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伤，好好养着就好，没什么大事，不要剧烈活动，休息三天吧，给你开病假条。”医生给陆攸同肿的猪蹄一样的脚踝上药，打了一针止疼药，叮嘱秦胜男。

　　“麻烦您了医生，谢谢。”秦胜男和医生道谢，一转身眼光移到陆易安身上，咬牙切齿的戳了一下她的脑门，盛怒之下口不择言的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怎么那么不消停，在学校给我闹出师生恋那么大的丑闻，还嫌丢脸不够！又跟人家打架，你自己不学好就算了，还连累攸同，现在马上升高三了，你自甘堕落，攸同的时间有多宝贵你知道吗？一下子害她脚腕骨折，在医院住院三天，这三天要落下多少课程，我可告诉你，接下来的期末开始要是你姐姐成绩下降了，就是你害的！”

　　“明明是那个赵远程最先挑衅！你怎么老是向着外人啊!他阴阳怪气我和白老师，我就该狠狠的揍他一顿！”陆易安不服气的顶嘴。

　　“人家说的有错？你自己做下的事，在学校里一分颜面都没有了，还不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人，好好学习，用学习成绩来向大家证明，反而因为这件事跟人家大打出手，你看看你哪一点像个女孩子，脸皮怎么那么厚呢？屡教不改！”秦胜男看她不仅不认错，还满嘴理由，更是火高十八丈，“我不跟你废话，你在这陪着你姐姐，好好反省，明天去学校上课，再给我闹出什么打架吵架被老师请家长的事情，我就把你转学到强制住校两个月回家一次的嘉誉中学去！”说完又看了看坐在病**不出声的陆攸同，声音柔和不少，“攸同，好好养伤，这几天刚好休息休息，先不操心学校的事了，等出院把落下的课程好好补上去。”

　　“嗯，我知道了。”陆攸同乖顺的点点头。

　　秦胜男狠狠的瞪了一旁的陆易安一眼，转身踩着高跟鞋登登登的走了。

　　陆易安拖过一旁的凳子，一声不吭坐在上面，抿着嘴吧呼吸像要一口气把肺里的气体全部喷出来，把外面的空气全部吸进去一样的用力，单人病房本身就不大，塞满了她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一直这样用力呼吸，对鼻腔不好。”陆攸同试图缓解一下冒出尴尬苗头的气氛，其实每次秦胜男表扬她训斥陆易安的时候，她都会感受到夹杂着难过心痛的尴尬，她认为自己得到的表扬是生长在陆易安的难过之上，那些秦胜男式的尖酸刻薄一层一层的盖在陆易安身上， 挤压出痛苦，愧疚，这些痛苦愧疚却滋养出那些飞向她的带组合光芒的表扬的话语，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包括秦胜男在内的家长们在表扬她的时候一定要连带着讽刺几句陆易安，这让她收到的表扬酸涩，厚重，沉甸甸的压在她心里，时间久了，积累成一种莫名的自罪感，轻易的不怎么出现，但是只要出现，会撩动她全身的神经出现发散式的痛感，有时候她认为是自己在痛，有时候认为是在为陆易安痛。

　　陆易安听话的放缓了呼吸频率，轻微的呼吸里带上了浓重的水汽。

　　陆攸同定定的看着她，扯过旁边的纸巾递过去，陆易安接过去擦擦眼睛，慢慢的纸巾越来越湿，长在眼睛云朵一样的吸收汹涌不断的眼泪。

　　该说什么呢？别哭了，妈妈说的话别往心里去。

　　可是秦胜男的话很难不让人往心里去，自己仅仅只是旁听都感到难过，更别说作为语言承受者的陆易安了。

　　“攸同，看来妈妈是真的只喜欢你，我做什么都是错，和白老师的这件事情，如果是你和白老师之间传出这样的谣言，妈妈肯定会无条件的相信你，相信学校里有人恶意散播这样的谣言，说不定还会无条件的相信白老师，这样白老师也不用离开学校了。”陆易安笃定的下结论，满脸灰败神色，眼睛里蔓延着无穷无尽的失望，沿着空气传到陆攸同身上，把她一点点淹没进陆易安绝望的情绪里。

　　“不，不是这样的，爱之深责之切，妈妈正是因为很在乎你，才会有这么大反应，”陆攸同内心觉得陆易安说的极有道理，在潜意识已经认同的情况下，苍白的解释会显得异常的慌乱，她有些语无伦次的安慰着，“妈妈肯定是爱你的呀，如果不在乎你干嘛要给你交择校费，给你请老师辅导功课呢，只是太希望你能学习好而已。”

