“这个歇脚住宿处的名字取得真棒！”

　　“卡里杜斯·蒙巴，就是那个帮助我们的美国人。”班希纳说，“他的名字也很好呀！”

　　“朋友们，”大提琴手又嚷了起来，他的胃同他的性格一样急躁，“早饭已经上桌了，我们就去吧，吃完后……”

　　“吃完后就浏览一下这个城市。”弗拉斯高林接了上去，“可这究竟是什么城市？”

　　巴黎的朋友们有的已穿戴就绪，有的马上就可以穿好，于是班希纳就用电话回答，说他们五分钟之内就恭敬从命，接受卡里杜斯·蒙巴先生的邀请。

　　果然，梳洗整理完毕，他们走向电梯。电梯启动了，将他们带到了宾馆的大厅里。大厅宽敞又高大，一头是餐厅的门，巨大的餐厅里金碧辉煌。

　　“先生们，欢迎欢迎，请不要见外！”

　　说话的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人。有一类人，人们一见面就认识他们了，好像早就见过面，或者说得更确切，从来就是“老交情”，卡里杜斯·蒙巴属于这一类不介绍就自然熟悉的人。

　　卡里杜斯·蒙巴算来应有五六十岁的年纪，但看外表只有四十五岁的样子，他身材比普通人高，腹部微挺起，四肢强壮有力，身体强健，精力充沛，动作利索，说得通俗点，“能打得死老虎”。

　　左恩和他的朋友们多次碰到过这种人，这种人在美国也随处可见。卡里杜斯·蒙巴有着一个大圆脑袋，一头金黄卷曲的头发在脑袋晃动时像微风轻拂的簇簇枝叶；他的脸色红润，络腮胡子相当长，有点儿黄色，最后分开呈尖形，唇须剃得干干净净；嘴巴两角向上，笑容可掬，特别有一点儿爱开玩笑的表情。他的牙齿洁白釉亮，鼻尖有点大，鼻翼翕动，从鼻子一直连到额头有两条纹路，鼻梁上夹一副眼镜，夹鼻眼镜则由一根如丝绒般柔软的银线固定。在夹鼻镜后面，是炯炯有神的眼睛，眼瞳呈微绿，眼珠骨碌碌转动着。粗壮的脖颈把大脑袋连在躯干上。他的大腿显得肉鼓鼓的，两腿坚实，双脚有点儿外“八”字。

　　卡里杜斯·蒙巴身穿宽大的茶色斜纹料上装，胸袋边沿上露出一角带图案的手帕。里面是白色背心，裁的弧形很大，有三颗金纽扣。内外两个口袋之间连着一根粗大的金链，一头是一只挂表，另一头是一个计步器，而链条的中间有不少精美装饰物，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加上他肥胖红润的手上戴着一连串戒指，使一整套金饰完整无缺。衬衫雪白，上了浆后变得非常挺括并引人注目；衬衫上有三颗钻石；领子很宽，领口很自然系着一条领带，上面有暗金色的单一的饰条。他的裤子是宽条纹的料子，折缝很宽，越往下，裤腿越瘦，直垂到皮靴上，鞋带的搭扣是铝做的。

　　至于这个美国人的面貌，则是表情极其丰富，一切均流露于外面。有些人对一切都胸有成竹，他们像有人说的那样“见过大世面”，眼前这个美国人的面部就是这种表情。他肯定是个机灵的有办法的人，也是一个刚毅有力的人，只要看他坚韧的肌肉，看他眉弓和下巴明显地收缩就可以断定。此外，他会随心所欲地放声大笑，可是这笑声与其说是从口中发出的，倒不如说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这是一种冷笑，生理学家们把这种笑声称为“马嘶笑声”。

　　以上我们介绍了卡里杜斯·蒙巴。四重奏小组一进餐厅，他就脱下宽边的帽子——就是连路易十三世也不肯少装一根羽毛饰的那种帽子——致敬，同四位音乐家一一握手。他把他们带到一张桌子前，桌上茶壶正沸腾着，烤面包冒着烟。他不断地讲话，别人连提个问题的空当都没有——也许他是不想回答别人的问题吧——他夸耀这个城市的富丽堂皇，建立该城市是多么不平凡，他自言自语，也没个间隙。当早餐用完时，他用以下的话结束了他的独角戏：

