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二花
立后二花
这一年的秋末。忠通前往去年刚刚落成的法性寺参拜。
昔日藤原道长因修建法成寺而被世人誉为“法成寺关白”,忠通便仿效他,为祈祷藤原氏一族子子孙孙永世繁盛而建造了这座宏大的私寺,将其命名为法性寺,寺旁还有他的另外一处别墅,故此近来坊间很多人干脆称呼他为“法性寺大人”。
不意,鸟羽法皇也派了一名使者来到法性寺。
使者带来法皇的宣召,尽管天色已黑,但请即刻赶往院廷升殿。
——这时候宣召会有什么事?
忠通原本计划在别墅过夜,这么一来不得不改变预定,带领扈从、侍卫等一大队人马,举着松明火把,急急地驱车朝鸟羽院赶去。
已过初更,法皇命人迅即将忠通引至内殿,屏退左右,让忠通走近自己身边,近距离地交谈起来。
“有件棘手的事情:呈子,必须让呈子入主中宫,爱卿能否设法让诸公卿在朝议时同意这个提议?”
法皇的声音很细弱,不像平常那样,看得出他的内心也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法皇非常清楚:自己吩咐的这件事情实在太不好办!
忠通的眼神里也透着无法掩饰的困惑。为什么突然之间会这样?况且是自己将自己答应过的事情彻底推翻?忠通实在不明白。他的眼前,法皇的身影渐渐地与美福门院的身影重叠起来。
“陛下是说多子只作为女御代,而另外让权中纳言伊通的女儿呈子入主中宫是吗?”
忠通生怕自己听错,赶紧再确认一遍。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声音就像断断续续吐出来的细丝一样。
“嗯……”法皇面露难色点了点头。
然而,法皇毕竟身处绝对权威的位置,即使明明知道棘手难办,却丝毫也不认为是无法办到的。相反,他看到温厚的忠通陷入了沉默,立即用诘难的语气说道:
“应该总有办法的吧?不,请爱卿马上着手,凭爱卿的才智,朕相信一定是可以办得到的!”
忠通唯有伏地领命:“那……臣这就去办。”
法皇此时又当起了谋士,看来他早已绞尽脑汁将事情的方方面面想了个透彻。
“朕如果没记错的话,爱卿的夫人应
该算是呈子的叔母吧?”
“正是。”忠通一面应答,一面在心里想这一定也是从美福门院那里听来的。
“这不是很好吗?入主中宫之前,爱卿可先将她收为养女,摄政关白的女儿入主中宫就没有任何不妥了。”
深夜,忠通从鸟羽院退出,被手举松明火把的大队人马簇拥着,默默行走在没有月亮的漆黑的夜道上。车内,似乎头上的官帽太沉重了,将他的头深深地压在肩胛里。
对呈子简直爱到无以复加地步的美福门院——这个新帝近卫天皇的母后,集法皇宸宠与公卿百官的畏惧于一身,忠通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感觉到她的存在是如此的巨大、眩目,令人害怕。
呈子是权中纳言藤原伊通的女儿,很小就被美福门院收留在自己身边,视如己出,对她怜爱有加,事实上就跟美福门院的养女没什么两样。
之前选赖长的养女为女御代,美福门院并没有任何不满。
但问题出在其后——美福门院很快听说了多子将来要入主中宫、被立为皇后的君臣秘密约定,于是忍不住嗔斥法皇的轻率:
“难道我不是当今主上的生母吗?”她的语气非常强硬,“为什么这样大的事情竟然说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不是其他小事,这是关系到主上一生幸福的选后啊,我可不能不闻不问!”
每次法皇和美福门院聚在一起,就少不了龃龉争执,法皇终于抵不过她的纠缠不休,改变了主意。谁叫她是主上的母亲呢?
其实,美福门院老早就暗自算计好了,要让呈子入主中宫,成为皇后。只不过天皇尚且年幼,而呈子今年已经十九妙龄,只好等待岁月快快过去,主上快快长大成人。
可如今却无法再等下去了,一个未曾想过的对手已然出现——其背景竟然是恶左府赖长以及老相国忠实,且已经和法皇之间有了秘密约定!她不能不奋然跃起,使出种种强硬的手法迫使法皇毁弃约定,撤回既有的想法。从她的立场来说,这绝非横插一杠,干预朝政,而只是在尽快、及时地挽回法皇的轻率,将他拉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或许她觉得,这并非办不到的事情。
法皇已经敕命摄政忠通,由他营办呈子入宫之事。赖长很快就得到了报告,他脸色遽变
,勃然大怒,瞪大了眼睛斥问左右:“这是真的?”
遣人再去打探,结果还是一样。
赖长陷入了深深的忧戚中。素以性格豪放闻名的他,此刻却紧锁双眉,使得眉宇间更显浓黑。
——假如外面所传是真的,呈子作为家兄忠通之女入主中宫,多子一下子就落在她之下了。家兄也真是,这种时候理应到我这儿来安慰安慰,兄弟俩一同分忧,可是连个人影也不见……
赖长心中的烦恼无法形容。
夜阑人静,赖长秉烛伏案,写就一封长长的奏书。赖长工文擅章,所以舞文弄笔是他最得意之事,这封奏书展示了他的学识,论理充分,引例广博。
概括起来,奏书的要点即是:
唯愿多子早日蒙幸受立后之宣,院宣既下,则无论谁人之女入内,皆非臣所敢忧。按旧记,援上东门院又或待贤门院先例,入内后不日即有立后之宣——此先日陛下经由摄政谕知臣之内许,并记于此。
……
法皇读着赖长的奏书,眼前登时浮现出恶左府那张脸,耳畔同时响起那出了名的可怕声音。赖长在宫中毫不客气地大声叱责下官,法皇也曾不止一次亲耳听到过。
于是法皇手书一封信赐予赖长,作为答奏。
……朕乃咨问摄政关白,忠通云:自朱雀天皇以来,非摄关家之女不得为后。故朕虽有此意,此亦无可奈何也。希爱卿见谅!
赖长见信登时怒上心头,整夜无法入眠,把自己关在卧室内对着黑夜愤愤地自问自答:“再怎么样,这也太搪塞了吧!到底家兄忠通有没有说过这话?假如御书所说不假的话,那家兄岂不是在坑陷我吗?说不定所谓的内许根本就没有,若那样的话法皇的人格可太成问题了!两面二舌说阴阳话,怎么可以这样呢?就因为这样子,所以眼下政令、律治都乱得一塌糊涂!”
天刚亮,赖长便等不及了,他睡眼惺忪,将马夫、杂役等叫了起来,吩咐备好鞍子,“去宇治!”一队人出了东三条,快马加鞭向郊外驱驰而去。
宇治的老父居所他不知去过多少回了,但从没像今天这样轻车简从,并且天刚蒙蒙亮便只带着数名随从急急而往,连左大臣的家臣们都立即看出端倪,知道发生了大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