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重点谈谈我们搜集资料的类别和使用原则。

　　自2006年至今，我们的工作经历了在北京和山东调查，搜集地方史料、政府档案、企业管理文件和口述史资料等过程。从结果看，北京民国时期商业史的资料相当缺乏，各种档案和行政管理文献也有不少局限，对老一代当事人的访谈几乎濒临中断的局面。从使用资料上说，其实我们不可能从历史文献和政府档案中直接获得所有想要的资料，也不会仅仅通过口述史获得准确的信息。但是，即使如此，对历史文献和政府档案的利用仍然是必需的，对当事人的访谈也是必要的。从学术考察上看，北京城市政府档案和现代商户的具体变动没有统一样式，我们也很难追踪不同工商企业的不同变迁之间的直接联系。所以，在这种个案研究中，我们还是要抓住特殊问题。成文厚正是具有特殊性的个案。

　　（一）政府行政管理文献、口述史和民国报刊

　　2007年，我们开始与北京西城区文化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办公室合作。该区编纂了《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项目汇编（西城卷）》[3]，里面记录了123个传统行业和工匠的名录。根据这条线索，我们对北京传统行业做了调查，目前已完成的有玉器作、铁作、铜作（佛作）；老字号饭庄和茶行等，也包括成文厚。

　　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成文厚的原因之一，是它位于北京传统商业中心——西城区西单大街，清末民初至今，这里一直中小商号密集，政府管理与商号发展的矛盾也比较集中。另外一个比较直接的原因，是该企业领导对老字号的保护比较重视，积极配合我们开展研究，为我们提供了企业档案，包括1950年至改革开放后的工作总结报告和企业管理规章制度，原经理刘国樑编制的20世纪四五十年代设计生产的账簿表单样本（收入账表汇单1132种），几份民国广告，企业老照片和旧式合同书等，这些资料都相当珍贵。他们还把20世纪50年代老职工介绍给我们，给我们提供了调查访谈的方便[4]。成文厚的口述史资料也有重要价值。在我们的访谈人中，包括在1949年和新中国成立初与刘国樑共事的老经理、公股代表和末科徒弟，他们详细讲述了刘国樑的管理，行业的商业生活和企业改革的变化。此外，我们对其家族企业史的实地调查也多有收获，刘国樑的后代阅读了我们所搜集的资料，对我们撰写的论文交换了看法，还进一步提供了商人家庭的经营奋斗史和生活细节[5]。我们还曾赴刘国樑的故乡山东招远县孟格庄村调查，他的家乡亲属提供了刘姓家族企业的历史信息[6]。

　　我们还从民国报刊上找到刘国樑与北京会计贾得泉于1942年合作的广告，广告内容与两人签订的合作合同相符。在国家图书馆，我们还复制了贾得泉撰写的会计教材《改良商业簿记与报税》，1940年出版，他和刘国樑的合作是在该书出版两年后发生的[7]。

　　在使用这方面的资料中，我们要面对研究对象资料的缺失和散存各处的其他书面文献、个人回忆与正史之间的复杂联系，处理它们之间的紧张关系，并在这种情况下开展个案研究。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主要强调两点：一是在搜集和利用个案资料中，承认城市历史文献、政府档案和企业文件的局限性，以及中小商户资料的不完整和个人回忆信息的不确定性等问题，而这大概正是个案分析的一般特点：它们带有社会现象与各种资料之间的紧张感，能引起学术思想范畴内的不舒服，但也会因此而促动学者去关注特殊社会史；二是从运用这些资料撰写城市现代商业史的目标出发，思考我们研究商业组织和行业文化的可能性，以及在具备这些可能性之后，怎样组织和解释这些资料，考察行业技能和专业知识的传承史。成文厚的个案因此具有特殊价值。如前所述，人们往往认为，巨大的社会动**对城市商业发展和现代化不利，但成文厚的个案证明，中小商人在大环境动**中反而可以发展自己的社会角色，增强吸收外来文化和外地知识的主观能动性，提升市场化的能力，取得创业成绩，这种现象是仅仅从宏观经济史和一般社会学史的角度所看不到的。

　　（二）北京市档案中的商号档案和铺保档案

　　2006年以来，我们在北京市档案馆查阅和搜集工商档案，重点考察城市政府管理与商人运作之间的关系。在此之前，我们从北京民国寺庙档案中发现，按民国政府的规定，寺庙要有商号当铺保，才能取得注册的合法性。这次在政府工商档案中也发现，各商号均要有两个铺保作担保，才能合法注册，并获得政府颁发的营业执照[8]，这样通过查阅商号及其铺保两种档案，就可以得到商人和商户社会网络的信息。我们对这两种档案都做了详细的数据采集，共录入504个商号、706个铺保的数据，已全部做成数据库，并对其中的商号经理履历和铺保分布网点做了专题数据库，包括成文厚。

　　成文厚有商号和铺保档案共10种[9]，大致可分为3类：一是政府与商人互动的档案；二是商户与铺保互动的档案；三是家族私企与城市公共商业组织互动的档案。在这批档案中，还能找到刘国樑的房产登记文件，通过档案分析其房产权的实际使用方式，我们还能发现商人推进商业发展的一些比较重要的历史印痕。

　　现在我们做个假设，对成文厚的商户和铺保档案可以有三点解释。第一，商人通过购买房产获得房地产权证，取得市民合法身份。这可能是刘国樑从外地人转换为北京市民身份的可靠途径，而西单地区正是北京市民与外来移民融合的典型历史街区。除成文厚外，我们所调查的其他传统行业，如老字号饭庄和茶行，也有外地移民在西单落户和置房经商的成功例子。第二，西单是北京基督教会的发祥地，周围基督教信徒和家庭会很多，西方现代宗教思想和科学文化思想的影响也较明显，刘国樑的家族信仰基督教，他在这里容易接受西方新知识。第三，档案为我们勾勒了成文厚在西单大街进行店铺门市与房产投资的主要区域界限，而这正是成文厚的商业空间环境。成文厚的商号和铺保以这个空间为核心，结成商业联盟，以房产为链条进行勾连扩展，形成了由内城向外城发展的中小行业网络系统。它们承担着行业风险和金融风险的双重责任，同时顶抗社会变动的风险压力。它们的行业规模虽然不大，但市场化能力极强，社会角色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