　　“来吧，先生们！跟我来。但是我有一件事要

　　叮嘱你们……”

　　“什么事？”弗拉斯高林问。

　　“我们这儿路上是绝对禁止吐痰的……”

　　“我们可没有这个习惯。”伊夫内斯分辩道。

　　“好！那样就没人罚你们钱了。”

　　“不要吐痰……在美国！”班希纳喃喃地说道，他的声调中既有惊奇，又带有怀疑。

　　想要找到一个比卡里杜斯·蒙巴更完美的导游，是很难的事。对这座城市，他了如指掌，没有一家旅馆，他说不出老板是谁；没有一座房子，他不知道谁住在里边；没有一个路过的人，不同他热情友好地打招呼。

　　这座城市建设得很规范。林荫大道和马路边都筑有廊檐，街路都是直角相交，像棋盘一般。从建筑图形来说，整体是格调一致的。再说，从房子的风格直到内部各自的特点却又千变万化，所有的住房都由其设计师照他们的想象力建成。除了几条商业街外，这些房子颇像宫殿，庭院里有漂亮的亭台楼阁。门庭的建筑布局气派高贵，尤其是看到华贵的外观，人们就可以设想里面套房及花园的富丽堂皇，也不用说屋后的花园了。值得注意的是，由街上的树看得出，它们是新栽的，枝叶尚不茂盛。而市里大马路间，街心公园草坪上，草是嫩绿色的，在花坛里见得到热带和温带常见的花草，只是它们也是新长出来的，所以根发得不深，叶子也并不茂盛。这一特点与西部美洲形成了醒目的反差，在西部美洲、加利福尼亚一带的大城市附近，巨大的森林比比皆是。

　　四重奏小组往前走，每个人都以自己的眼光去观察这座城市，吸引伊夫内斯的东西不一定吸引弗拉斯高林，左恩感兴趣的东西，班希纳也许一点儿不感兴趣。但是，每个人都对这个不知名城里的一切奇异神秘的东西感到好奇，从各种各样不同的观点中也会产生比较客观的看法。再说，卡里杜斯·蒙巴就在旁边，他什么问题都回答得出。不！我们说“回答得出”？这不切合实际，他可不让人家提问题。他老是一个人说个不停，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

　　离开意惬宾馆一刻钟后，卡里杜斯·蒙巴说：

　　“本市有三十条大街，现在我们到了第三大街。第三大街是最繁华的商业街，就是我们这里的百老汇大街、摄政王大街及意大利大街。在这些商店里既有生活必需品，又有高档消费品，市场包罗万象，一切最现代化的舒适生活之所需，在这里都可以买到。”

　　“我只见商店却不见顾客。”班希纳发表他的见解。

　　“可能时间还太早了吧？”伊夫内斯补充道。

　　“这是因为，”卡里杜斯·蒙巴答道，“商店里大多数订单是通过电话甚至传真电报来进行……”

　　“这是什么意思？”弗拉斯高林问。

　　“这里大家普遍使用传真电报，这种机器更先进，它能传送文字，就像电话能传送声音一样。此外，还有摄像机，摄像机记录运动，就同留声机记录声音的原理一样，只是留声机是用来听的，而摄像机的运动是用来看的，另外又有放像机，专门用于重放摄成的图像。这台传真电报机比电报更严密可靠，张三李四都可以用一份电报骗人，但传真电报能用来邮寄一份汇款或一张汇票，上面可以通过电来传送亲笔签名……”

　　“那么结婚证书也可以发传真吗？”班希纳用讥讽的口气问。

　　“毫无疑问，中提琴手。人们完全可以通过传真电报来办理结婚手续……”

　　“那么离婚呢？”

　　“离婚也可以！我们现在使用传真电报办手续的人中，最多的就是办理离婚的人！”

　　说完这句话，我们的向导哈哈大笑，使得他背心上的金链饰物也跳动起来。

　　“蒙巴先生，你是个乐天派。”班希纳对美国人说，一边说一边哈哈地笑了起来。

　　“是的，快活得如鱼得水！”

