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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王海的死活

一个人的村庄 刘心尧 2477 2024-10-16 21:07

  

  几年了,王海音信皆无。村里不少人悄悄议论说估计早死外面了,不然信也该写一封啊。

  王栓小从不在人们面前说起儿子王海,人们也很少问起他王海的消息,怕他伤心。

  庄稼种了一茬又一茬,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村儿里的地一片片地撂荒,儿子王海一年年地没有消息。

  每次站在田间地头望着那一片片撂荒的土地,王栓小心里都不是滋味,就如每次想起儿子王海一样。

  土地撂荒,没人愿意种,土地没长腿,一年一年荒在那里,一年一年长满了草。儿子不是土地,儿子长着腿,一年一年没有消息,他的心里一年一年长满了草。

  有几年了,嚷嚷着村里的小学要撤到乡里,村儿里人能走的都走了,天南地北,走的哪里都是,户口却依然在村里,留守的孩子要上学,留守的老人要养老,总有些许的事需要在外的人们回来,或开春或年底,签字摁手印的事情少不了。

  在外的人回来或多或少会问到王海,问得最多的是,“没去找找?”问的人已经委婉到了极致,王栓小听了还是觉得刺耳别扭,全国三十多个省市自治区,九百多万平方公里,去哪里找。

  村儿里不少好心人劝王栓小,“不走待着做甚,破村长有甚当的。”

  连张虎回来都说:“趁还能动弹,快别当村长了,跟我去收羊绒吧。”

  外出的人都混好了,连小宝都娶媳妇了。

  小宝办了两回,先是在后草地办了一回,又回村儿里办了一回,请了全村的男女老少。张家在村儿里是大户,虽然外出了不少,老辈子都在村里。小宝办事,天南地北能回来的都回来了,把村里的小班车都承包了,专门等在县城车站接回来参加他婚礼的亲戚。

  王栓小被请了当总管,安排远路风尘回来的亲戚吃住。村里有的是闲房子,掏开门窗就能住。张虎坚持让亲戚们挤挤算了,一家分摊几个,省得亲戚们走了还得活泥堵门窗。王栓小说:“也好。”

  米香的意思也是挤挤算了,回来的都不是外人,掏了门窗还得麻烦地堵。

  村儿里人都说米香更年轻了,都不像庄户人了,白白净净的,半根白头发都没有。米香却说染过。边说边摸脸,“老了,满脸的褶子。”

  王栓小“嘿嘿”地笑,没话找话地道:“不老不老,一点都不老。”米香转身忙别的去了。

  小宝的婚礼是村儿里所有的后生里办得最红火热闹的,一是因为张家是大户,二是王栓小主持得好,整个婚礼现场就他忙活了,安排女人们炸油糕,安排男人们从小学搬桌椅板凳。

  办喜事酒是不会少的,白酒啤酒堆了半堂地。

  男人们女人们借着小宝的婚礼举杯,孩子们举杯,老人们举杯,米香举杯,王栓小举杯。

  王栓小举杯时看了一眼举杯的孩子们,小学校恐怕是保留不住了,听说乡里的新校舍已经建好了,新学期一到就必须搬了。别的孩子王栓小不愁,即便父母在外打工,爷爷奶奶都硬朗,礼拜的时候可以接送。九岁的张成,去年爹娘在北京打工双双被煤气熏死了,只剩下了放了一辈子羊的爷爷张满仓。张满仓常年腿疼,走道儿都艰难,何况走二十里去接孙子。在村儿里,不管咋样都能照顾,一旦去了乡里咋照顾。

  愁啊,王栓小是真愁,村小学老师换了又换,没一个留得住,一至六年级加一块不过十几个学生,连他这个村长都觉得教起来别扭。没办法,想上学就得去乡里,不然就得退学,那么小的孩子,退了学做甚。

  村儿里老的老老小的小,就像灾年的庄稼一样,高的高低的低。

  有时候王栓小想想,他这个村长真没甚可当的,可村儿里实在挑不出替代他的人。

  米香忙碌的空隙说了一句话,“走吧,跟他们收羊绒,破村长有甚当的。”他怔了半天才说:“走,那些老人咋办。”米香头都没抬给了他一句,“没你照样活。”

  王栓小觉得谁都可以说这话,唯独她不可以说,要不是他给挑水,她爹大铁匠恐怕早渴死了。

  张虎的爹娘前年就被接走了,米香的爹大铁匠却死活不走,说死也死在村儿里,和大铁匠一样死活不走的还有不少老人。有几个老人都被儿女接进了城,却又回村儿了,说是黑压压的楼憋得喘不上气儿来。

  王栓小觉得他们是有福不会享,城里多好,高楼大厦的。要是儿子王海接他进城,他拍拍屁股就走,村儿里有甚好的,灰头土脸的。可惜的是他都不知道儿子王海这些年死哪儿去了,真正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村儿里还有不少老人做梦都想进城,遗憾的是儿女没本事,混得自己的屁股还拿瓦盖,哪里顾得上父母。

  小学校再一撤恐怕还得接送张成,甭说他是一村之长,就算不是,接送下也是应当的。

  席间又有人提起了王海,说王海这些年一定混得不赖,连村儿都不回了。王栓小仗着酒劲声音夸张地吼:“混他娘的好!”

  米香瞪他一眼,无可奈何地道:“又喝多了,又喝多了。”“我不多。”王栓小摇摇晃晃地举着酒杯要敬米香,米香说:“我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就醉了。”

  王栓小真喝多了,举着酒杯非要让米香陪他喝一个,米香急了,“你和我喝甚。”

  可能米香的声音有点高,在场参加小宝婚礼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的,一时场面有些紧张,小宝急忙拉着媳妇的手圆场道:“王大爷,我们小两口敬你一杯。”

  喝了小宝和他媳妇敬的酒后,王栓小就醉倒了。

  参加婚礼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回了他原来的房子,说:“睡一觉酒劲儿就过了。”

  王栓小一醉倒,酒席就散了。

  后半夜的时候,村儿里有人又听见了王栓小久违的歌声: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软,

  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

  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花乱,

  煮饺子下了一锅山药蛋。

  想你呀想你实格在在想你,

  三天我没吃一颗颗米。

  ……

  半梦半醒的人们,有的说他想儿子王海了,有的说他想米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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