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是一个新教国家，它于1648年独立。新的社会中坚是大批的中产阶级，他们不支持大型的、倾向奢靡的艺术和建设事业，他们更喜欢小型的、写实的、简单的、直截了当的作品。他们不像意大利或法国人那样渴望建造巨大的教堂，他们更喜欢自己的生活，他们需要的是自己的肖像和自己的日常生活场景。所以，他们的画家就将市民、警察、医院医生、酒店的生活场景、家庭场景，精心地画在了画幅中。在他们的画卷中，充满着世俗生活的真情实意，充满着对生活的热爱，充满着净化了宗教的浓郁气氛之后那种世俗生活的恬静、凝重与和谐。

　　荷兰画派的画家们，仿佛第一次睁开了人类的眼睛，开始向我们的生活世界投出了第一瞥真实的目光，开始从全新的角度来观察，用一种充满活力的笔触来记录身边的世界。

　　荷兰的画家们没有意大利或法国画家们的荣幸，能受雇于教皇，或接受王公贵族及巨富们的订货，去做大幅的作品。他们只能接受普通市民们的“卑微”的愿望，去画普通人喜欢的东西：风景、肖像、风俗画、动物和静物，甚至他们所画的教堂画也不同于过去的那种。为了谋生，这些画家不得不专攻某一种类的画，专心而执著地研究它，如肖像画、动物画，甚至专画月光中的夜景、雪景等。有一些城镇也因为这种绘画的门类分工而出名，如哈勒姆以画风景画为主，代尔夫特以画风俗画为主。这使绘画开始了明确分工。

　　荷兰画派起先是一批从意大利归来的画家们逐渐形成的，他们把卡拉瓦乔的风格和信念带到了荷兰。荷兰画家们也并不在乎什么是美，什么是理想，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真实。他们在明暗对比上使用通俗的、戏剧化的手法；画夜景则用人工光。在题材上，他们喜欢画音乐家、小提琴手、酒鬼、骑士等，用的是炽热狂放的笔触，构图不遵从于任何古典的规矩，而是倾向于以现实的眼光来构图。

　　荷兰画派的主要代表人物，风景画、静物画家有詹·高炎（1596—1656）、艾沙尼亚·威尔德（1591—1630）、贾可伯·罗依斯代尔（1628—1682）；肖像画家唯法兰斯·哈尔斯（1580—1666）；风俗画家则以詹·弗美尔·代尔夫特（1632—1675）、皮特·德·胡克（1629—1685）为代表，他们可以说是把荷兰风俗画的艺术推到了巅峰。荷兰画派中最全面的，成就也最高的要属伦勃朗·凡·莱因（1606—1669）。

　　图2-32 《笑骑士》

　　哈尔斯是荷兰画派中肖像画大师。他的画非常大胆，无拘无束，直截了当，而且在捕捉人物的瞬间表情方面，具有惊人的洞察力，这使他的肖像画洋溢着一种充沛的生命活力。他的《笑骑士》肖像画（1624年）是最为人所称道的（图2-32）。在这幅画中，人物的衣着华丽，笔触细腻精致，可谓一丝不苟。但给我们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面部微笑的生动表情，这微笑中仿佛隐藏着许多东西，他那向上撇的髭须，斜视着的眼神，微微上翘的下颌，都使他的微笑洋溢出一种“笑傲江湖”之感，仿佛不是一千年前的画像，倒像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真实人物站在你的面前，在真切地乜斜着世间的一切。