　　走到这儿，有一条横向的大街出现在面前，那是第十九大街。在第十九大街上，禁止商业活动。有轨电车的轨道穿过这条大街，车辆疾驰而过，没有扬起一点儿灰尘，因为道路都铺上了一层澳大利亚防腐松木板——用巴西桃花心木，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特别干净，路面像用铁屑擦过一般。此外，弗拉斯高林对物理现象有很强的洞察力，他注意到，踩在马路上像踩在钢板上一样会发出咚咚声。

　　“他们搞的才是大型的钢铁业。”他心里想，现在他们连马路都是用钢板做的。他刚想问蒙巴，这时蒙巴却大声说：

　　“诸位先生，瞧瞧这座公馆吧！”

　　他指着一幢巨大的建筑，建筑外观雄伟壮丽，它的正面突出，两侧有精致的庭园，四周用铝制的栅栏围起来。

　　“这个公馆——也可以称为宫殿——里面住着本城豪门之中的一家，主人叫詹姆·谭克东，他是伊利诺伊州永不枯竭的油田的老板，或许是本城的首富，他是全城百姓最可敬的人，也是最受到尊敬的……”

　　“他大概有好几百万？”左恩问道。

　　“呸！”卡里杜斯·蒙巴说，“我们这儿一百万可不算什么，起码得有好几亿才算富有。在这个城市里，大阔佬一群一群。所以在几年之内，商业区里的小商人都发了大财——我说的商人是指零售商，因为在我们这个绝无仅有的弹丸之地，大商人或批发商是没有立锥之地的。”

　　“那么实业家呢？”班希纳问。

　　“没有实业家。”

　　“船东呢？”弗拉斯高林问。

　　“也没有。”

　　“那么食利阶层呢？”左恩接上来。

　　“这里只有食利阶层以及正在变为食利阶层的商人。”

　　“怎么！那工人呢？”伊夫内斯发问了。

　　“当需要工人时，从外面招，先生们，工作一结束，工人们就回去了……当然带回去一大笔钱！”

　　“瞧！蒙巴先生，”弗拉斯高林说，“你们城里总还有几个穷人吧，哪怕是为了不让这个阶层的人绝迹，也该留下几个吧？”

　　“穷人？第二小提琴手，你一个也找不到！”

　　“是不是本城禁止乞讨？”

　　“因为乞丐进不了本市，所以就从来也没想到禁止乞讨。在合众国的大城市里禁止乞讨是对的，那里有拘留所，有收容所，有贫民习艺所，有教养所等，可以填补这个职能……”

　　“你是不是要说，这儿没有监狱？”

　　“既没有监狱，也没有囚犯！”

　　“可是罪犯呢？”

　　“他们都留在了欧美大陆，只有在那里，这些英雄才有用武之地！”

　　“嘿！真的，照你说，蒙巴先生，”左恩说道，“我们觉得我们已经不在美国了？”

　　“昨天你们还在美国，大提琴手。”总是令人吃惊的向导回答道。

　　“昨天？”弗拉斯高林反问道，他弄不清这句奇怪的答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错！今天你们在一个独立的城市里，一个自由的城市，联邦政府对这座城市没有任何管辖权，城市是自治自决的。”

　　“这座城市究竟叫什么名字？”左恩问。他的脾气易怒，不知蒙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开始不耐烦了。

　　“它的名字？”蒙巴说，“请允许我暂时不告诉你们。”

　　“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知道？”

　　“当你们的参观结束时。我们城对你们的来访感到很荣幸。”

　　美国人这种保留的态度至少是奇怪的。但说到底，也无所谓。中午之前，四重奏小组就可以结束这次奇怪的参观了，即便是必须离开城市时才能知道它的名字，也足够了，不是吗？唯一要考虑的是：这么大的一座城市，占据加利福尼亚海边的一片土地，怎么会不属于美利坚合众国？还有，车夫不知道有这个城市，从未提及，这又怎么解释？无论如何，重要的是，二十四小时之后，一旦音乐家们到达了圣迭戈，那儿的人肯定会向他们解释清楚的，哪怕卡里杜斯·蒙巴决定不告诉他们。

　　这个古怪的人物又开始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但他使人们感觉得到，他并不想系统明白地把一切都讲得更加清楚。