　　“就是你说的，给我报辅导班，交择校费都是为了让我学习好，我在妈妈那里的价值就算是学习好，没有了这点，我就成了不是秦家的孩子，像爸爸家那边的人，一点价值都没了，再说回学习，要怎样才算学习好呢，中考失利我承认是我从初中偷懒没有好好学习造成的，可是那么多的择校费我亲眼看见妈妈点出去的，我也心疼啊，所以才在掉出重点班后努力的考回去，在S班选拔的时候也拼命考进去，在教育资源优中之优，全学校最重视的班级里学习，难道还不算优秀吗？我就是没有你聪明，没有林睿和林庭安聪明，妈妈承认很难吗？我自己都承认了呀！”陆易安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两只眼睛盈满眼泪。

　　陆攸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反而被带进陆易安的逻辑，心里奇怪的冒出一个念头，如同毛毛虫的毛掉进毛囊，又痒又痛，是不是连自己也是这样呢？如果学习成绩下降至还不如陆易安好，妈妈会不会也是如同对待陆易安一样对待自己呢。

　　陆易安坐到床边慢慢的靠到陆攸同身上，她知道陆攸同话少，此刻恐怕是在绞尽脑汁的想说些什么安慰自己，手搭在她的肩上拍了几下，示意她不用继续说下去，她懂陆攸同，也知道陆攸同是懂自己的，同手同脚的双胞胎怎么会不知道相互之间的心意，此时此刻她不是要多好的道理来劝告她，只需要一个能明白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的人。

　　“我回家给你拿些换洗衣服吧，住院三天总不能只穿这一身衣服。”她窝在陆攸同怀里沉默了许久，像是充满了电，打起精神重新坐回陪护的位置说。

　　“嗯，那你路上慢点。”陆攸同点点头，叮嘱道。

　　陆易安坐公交车回家，刚上楼梯，发现门虚掩着没有关上，家里隐约的流露出细小的争吵声，她好奇的推门进去，发现声音是从秦胜男的卧室传来的，忍不住走过去，隔着门悄悄的听起来。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易安怎么看都不是个消停的孩子，才上高二，闹出这样的事来，我跟学校闹得差点翻脸，才让那个老师走，现在这孩子还是因为这件事不服气，一点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学习也是那个样子，成绩在S班只能是说得过去，指望她考清北复交是不太可能了，华原省是高考大省，按照这个成绩，985,211都很悬，现在能百分百保证的也只是个重点一本，从性格上看，越来越像陆明家那边的那些孩子，惹是生非，不把学习放在心上，说一句顶八句，要不是从上小学开始花大价钱用辅导费堆着养大，加上我看的紧，恐怕早就和她姑姑家那些孩子一样了，没什么出息，读个高职早早出来工作，现在能把她培养到现在这个程度，保证一个重点一本，也够可以了，指望她考名校是不怎么可能了，爸，姐，姐夫，你们帮忙给拿个主意吧，我现在在这孩子身上操的心是足够多了，都有点顾不上攸同了。”秦胜男的声音颇具无奈。

　　“易安还是跟陆明更像一点，基因上造成的东西是没办法改变的。”赵麦禾微微叹气，对秦胜男的话表示赞同。

　　“能保持成绩上一个重点一本也不错，或者直接考海州大学也行，以后留在你身边，省的两个孩子都去外地不回海州，不在身边。”秦安宁说出自己的见解。

　　“这样吧，你不要把过多的精力放在易安身上了，既然攸同能冲一冲清北，那还是要把心思放在攸同身上，易安嘛，老大说得对，能保持目前的水平，考试能考出去读书就出去，去不了外省就读海州大学，留在你身边也是不错的。以后重点培养攸同比较好，当然，易安爱闯祸惹事这块也不能完全不管，别分了攸同该有的关注就好。”一个苍老的声音一锤定音的发了话，陆易安听出来那是姥爷的声音。

　　陆易安回房间拿了几件陆攸同的衣服，装进包里，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出去，秦胜男的卧室里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但是已经不重要了，她站在门口清清楚楚的得到一个答案，她被放弃了，被抛弃了，她的未来成了将就的，不做要求的，她不再是被家长寄予希望的孩子，而是一个退路，一个最低要求，一个能留在家长身边的工具定位。

　　是不是一切真的是有条件的，不，这已经不是一个问句了，一切是有条件的，成绩达不到家长的要求，性格不符合家长的期望，就不配得到爱，不配得到关注和期望，只有做到家长满意，才能被爱被关注被信任。

　　她行尸走肉一样的往公交车站走着，浑然不觉的走过了车站，又折返回去，又走过了，又再次折返，来来回回的在车站徘徊了好一会才等来了车，回到医院，她踏进病房所在的大楼，一步一步的走，清晰的感觉到心里的某一块地方慢慢的坏掉了，坏掉的地方一圈一圈的往外扩散着，散发着腐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