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星海自从那天聆听周副主席灼教悔之后,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懂得了祖国的需要,就是白己的工作这简单的道理。然而,什么样的工作才是祖国的霎要呢,他并没有完全搞懂。尤其是在战时的陪都西迁,大小机关、各类学校相继向内地疏散,武汉三镇处于一片混乱的时候,这个结论对他而言,又变得模糊起来。虽然他心里暗自说:“跟着周公走,一定是真正的救亡之路。”然而,在如何运用音乐创作来体现救国的问题上,他又感到有些茫茫然了,所以,他的精神上还是很苦闷的。
武汉的沦陷已迫在眉睫了。萧玲仍然关在监狱里,这就更增添了冼星海心情_L的苦痛。他终于弄清了萧玲被捕的原因,是组织工人救亡歌咏队,被当局诬蔑为从事工人运动,反对政府。他第一次明白了这样一个概念:国民党的政府,不能代表亲爱的祖国见为祖国而战,并不等于为当权的政府而战:然而代表中华民族的祖国又在哪里呢?他无从去找, 自然解救祖国的道路也就变得越发茫茫然了! IN玲的安危,紧紧地系着冼星海的心。虽说周副主席极力设法营救,可事情都有个万一啊里每当他从梦里惊醒之后,他总是仟悔地说:“萧玲了是我害了你,为了我你才留在武汉的……产随着日月的流逝,冼星海这种忏悔之心、怀念萧玲之情愈厉害了。
创作的灵感,来源于火热的生活。往昔冼星海那不竭的乐思,正是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作用于他的心灵的结果。如今,他看到的是国民党军队的败退,党政大员兢相出走,大武汉眼见着就要失守,他再也没有情绪讴歌这些腐败无能的当政者了!创作,是艺术家的主要社会活动;作品,则是艺术家有感而发的心声。象冼星海这样一位创作欲望极强的作曲家,突然中断了创作实践,这对他又是何等痛苦的事啊!
一天下午,郭沫若厅长在张曙的陪同下来到冼星海的住处,一见面就说:“星海同志,周公打来了电话,说是在家等你,快坐上我的车去吧,”
冼星海稍稍沉思了一下,说:“郭厅长,一定又是要我坐陪,去吃邓大姐为您做的川味饭菜吧?”
不对!是请你一个人去吃粤味的饭菜。”郭沫若风趣地说:“周公在电话中说:今天只有黄鳝,没有蛇肉,只好请星海同志包涵一点!将来全国胜利了,我再请他吃广东名莱龙虎斗”。
冼星海听后愕然, 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怎么,请我一人去吃粤味饭菜?……”遂迈步走出宿舍,坐上郭厅长的轿车驶出了昙花林。
冼星海来到路伽山的山顶,径直走进了周副主席的楼门。一进屋就见邓颖超大姐坐在竹凳上,手里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武昌鱼,在用心刮鱼鳞。她满脸堆笑说:
星海同志,老家来人啦,今天请你坐陪;也算请你吃一餐广东饭菜。”
冼星海自然懂得“老家来人”的意思,但为何要他赶来坐陪呢?他又如坠五里雾中。他显得有些拘谨,说道:“这多不好意思!占用了您的宝贵时间。”
“这话可就越说越远了!‘”邓大姐指着楼上笑着说:‘快去吧!恩来在楼上等你哪。”
冼星海告别了邓大姐,忐态不安地走进周副主席的办公室,听见周副主席正在小声打电话:“……李慧同志!把她也带来吧,就说老家来人啦,一块听听家里的事……对,对!今天是合家团圆,皆大欢喜“……好,好!一会再见生 ”周副主席放下话机,转身看见了冼星海,微笑着示意,要他动作轻些,旋又小声说:
“星海同志,请坐,请坐!”
冼星海坐在单人沙发上,有些紧张地问:“周公,您找我有事吗?”
周副主席兴致很浓地点了点头,幽默地说:。今天请你来,主要是坐陪吃饭。其次,老家来了一位同志,他听说你精神。上苦闷得很,就自报奋勇‘保证治好你的思想病’ ”
冼星海被这诙谐的言谈逗笑了,他摇了摇头说:“我从来没有听说世上还有治思想病的郎中呢。”
“有!有……”周副主席谈笑风生地接着说:“病菌引起的疾病,要使用能杀死病菌的药物;由于国家的命运造成思想上的苦闷,就必须要请能指明国家前途的大夫会诊,通过讲解国家的希望在哪里,来解除病人思想中的疙瘩。有意思的是,老家来的这位同志,还是你的一位老战友,他满有把握地说,见他一面,病情好一半;深谈交心,保证除去病根”
“周公!我这位老战友是谁?他怎么能住在您的家里?”冼星海惊奇地问。
周副主席“嘘”了一声,示意不要激动,说:“轻声点!不要性急,让他再睡一会儿,很快你就会见到这位老战友的!”
