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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册 第一章 立威天下2

  

  箭大师露出不屑神色,冷冷道:“少帅不要枉费心机,无论少帅出得起多少代价,我那两张被好事之徒渲染得夸大失实的破弓,绝不会出让。何况我早把那两把令人烦恼的弓丢掉,少帅若没有其他事,请让本人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个晚上。”

  寇仲哈哈笑道:“实不相瞒,我身上的银两,恐怕买不起你半张弓,所以我根本没想过要花钱买你的良弓,且在我寇仲眼中,你那两张弓不但是破弓,更是废弓。”

  徐子陵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似把握到寇仲的战略和手段。

  箭大师微一错愕,旋即双目涌出愤怒受辱的神色,沉声道:“既是如此,少帅来找本人究竟所为何事?若非敬你两人英雄了得,本人会立即下逐客令。”

  寇仲舒服地挨到椅背处,双目神光电闪,说道:“我这把刀本来也是废铁,大师一看便明。”

  箭大师凝神瞪着寇仲,双目首次恢复少许生机和对事物感到兴趣的神色。

  任俊的心七上八落时,箭大师摇头叹道:“寇仲果然是寇仲,非是一般流俗可比。”右手握鞘,左手拿着刀把,把井中月从鞘内拔出。

  井中月的卖相当然令人不敢恭维,箭大师初感愕然,接着双目亮起精光,右手放下剑鞘,以指尖轻轻扫抹刀身,叹道:“这把怎会是废铁?只看刀身上藏而不露的螺旋纹,便知是铸刀高手,采上等铁料渗以玄钢经多层叠打而成,且淬火的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拙中藏巧,实不可多得的隽品,刀身两度弧曲,不但利于砍劈,直刺亦威力无边,这种平铲平削,至刃口仍平磨无脊的厚背大刀,造法失传久矣。”

  这番话,终显出箭大师的大师风范。他说话时神态专注,自有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狂热和骄傲的气概,无人无我,就像雷九指见到赌桌上的骰宝,侯希白遇上美女的情景,寇仲等再难将他和一个沉迷酒色的人联想起来。旋即把刀还入鞘内,恢复先前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神色,疲乏地说道:“这确是个动人的故事,刀好人更好!”

  寇仲从容道:“这刀仍是废刀。”

  箭大师愕然道:“如此好刀怎会是废刀?”

  任俊开始有点明白,要打动像箭大师这种人,必须从他醉心的事物入手。

  寇仲取回井中月,“锵”一声把刀抽出,余韵仍飘**于厢房内的空间时,徐子陵连拂四下衣袖,房内四灯齐灭。要知这四盏灯火均有防风灯罩,徐子陵这一手用劲之巧,真教人叹为观止。箭大师正摸不着头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黄芒大盛。

  寇仲淡淡地说道:“只有当这把刀来到我寇仲手上,才能从废铁变成天兵神器,井中月之名将会因我寇仲而能千秋百世的流传下去。”

  “锵!”井中月回到鞘内,黄芒敛消,但刚才刀芒剧盛,凡铁乍成神器的印象,已深深铸刻在观者心内。任俊热血上涌,终于明白寇仲说服箭大师的方法。加上徐子陵的配合,更充满戏剧性震撼人心的况味。

  室内由暗转明,窗外月色透入,令人首次注意到楼外月儿当空的美景,前此却是忽略掉的。箭大师不言不动,迎上寇仲慑人的目光。

  两人丝毫不让的对视片晌,箭大师喝道:“斟酒!”任俊地位最低,忙起身为各人斟酒。

  箭大师移开目光,专注地盯着美酒注进杯内,叹道:“我从未见过比寇兄和徐兄更有说服力的人,两位听过室韦这地方吗?”

  寇仲愕然道:“室韦?这么怪的名字,是关外某国吗?”

  任俊低声道:“室韦在靺鞨西,铁勒和突厥之东,南接契丹和奚。”

  箭大师双目射出沉痛的神色,朝任俊赞许的略一颔首,说道:“室韦位于黑水上游,靺鞨占据的是出海的黑水下游,黑水乃塞外第一大江。室韦主要由室韦部四大族组成,就是里室韦、大室韦、北室韦和南室韦。”

  寇仲断然道:“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有伤天和的事,大师请说出来,我寇仲必会为大师办妥。”

  箭大师愤然道:“奸污人家的妻子,占据别人的家产,这种人死不足惜,杀掉他算不算有伤天理。”

  他愈说愈大声,愈说愈激动,说到最后时双目通红,就像深藏地内的溶岩,再压制不下去,要从火山口喷发出来。三人呆瞧着他。

  箭大师旋即颓然道:“罢了罢了!没理由要你们去为我冒生命之险的。我那两张破弓埋在地底也是浪费掉,良弓配明主,送给你们又如何?”