　　图2-33 《有湍急河流的山林风景》

　　荷兰画派的风景画，可谓真正意义上的对自然美的赞颂，它们使用明丽的色彩，细致真实的笔触，不像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笔下的自然是被理想化的自然，而是他们切身融入其中、可以在其中走动、呼吸的自然风光。在罗依斯代尔所画的《有湍急河流的山林风景》（1655年）（图2-33）画中，有一湍急的河流正从山间奔流而下，水流清澈而急迫，冲刷着河中的顽石和两岸的山岩，显示了自然的力量；两岸起伏的山峦覆盖着矮树丛。画面左边有一片灌木丛在**的岩石中，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和丰饶的活力；远处的天空中白云和暗云交叠着，增强了画面的动感。最令人叹服的是画面中对空气的处理。在以前的画中，空气往往是被忽略的，在荷兰画派这里，画家们把视觉透视的原理与实际的空气感觉结合起来，似乎能够用手触摸到空气的重量。罗依斯代尔擅长画视野开阔的风景，在他的风景画中，我们能够感到大自然的兴衰和勃勃生机，感受到光、云和空气的流动。与普桑和洛林的风景画相比较，荷兰画派的风景画在选景上更为自然，刻画的是景物本身的自然态势，而不是寻求理想化的景观。

　　荷兰画派最高的成就，应该是它的风俗画。画家们把人们的日常生活作为入画的题材。虽然在过去也有，但荷兰画派却把这一点作为一个不可动摇的事实，奠定了下来。这无疑是一次变革。

　　弗美尔在荷兰画派的风俗画家中，无疑是成就最高的。弗美尔画得很少，但每一幅都是绝佳之作，所以在后世的名气非常大。他的画作流传下来的不足40幅，而且尺寸都偏小，或许他并非把作画作为自己的职业，而是在闲暇时才画画以自娱。这或许是他在生前寂然无名的缘故吧。弗美尔被欧洲历史遗忘了很长时间，直到1860年前后，自然主义者拂去了掩埋在他身上的历史尘埃，才使他从被遗忘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弗美尔早年也画过宗教和神话题材的作品。随着他的画艺的不断成熟，他也就越来越多地描绘市民们的家居生活或街景。他喜欢画人物少的平凡的小事，画面中多是一个或两个人在自己家里阅读、写信、喝啤酒、弹奏乐器、聊天、做裁缝、在厨房等场景。在这些画中，他以一种恬淡、无关荣辱的观念来传达人们的世俗生活。他的绘画技艺则擅长于掌握光线和色彩的刹那间的美感，构图精粹无瑕，这使他死后便跻身于欧洲最优秀的艺术家之列。

　　我们来看他的《画室内的画家》（1662年）（图2-34）。这个画面体现了17世纪荷兰画家画室的情景。女模特儿完全站在强烈的光线下，左手抱一本书，右手持一长号，头插羽饰，表情恬静肃穆。画家背对观众，面向画架。画家对光线的处理非常精妙。所有的事物都既显得随意、自然，又具有整体结构上的稳定与和谐。下垂的帘布所形成的垂线，与对面墙上的几重水平线之间，构成了平衡对比，画架的三角形和对面墙上所挂图画的长方形形成对比，地面的白色方块与黑色方块形成了对比，并在折射阳光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从模特儿对面射进来的阳光把上面所有这些不同形体的事物，统一在了一起，整个画面也是在透明的、黄色的整体调子中，显得绚烂温暖。

　　图2-34 《画室内的画家》

　　弗美尔的选材都非常普通，没有什么重大意义，但在他的透明光线的阐释下，却变得如此美丽、如此富于诗意，甚至使这样的世俗生活仿佛具有不可忽视的圣洁和绝对意义。这正是弗美尔的伟大之处。

　　伦勃朗·莱因无疑是荷兰画派中在当时影响最大的画家——他在生前就获得广泛的影响。他是一个磨坊主的儿子，曾经上过大学，后来辍学专攻绘画。他多才多艺，在素描、彩绘和蚀刻三个领域里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达到了他那个时代的最高峰。他的画总是洋溢着充沛的**和想象力。他显然是把鲁本斯作为自己的导师，画中人物和笔触自信而饱满，甚至显得咄咄逼人。早年伦勃朗喜好异国情调和浪漫风格，构图极富戏剧性，笔触极具张力；晚年，他的画风转趋保守，画面充满宁静和沉着的气氛，与早期那种追求激烈而深具戏剧性的风格颇显迥异。