这时,室内传出了因过于疲劳,亩音有些暗哑的说话声:
“星海同志,你马上就知道我是讹了。”
冼星海闻声惊得站起身,一面从记忆中搜寻这并不算陌生的话音,一面愕然地注目通向内室的犷少顷,夏童穿着一身灰色的八路军戎装由内室走比。冼星海惊喜地大步迎土去,不由分说首先来了一个洋式的见面礼―、一拥抱,接着又异常激动地说:“你这位老兄,一去就没有音信,快告诉我,从什么地方飞来的?”
夏童爽朗地大声笑了,遂又用拳头拍了拍胸脯,十分骄傲地说:‘奉朱德将军之命,从太行山飞来的!”
冼星海无比羡慕地看着夏童,啧啧地说着:‘你真幸福!”
周副主席忙说:‘战时陪都早就西迁了,蒋委员长也要告别廷座孤城大武汉。为了做个样子以掩中外视听,准备请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朱德将军来武汉商谈救亡抗日的大计。夏童同志是奉命赶来武汉打前站的。
冼星海捶了夏童一拳,大发感慨地说:“你快给我讲讲太行山上军民打鬼子的故事吧。”
“你这个题目出得太大了,三天三夜我也讲不完啊里 ,夏童摇着头说。
冼星海突然想起了周副主席刚才说的那番趣谈,他又故意逗趣说:“请问自报奋勇的郎中同志。你用什么办法来医治我精神上的苦闷病呢?”
“这,这……冶哈……”夏童很快悟出了冼星海的话意,忍不住大声笑着说:‘当着周公的面,给当代最著名的作曲家治思想病,这不就象俗话说的,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在孔圣人面前卖三字经嘛:不敢,不敢!……”
“能者为贤,贤者为师嘛t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周副主席走到夏童、冼星海的中间,请这二位久别重逢的战友落座。然后有意提醒说:“夏童同志!星海同志是作曲家,我看不要用泛泛的政治术语和他交谈,最好还是用音乐语言和他谈心。
冼星海听说夏童要用音乐语言和他谈心,感到格外谅奇,脱口而出:“夏童,你,你也学会作曲了?”
“哈哈……我全身也没有一个音乐细胞,打死我也写不出一句调调来!夏童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页油印的土造纸的歌篇,交给冼星海说:“给你!这是你的一位老同行写的。太行山上的军民,敌后的群众可喜欢啦!
冼星海双手展开油印的歌篇,低头一看:《游击队歌》, 贺绿汀词曲。他高兴地问:“夏童!抗敌演剧队到了太行山啦t你见到他们没有?”
“见到了,见到了,”夏童微笑着说:“他们年初就到了太行山,朱总司令接见了他们,并派我给他们做向导。这张歌谱是第一次油印的,我一直当做纪念品保留着。这次奉命米武汉,又把它当做礼物给你带来了。喜欢吗?”
“喜欢生十分喜欢……’冼星海答说。
周副主席走到冼星海的身旁,坐在就近的那张沙发上,深沉地说:“夏童对我说,他是个音盲,在太行山上跟着贺绿汀同志学会了这首《游击队歌》。星海同志,你是作曲家,照着曲谱唱是没问题的‘看来就是我这半个音盲不会唱!怎么样?你们二人放声唱,我小声随着你们。
冼星海点了点头,看着曲谱的调名,沉吟了一会儿,便根据调的高低、感情标记、速度记号,先唱起来。夏童听着冼星海那富有表情的歌声,使他又想起了贺绿汀和他同睡在一条火炕上,小声教他唱《游击队歌》的情景。因此,他也情不自禁地和着决星海的歌声唱了起来。局剧主席从小就喜欢文艺,识潜的能力是很强的。尤其是当他和着冼星海、夏童的歌声演唱时,更是高吭自女口:
我们都是神枪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仇敌,
我们都是飞行军,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树林里,
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
在高高的山岗上,
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游击队歌》深深地打动了冼星海的心灵。如画的词意,向他展现了游击队的生活、战斗、理想、决心。他在歌唱中渐渐地省悟到这样一条道理:四万万同胞全都变做各自为战、各村为战、各地为战的游击队,中国抗日救亡的胜利不就到来了吗?如果一切有良心的艺术家也深入敌后,变成一名拿着笔的游击队,这救亡抗日的胜利不就来得更快一些吗?……《游击队歌》的演唱结束了,冼星海仍然痴痴地注目着这张油印的歌篇,沉浸于这生动、形象的音乐中。
周副主席欣喜地看着冼星海那凝思不语的表情,笑着说:
“夏童同志旦你看,这就叫对症下药,是吧?
“是!您说得完全正确。”
冼星海收好歌篇,旋即又无限感叹地说:“真是乐如其人,使歌者如临其境里夏童,你一定知道这首歌曲产生的背景和经过吧?”
“知道,知道!尹夏童连连点头。
“我看你就给星海同志讲一讲吧!这对根治病因是很有作用的。”周副主席幽默地说。
夏童说了声好,接着就讲起来了:“贺绿汀同志随同演剧一队到了太行山八路军总部。朱总司令向演剧一队的同志们介绍了敲后抗战的情况。贺绿汀同志遵照总司令的指示,随演剧队深入到敌后,积极地为教亡抗战的军民演出。另外,他从我党领导的抗日游击战场上,看到了中华民族抗日救亡的前途,激动得睡不着觉,一夜之间,就写出了这首《游击队歌》!