  徐子陵终开腔道:“这种奸人确是人人得而诛之,不杀他实有违天理,大师可否说得详尽点?”

  箭大师像苍老几年般,面上血色尽褪,缓缓道:“那是七年前一个夏天,我当时在山海关开工场,专制弓矢,刚娶得如花美眷,生活如意。一天有位自称室韦王族叫深末桓的人领着大批随从来向我买货,我见他长得一表人才,言谈风度雍容慷慨,兼之他买货又是用来对付我最痛恨的突厥贼徒,加上他刻意逢迎,竟引狼入室,把他视为知己,岂知……唉!岂知此人狼心狗肺,唉!”

  任俊剧震道:“深末桓不是室韦沙帮的帮主,与妻子木铃并称‘夫妇恶盗’的人吗?此人在塞外臭名远播,率领群盗来去如风,没有人能奈何他们。据闻他们还得颉利暗中支持,肆虐辽北,杀人无数,大师怎会给他愚惑的?”

  箭大师痛心地说道:“那时他确是南室韦的王族,恶名未彰,至南室韦被大室韦所败,他始沦为贼盗。有一晚他蓄意把我灌醉,污了我妻子小娟,把我珍藏的弓矢一掠而空,去如黄鹤。可怜小娟自此一病不起,终含恨而逝,深末桓啊!我和你的仇不共戴天。”

  寇仲听得义愤填膺,沉声道:“我不想把他的臭头随身携带,有什么信物可带回来让大师奠祭亡妻在天之灵,好令嫂夫人能在九泉下安息?”

  箭大师一震道:“你们真肯为我讨回血债?那可不是容易的事,两位贵务缠身,唉!”

  徐子陵道:“我们此次来求弓矢,正因要到关外去,大师放心,即使寇仲没空,我也会为大师讨回公道。”

  箭大师双目亮起来,整个人像恢复生机似的,长身而起道:“我们立即去把‘灭日’和‘亡月’两弓从埋藏处起出来,当年若非此两弓早被分别收藏,已沦入这恶贼手内。”

  任俊愕然道:“不是叫刺日和射月吗?”

  箭大师傲然道:“一天深末桓未死,两弓仍须一称灭一称亡。”

  寇仲举杯道:“大师仍未告诉小弟能令两弓恢复旧名的信物证据。”

  箭大师手颤颤的拿起酒杯,说道:“只要把他夺去的‘飞云弓’带回来,灭日和亡月就可变回刺日和射月。”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耳际像听到沙帮群盗在大漠疾驰而来轰雷般的蹄响声。

  “嗤”的一声,劲箭离开灭日弓,一道闪电般朝远在五百步外持盾的徐子陵射去,“当”一声震耳清响,箭和铁盾同时迸成碎粉。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拂掉沾满身上的碎屑,微笑道:“果然是神弓。”

  任俊和箭大师看得目瞪口呆,事前哪想得到寇仲竟能粉碎五百步外的铁盾,如此箭术劲力,堪称举世无双。

  这是箭大师工场旁宽广的练箭场,箭大师从后院埋藏处起出神弓后,移师到这里试弓。灭日亡月可非普通上木所制的弓,弓体以特制钢丝绞结缠织而成,既富弹性又坚实无比,最妙是可分三节折叠起来,易于收藏,弦线是更细的钢丝结成,确是巧夺天工,难怪有人肯出价千两黄金来求买。一般弓达到三十石的劲道已相当了不起,灭日亡月却是二百石的超级强弓,少点功力亦拉不动,寇仲随随便便地把弓拉成满月,早把箭大师惊呆。

  寇仲爱不释手地把玩手中神弓,啧啧称奇道:“世上竟有如此奇弓,真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来到三人身前道:“非常厉害,若我不是运劲护体,恐怕会被震伤,不过若我把真气注进盾内,碎的只会是箭矢。”

  寇仲道:“若我有射不完的箭矢,那纵使对方人多势众,亦会在没有准备下吃上大亏,在荒漠草原上,配合马儿的高速,射程又倍于敌人,保证可杀得深末桓的沙帮血流成河,溃不成军。”

