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同看了一眼日历,请的假已经够多了,用的还是学校要上课的借口,眼睛没有丝毫的改观,只好先去设计院先工作,一想到又要面对吴文镛,她就隐隐的头痛,没办法,除了面对和忍耐也没什么办法。
“钱所长找你。”刚刚坐下没多久,吴文镛似笑非笑的从办公室出来,敲了敲陆攸同的工位。
“好。”陆攸同起身走到钱所长的办公室,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
“所长,您找我。”陆攸同走到他办公桌前乖巧的站着。
“坐。”钱所长指了指她身后的椅子,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清清嗓子对她笑着说:“是这样,我们综合评估了一下,感觉你对学校的课和设计院的工作不是很能兼顾,我也跟你哥哥打过电话了,商量之下的决定是你还是回到学校里去好好学习,等到了实习期或者毕业了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了,那时候再过来也不迟,你的实习期今天开始就结束了,以后有机会你再过来。”
陆攸同也没有太意外,请了那么久的假且在工作的时候也没有效率很高,画图很好看,每次的工作都只是堪堪勉强完成,这个结果也正常,只不过听到他说已经跟赵一乐商量过了,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噤,赵一乐知道了,也意味着秦安宁知道,来北京检查身体的秦胜男刚好也知道这个消息,唉,她在心里微微叹气,看来因为实习的事情,又是一场家庭风波了。
“谢谢钱所长这段时间的照顾和包容,我回学校一定好好上课,争取实习的时候能效率更好一些,画的图纸更有进益。”陆攸同生硬的搜刮脑海里的词汇,蹩脚的说着客气的话。
“好,等你学成再来。”钱所长微笑着点点头。
“那我去收拾东西了。”陆攸同微微点了下头,倒退着走出了钱所长的办公室。
“我就说吧,景深不是什么学校什么样的人都收的,即使有关系能怎么样呢?还不是留不下?”吴文镛看见陆攸同从办公室出来就回到工位上默默的收拾东西,声音不大不小的语出讥讽。
陆攸同倒也习惯她这个样子,冷嘲热讽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从李婷到吴文镛她已经开始能渐渐的习惯和适应有的人就是会有莫名其妙的恶意和敌对,不能改变他人,只能调整自己的心态,她这样想着,反而轻松一点了,不用在工作的日常每天都面对让她情绪上无比难受的吴文镛了。
东西不怎么多,也就是U盘、本子、笔、画册这些,还没填满半个书包就收拾完了,她背着书包刚刚走出景深设计大楼的门,赵一乐的微信追着来了:“收拾完东西立刻来家里。”
她走到公交站等了一会,坐上公交车去秦安宁家,刚进门,秦胜男一把把她拽过去,在秦安宁、赵一乐和赵麦禾意外的目光中一直拽着她进了次卧,砰的一声关上门,瞪着眼睛问她:“实习没通过是吗?”
“嗯。”陆攸同心跳的几乎要从口中飞出来,原来陆易安被拽着扔进房间挨训是这样令人心慌害怕的感受,她在这一刻和陆易安共情了,她蚊子似的嗯了一声,不敢看秦胜男愤怒的眼睛。
“因为什么?”秦胜男的问句里明显的隐含着怒意。
“可能是请假比较多,而且的确有些跟不上,工作效率没有别人高。”陆攸同老老实实的交代。
“你请那么多假干什么?工作效率没人家高不想着提升请假逃避是吧?”秦胜男直接给她下了定论,陆攸同没还嘴,反正总是这样的,她的家长们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笃定的相信她们所认为的,一点都不会听她的真实原因,无论说什么都是顶嘴辩驳。
“说话!别什么都跟你爸爸似的不吱声,除了当说缩头乌龟逃避没有别的本领,你怎么回事?现在也开始学坏了?”秦胜男厉声喝道。
“你……让我说什么啊。”陆攸同大着胆子回问了一句。
“我问你请那么多假都干什么了?”秦胜男声音高了八度。
“我……”陆攸同脑子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借口,更何况她本来就不会撒谎,犹豫了几分钟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得了抑郁症,看东西没有颜色了,没办法工作,就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想着能不能自己好,等好了再去工作,结果症状也没缓解,工作也没被通过。”
“抑郁症?哪个胡说八道的庸医给你确诊的?”秦胜男皱着眉盯着她看。
“不是庸医,是北京安定医院三甲医院确诊的。”陆攸同说。
“去医院做了检查怎么都能给你搞出病来,你还相信这个?你不缺吃不缺穿的凭什么抑郁?有什么好抑郁的?”秦胜男说起来就气不打一处来,长长的手指指着陆攸同的鼻子说:“我看我没怎么管你,你自己管不住自己了,现在也学会偷奸耍滑了?高考复读考上这么个烂学校,专升本勉强过了,考研又没考上名校,你要干什么?是不是觉得离开海州了我管不着你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姨妈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了,我看你长大了懒得跟你计较,不想揭穿你,这么大了给你留着脸呢,没想到你自己不长脸!你们陆家的孩子基因是天生的是不是?天生就不是学习好的孩子是吧?你怎么之前那么优秀现在这么拉胯?你考研都考了些什么东西!没有好学校上,好不容易给你争取来的机会你都把握不住!还找什么抑郁症的借口!你说你生病了,诊断书呢?”