冼星海听后大有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之感,他说:“周公,我从这首《游击队歌》的音乐中,看到了中国的希望,也找到了真正救亡的道路,”
周副主席笑了,诙谐地说:“星海同志,夏童这堂音乐课上得怎样?比我讲许多救亡抗日的大道理强多了吧!”
冼星海点了点头,恳切地说:“老同学!我感谢你这位医洽精神苦闷症的郎中,我的思想病真的好了”。
夏童笑了,指着周副主席说:“你答谢错了,真正医治你的 f精神苦闷症的郎中不是我,是周公! ”
“是周公?”
“对!是周公。”夏童遂又深倩地说:“当我问起你的情况以后,周公向我讲了你的病史,接着又开了这副药到病除的方子。实事求是地说,周公是郎中,我是药剂师。”
冼里海激动得叫了一声“周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副主席又寓意深长地说:‘在革命队伍里,同志们都应该相互帮助,不使一个同志落伍。今天,你治好了精神苦闷病,抗日的军民就又有了新的救亡歌曲唱,这是有益于中华民族求得解放的大事业!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同心同德是救国的根本。
周公,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好,好!我十分高兴……,周副主席示意冼星海落座,从桌上取来一页文稿,严肃地说:“星海同志!太行山是八路军总部所在地,也是敌后抗战的根据地。这儿有一首《在太行山上》的歌词,请你帮忙给谱成曲吧里不过要求是很高的,一定要谱成一首战歌,旗还要新颖易唱,便于流传!
冼星海接过歌词认真地看了一遍,抬起头看着周副主席那双期望的目光,坚定地说:‘请周公放心,有夏童做顾问,我有把握谱好!’
夏奄和周副主席交换了眼色,满意地说:“看来,我离开武汉的时候,这首《在大行山上》就真的跟着我飞上太行山了!”
“要飞向全中国……”周副主席补充说。
“我一定努力达到这样的水平!”冼星海把话题一转:“夏童,分后,在革命的队伍中找到称心如意的伴侣了吗?”
“没有,天天打仗,找对象比打鬼子还难。”夏童自我解嘲地说:“这辈子要想不打光棍啊,只好厚着脸皮向周公求救。在这个问题上,总司令可帮不了多少忙!”
周副主席开心地笑了,风趣地说:“我最多把江丝线交到你们手里,但不负责做牵线人,更不硬去拴。俗话说得好,捆绑不是夫妻嘛!”
“对,对!就象总司令在破除买卖婚姆大会上说的那样,只准当革命伴侣的介绍者,不准做包办婚姻的媒人!”夏童话锋一转问道:“老同学,如今你是大名鼎鼎的作曲家啦,一定又找到新的意中人了吧?”
“这,这……”冼星海窘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当听到。又找到新的意中人,的“又”字时,他的心颤抖了一下。露易丝、萧玲两个人的形象同时闪现在他的眼前,搅得他心慌意乱。他难为情地看着周副主席,似乎在说:‘周公,还是您告诉夏童吧!’”
这时,室外突然传来了一位女同志的“报告”声,周副主席开心地说了一句:“请进来! 洲李慧和萧玲象一阵风似地闯进来。萧玲紧紧地握住周副主席的双手,抽泣着说着:‘周公,我要去延安!我要去延安……”李慧惊异地伸出双手,用力地握住夏童的手小声地谈论着。周副主席指着有些尴尬的冼星海,笑着说:。萧玲,去延安是可以的,你先征求征求他的意见吧。”
萧玲转过身来,看见冼星海正张着嘴朝她傻笑,昔日争吵的火气立刻散去了大半。但是她那女性的自尊心使她又故意把嘴一暇,说: 份我不能再征求他的意见啦里革命是自愿的,谁也不能强求谁,还是各走各的路好!”
冼星海看见周副主席在微笑着向他使眼色,他心领神会地走到萧玲面前,虔诚而真挚地说:“请你原谅,你是对的……”
“星海!”。…”
萧玲激动地展开了双竹,若不是有心计的李慧大声干咳了一下,她真会将朝思落想的冼星海拥抱在怀里。聪明的萧玲突然把脸一沉,伸展出来的双手碎然并拢,用力推了冼星海一把,故做生气地说:。去!谁稀罕你的检讨。”
萧玲这随机应变的招数可真叫灵,连冼星海也笑了。
周副主席微笑着说:“不要感情用事,两个人要好好商量一下。星海同志!你要高质量地完成《在太行山上》的创作。萧玲同志!厅长有言在先,吃了你们的喜塘,才准星海同志离开三厅。”
萧玲同志羞怯地低下头,小声说:“那,那就服从命令叹!
周副主席看着正在窃窃私语的夏童和李慧又语意双关地说:
“你们二人也是一对老相识了。李慧同志,武汉会很快落入敌手,我看你就跟着夏童同志上太行山吧!”
得令。”李慧突然双腿并拢,行了个军礼,逗得在场的人捧腹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