  箭大师回过神来,叹道:“只有两位配用我的灭日和亡月,若两位能以此射杀深末桓,我会特别感激。”

  寇仲一拍他肩头,正容道:“大师既有此愿望,我们必会如你所愿。”

  箭大师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兴奋道:“你们稍待片刻,我转头回来。”说罢返回工场去。

  寇仲把灭日弓递到任俊手上,说道:“宝弓不易遇求,小俊你试试看。”

  任俊提弓拉弦,勉强拉至一半,已力竭住手,弓弦在弓把间来回颤震,发出“嗡嗡”异鸣。弄得他满脸通红羞惭地说道:“我还未有资格用这弓。”

  徐子陵举起自己的亡月弓,微笑道:“拉弓不能用手臂的死力,要把真气贯注全身,用整体的力量来开弓,像这样子。”学寇仲轻轻松松地把弓拉成满月。

  任俊沉住气安静片刻,再缓缓拉弓,这次果然成功拉开弓弦,心头大喜下立即泄气,慌忙松手,嚷道:“小子受教啦!”

  寇仲见他孺子可教,欣然道:“你现在欠的只是实战的经验,到山海关时你要给杜兴一个惊喜,让他晓得大小姐手下不是没有人才。”

  任俊欲言又止。

  徐子陵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任俊垂头道:“和两位爷儿相处这段时光,是小俊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如两位爷儿赐准,小俊希望能随两位爷儿到关外见识历练,为爷儿们打点起居和照料马儿。”

  寇仲道:“若让你随我们到关外冒险,只会是害你。若你能努力不懈,两年后刀法会有小成。何况大小姐身边亦须有个像你般的高手,信任我们吧!这该是你最佳的选择,只到山海关就够你挨的。”

  任俊难掩失望神色,仍俯首受教道:“小子遵命。”

  此时箭大师踏着轻快的步子回来,左右手各提着重甸甸的袋子,说道:“这是我特别铸制的空心铁弹,很难取得准绳,不过对你们当然不成问题,每袋各有三百颗,可补箭矢的不足。”

  寇仲大喜,从袋中掏出一颗,高举眼前哈哈笑道:“这回塞外很多人会遇上灾难!”

  徐子陵把亡月弓摺叠起来,藏在衣内暗袋,拍拍空空如也的两手道:“我们索性不携箭矢,纯以铁弹取敌,用尽铁弹,随便找些木枝,亦可当箭来用。”

  寇仲哂道:“哪用这么麻烦,干掉敌人后,不就有用不完的箭矢吗?”

  箭大师仰天大笑,状极欢畅,一扫沉郁之气。

  求弓告捷回府,邢文秀、庄洪和刘大田当然大出意料之外,到看见两张摺叠弓的鬼斧神功,更是惊叹不已。寇仲记起一事,向邢文秀说出大道社镖团,看他有没有办法收风探得消息。

  邢文秀道:“渔阳和北平是镖团到关塞左右并肩的两个大站,不此则彼,像仲爷说的这种大镖团,只要查查客栈旅舍,便可分晓,文秀立即去办。”

  三人趁机梳洗,寇仲和徐子陵看过两匹爱马,与它们亲热一番,然后到内宅的小厅说话。

  坐下后,寇仲道:“我们这次到塞外像是专责杀人,名单上除杜兴、呼延金和韩朝安外,还得添上深末桓这混蛋。”

  徐子陵道:“深末桓固是死有余辜,杜兴若真作突厥人的走狗,亦是该死。至于呼延金和韩朝安是否与抢羊皮一事有关,大小姐自己也弄不清楚,我们须谨慎行事。”

  寇仲道:“呼延金是契丹马贼,看看窟哥吧!堂堂王子竟到中土当杀人夺货的强徒,由此可想象其余。”

  徐子陵道:“老跋做过马贼,他算好人还是坏人?”

  寇仲抓头道:“坦白说,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老跋是好人还是坏人。”

  徐子陵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虽然绝不会对该杀的人心软,但亦不应妄杀无辜。对汉人来说呼延金是十恶不赦的马贼,但在他自己族人则呼延金可能是民族英雄。我们汉人对他们做过多少好事?只要想想杨广远征高丽,浩浩****的率百多万大军,从涿县出发,途经处正是契丹、靺鞨、室韦这些外族游居的地方,做成的伤害和破坏多么巨大?听说当年隋军攻入高丽首都平壤后,由于隋军肆意**掳掠,军纪太坏,竟无法重新集队布阵,致给高丽埋伏在城中的部队乘机反击,大败隋军。娘要到中原来行刺杨广,实因高丽人和我们仇深似海。”

  寇仲一呆道:“你说得对,我想到的只是大展神威,试试灭日弓的威力。我们视他们为强盗贼子,说不定他们只是为保护自己的族人。唉!在刀锋相对的时刻,我们难道还和他们说仁义道德,着他们详述不该被杀的理由吗?”