　　伦勃朗的这种风格转换与他的个人遭遇有着密切关系。他青年时代就出了名，并得到豪贵们的赏识，可谓鹤鸣九霄，如日中天。这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是极少几位在生前就通过绘画获致巨富的画家之一。但他的4个孩子中的3个接连夭折，第一个妻子也于1643年死去，他的钱财无人照管，个人陷入了颓废之中。后来他的第二任妻子也死去，此后，他的财富逐渐丧失，直到他死的时候，他欠的债务也尚未还清。

　　伦勃朗有两类画备受后来的艺术史家们的称道，一类是他的群像画，一类是他的肖像画。

　　伦勃朗的群像画使他名声大噪。他的许多群像画人物众多，这样，他要把这么多的人物安排在画面中，就要费许多心血。这种安排不仅要画出秩序，而且还要显示出自然和随意，这就更不容易了。他往往把一群人分成几组，但要使这种分配显得不是故意安排的。他画于1632年的《杜尔普医生的解剖学课》，当时就受到了人们的重视，认为在群像画方面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同年又画了《夜巡》，更使他的绘画声誉越来越高。这是一幅巨型画，它描绘柯克队长带领巡警们夜里巡查前整顿队伍的场面。这幅画突破了纪念性群像的传统画法。传统的群像画中，每个人都处于同等重要的地位，而伦勃朗赋予每个人以一般化的动作，去寻求他们在心理情绪上的统一。这是他将历史画中画人物的方法用在了肖像画上。

　　伦勃朗在肖像画方面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他不仅为委托者画肖像，而且也为自己的亲人画肖像，更为突出的是，伦勃朗是第一个为自己画系列自画像的欧洲画家。这可以看做是一个“自画像传记”，画家用自画像的表情变化，向我们叙述着画家生动的人生故事。伦勃朗画人物肖像，不仅细腻、真实，处处落笔谨慎而洗练，而且他仿佛对人的内心世界有着天生的洞察力，对希腊人所谓的“心灵活动”有着近乎神奇的真知灼见，就像莎士比亚那样洞悉人心。伦勃朗擅长用人的视觉来看“人”，这使他能够了解各种类型人的外表，了解人们在特定情况下会怎样行动。他也是按照这样的理解去体会圣经中的人物的。所以，他笔下的圣经人物与以往画家笔下的圣经人物大为不同。他仿佛能够进入圣经故事的整个精神世界，他会殚精竭虑地去设想在某种情景下，人物会是怎样的心理和精神面貌。这使他几乎不需要设计什么特殊的状态或动作，就能画出一个具有丰富含义的画面。

　　图2-35 伦勃朗《自画像》

　　伦勃朗于1658年所画的自画像（图2-35），根本不考虑画像是否美，甚至也不回避丑陋，对他来说，重要的是画像是否能够传达他自己内心的精神世界。画像中，人物的面部表情充满辛酸，画家那双敏锐的眼睛中，却饱含强烈的悲剧意味，同时也显露出人物性格的倔强，仿佛他已与命运进行了殊死的抗争。画面以棕红色为主调，但阴影部分却处理成了暖黑色调，棕红与暖黑加强了画面的悲剧性和激烈的情调。我们在伦勃朗笔触凝重的绘画语言中，仿佛聆听到了他的苦难、孤独和强烈而凝固的热情。

　　图2-36 《伦勃朗母亲的阅读像》

　　还有他的《伦勃朗母亲的阅读像》（1631年）（图2-36）。画面的构图非常大胆，画家几乎让人物的身体完全处于很暗的环境中，只有头部处在光的照射中。老人在自己的膝盖上展卷阅读，她那虔诚的表情和眼神，向我们诉说着仁慈和作为信徒的虔诚。

　　荷兰画派的艺术成就，绝不亚于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那些巨匠们的成就。如果说意大利的巨匠们创造了古典的和谐美的世界，那么，荷兰画派则把绘画从理想美的和谐世界，回归到了现实的、人世中真实的世界，并且揭示了世间的、世俗生活的诗意和一种极富感染力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