　　“先生们，”他说道，“我们现在要进入第三十七大街。观赏一下我们前面的景观吧！在这个区里，禁设商店市场，没有商业街区的商业繁荣。这里只有公馆、私人住宅，但这个区里的居民不如第十九大街居民那么富裕，这里的人年息收入约为一千到一千二百万……”

　　“不过是一些寒酸鬼罢了。”班希纳接上去说，一边把嘴撅了一下，以示轻蔑。

　　“哟，中提琴手，”蒙巴回答说，“一个人总可以成为寒酸鬼的，问题在于同谁相比。一个家产百万的人比起只有十万的人来说，他是富翁，但同亿万巨富比，他就不是富翁了！”

　　音乐家们发现，向导所用的词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要数“百万富翁”这个词了。如果说，有些词让人听了会五体投地，那么这个词就是其中一个。他说的时候，腮帮鼓起，发出掷地有声的铿锵回响。简直可以说，他一开口讲话，钱币就会叮当作响。从这位神仙的口里出来的不是钻石、珍珠、祖母绿，而是金币。

　　于是，塞巴斯蒂安·左恩、班希纳、弗拉斯高林、伊夫内斯就在这座他们不知地理名称的奇异城市里漫步。热闹的街上人来人往，所有的人都穿着整齐，绝不会看到一个当地人衣衫褴褛而感到兴味索然。到处都行驶着有轨电车、平板货车和卡车。某些主要的街路上，人行道都是活动的，由不见首尾的铁链牵引，而且，在活动的人行道上，行人还可以随意地走动，就像他们在行进的火车上一样，可以自由地来来回回。

　　街路上也有电动汽车开来开去，它们无声无息地行驶，就像桌球在台面上滚动似的。至于赶车的人以及车马设备，即传统的由马来拉的车子和华丽的马车、鞍具等，那只有在富人区才能遇得上。

　　“哟！这里有一个教堂！”弗拉斯高林说。

　　他指着一幢结构凝重、风格并不突出的建筑物说，该建筑很像萨瓦地方的建筑群体，位于广场中心，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草坪。

　　“这是座基督教堂。”蒙巴走到教堂前，停下来说道。

　　“你们这个城里有没有天主教堂？”伊夫内斯问。

　　“有的，先生。再说，我应当向你说明，尽管现在世界上有大约一千种不同的宗教信仰，但在本城，我们只信仰天主教和基督教新教。这儿同美国不一样。所谓合众国是个分裂国，虽然政治上不分裂，但宗教上四分五裂，美国的宗教派别同家族一样，多如牛毛。什么卫理公会、英国圣公会、长老会、再洗礼教派、威斯利教派等。这儿只有罗马天主教以及恪守加尔文教义的新教的忠实信徒。”

　　“那么，这里的人说什么语言？”

　　“英语和法语是最常用的……”

　　“值得庆幸。”班希纳说。

　　“城市分成两个部分，基本上一样大小，”蒙巴接着说，“这儿是……”

　　“西区吧？”弗拉斯高林一边比较太阳的位置一边说。

　　“说西区也可以。”

　　“怎么‘也可以’？”第二小提琴手听了回答有点奇怪，反问道，“是不是在这个城市东南西北是随心所欲地变化的？”

　　“对，也不对。”蒙巴答道，“以后我会对你们解释的。我再回过头来说，这个城区，你可以说是西区，这里的居民全是新教教徒，他们都进行宗教仪式的修行；而东区的居民则是天主教教徒，他们更注重教义，情感更加细腻。就是说，这个教堂是个新教教堂。”

　　“从外表上看也很像，”伊夫内斯说，“这个教堂的建筑沉重，在这里做祷告看来传不到天上去，只能被压到地下……”

　　“说得精彩！”班希纳大声称赞道，“蒙巴先生，在这么一个现代机器化的城市里，人们听布道也好，做弥撒也好，都可以通过电话机来进行吧？”

　　“完全正确。”

　　“也可以做忏悔吗？”

　　“就像用传真电报办结婚手续一样，你会同意的，这种做法非常方便、实用……”

　　“方便得简直难以置信，蒙巴先生，”班希纳回答说，“难以置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