陆攸同拿不出来,支支吾吾的说:“我怕你们担心,没留着,让我给扔了。”
“是嘛!是没留着还是根本就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秦胜男没好气的说。
陆攸同周身猛然被剧烈的翻滚着的委屈包裹住,浑身上下灼烧着痛,极度痛苦中,一股不忿逐渐占据了她的头脑,她带着委屈的语调忍不住大声说:“我生病就是生病,为什么要说我是装的!相信我很难吗?相信你的孩子很难吗?易安就是因为你的不相信才这么绝望的,你还要再次因为不信任来刺激我吗?我睡不好觉,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压力很大,看不见颜色,这些都是真实的症状为什么要说我是装的!为什么要这样!已经有一个教训在先了,你们就不能改改对孩子的方式吗?”
提起陆易安,秦胜男的伤疤被公然的撕开,暴露在昭昭烈日之下,她在陆攸同提起陆易安的瞬间大脑被暴怒完全侵占了,失去了最后想好好说话的理智,她一拍桌子,大声吼道:“我哪里不相信陆易安了!我对她从小到大尽心尽力,砸钱上辅导班,求人找关系让她上最好的高中,我算是对得起她了,要是没我管着,她早就跟你那些没出息的堂哥堂姐一样上一个破职高然后出去打工了,能好好的读完高中吗?要不是我管着,她早就被骗过去和老师谈恋爱了!一个学生她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好好的去自杀,我跟你爸爸让人家戳脊梁骨议论的滋味多不好受你知道吗?”
“她的痛苦和绝望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吗?”陆攸同被震惊了,她一直刻意的避免让秦胜男想到陆易安这个已经自杀死去的孩子,她觉得秦胜男满满的愧疚一定日日夜夜折磨的很痛苦,她一定很后悔自己对陆易安做的一切,没想到秦胜男满心满肺藏着的是这样浓烈的愤怒和责怪,她失去理智的对着她吼叫:“她都死了,被那些日积月累的绝望逼死了!你对她居然还全都是责怪,你还在在意她的死让你被戳脊梁骨!”
秦胜男浑身发抖,上前一步揪住陆攸同的领子,另一只手死死的掐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质问:“你还敢跟我说陆易安!你是怎么做姐姐的!你不是跟她关系最好吗?你们吃住上学上课都在一起!你还看到了她的绝望!!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为什么不安抚她的情绪!她不和家长说的事情难道不跟你说?她为什么绝望难道不跟你说?你什么都知道!你却什么都不做!你眼睁睁的看着她绝望!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你为什么不安抚她!你还配做姐姐吗?说话呀!”秦胜男狠狠的摇晃着陆攸同的肩,失控的对她喊,冲出嗓子的巨大音量的话语撕扯着她的喉咙,声带撕裂一样的疼,她顾不上嗓子中割裂一样的疼痛,放肆的发泄着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愤怒,不解和藏在心里憋了几年的质问:“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为什么不安慰她?”
陆攸同呆愣的张着嘴巴,一开一合的想说什么,声带却紧紧闭合着什么都说不出来,被秦胜男晃了许久,才颤抖着声音问:“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对!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秦胜男没好气的接了一句。
陆攸同突然想到陆易安去世后她去秦安宁家,秦安宁说了半句有事情问你,结果被姥爷制止,看来想问的也是这个问题,她们心里存着同样的责怪和同样的质问,陆攸同这样前后关联的想,她情绪崩溃了,原来她们从来没觉得是自己的错,她们心里一直意难平的是陆攸同为什么身为姐姐没发现陆易安的自杀倾向,为什么没有阻止她。
其实这个问题她在心里反反复复的质问过自己更多的次数,她时时刻刻都责难着自己,为什么没有早发现,按说知道秦胜男也同样在心里这样责怪她这件事时应该很习惯才对,但是她就是无法逆转情绪崩溃,亲身感受着身体一寸一寸浸泡进绝望,她看着眼前愤怒的秦胜男,心里深深的叹气,的确是我的错,我是有罪的,我不配当姐姐,我纵容了陆易安的死亡,我背负着不配被原谅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