  徐子陵道:“不要矫枉过正,我只是指出该谨慎行事,不可乱开杀戒。现在只是中土因国乱而势弱,所以众外族纷纷反击我们汉人,这种争执仇恨绝非一朝半夕所能化解。他日你若当上中原霸主,须设法弄好与外族的关系,大家和平相处共存,那我才不会担心你做上皇帝。”

  寇仲颓然道:“皇帝!唉!前天晚上我梦到洛阳城破,只死剩我一个人,拼命地逃,但一对腿子却不听话,幸好被李小子追上之前惊醒过来。”

  徐子陵默然无语。

  寇仲奇道:“想做皇帝原来连睡觉也没能做好的梦,你为何不乘机劝劝我放弃争天下?”

  徐子陵凝神看他半晌,摇头道:“你情绪的波动虽易起易落,但在你体内流的却是争强好胜的血液,无论受到什么打击,很快恢复过来。这回你到塞外去,最主要的目的是向突厥人偷师学他们马战之术,皆因你曾目睹唐军的威势,晓得若不急起直追,势将在战场上一败涂地。”

  寇仲虎目闪亮,笑道:“知我者莫若子陵,正因没有人看好我,所以我必须振作起来,自强不息。假若我势大而李小子势弱,说不定我会把皇位让出来给他。”

  徐子陵苦笑无言。

  邢文秀此时回来,坐在两人旁道:“我找到与大道社有密切关系的帮会人物,他竟不晓得有这一趟镖,可知大道社这次押镖的手法异乎寻常,极可能不会进入任何大城,以保持路线的秘密。”

  寇仲道:“那就到山海关时才和那骗子算账吧。”

  邢文秀道:“我还收到一个消息,由这里到山海关的一段路,会因安乐惨案一事风起云涌,争斗频生。”

  徐子陵问道:“什么是安乐惨案?”

  邢文秀道:“安乐县是渔阳之北另一大城,城内最大的帮会是安乐帮,帮主陆平德高望重,交游广阔,得人尊敬,因追查一起凶劫案开罪狼谷的人,竟给狼谷群盗之首率高手潜入城内,一夜间尽杀陆平一家上下百多人,稚子孕妇亦不放过,还把陆家一把火夷为灰烬,火势波及邻舍,毁屋数十,无辜遭殃者以百计,此事惹起北疆武林的公愤,一向各自为政的帮会首次联结起来,务要还死者们一个公道。”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眼内的杀机,世上竟有如此凶残暴虐的人。

  徐子陵道:“狼谷在何处?”

  邢文秀道:“狼谷只是‘饿狼’崔望出身的一条小村落,他率领的狼盗行踪诡秘,来去如风,专抢劫来往边关的商旅,反抗者必杀无赦,行事时以黑头罩蒙面,事后散避各处,故可以是你身边的任何人,高开道虽重金悬赏,仍未能将他们缉拿归案。”

  寇仲皱眉道:“他们有多少人,总不能每次出动都顺风顺水,只要抓到一个半个,不是可从而追查出其他人吗?”

  邢文秀道:“没有人能弄得清楚他们有多少人,甚至崔望是否一个假的名字,也没有人能确定。而他们每次行事计划周详,所以到现在还没给逮着半个。”

  寇仲道:“听说高开道并不豪爽,他出得起多少悬赏?”

  邢文秀道:“赏金是由各城镇的富商巨贾捐出来的,举报崔望者可得三千两黄金,且免去一切罪责。”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愕然,如此重赏,竟无勇夫?

  徐子陵道:“事情极不寻常,若崔望手下群盗为的只是钱财,总有贪三千两黄金的人,由此可推见狼盗大不简单,非只是为钱而抢掠。”

  邢文秀一震道:“陵爷想法独特,从没有人由这方面去想,还以为崔望的手下因害怕报复,故没有人敢举报。”

  寇仲沉吟道:“崔望抢去的货物怎样处理?他总要设法出货,如此则有迹可寻,他既惹起公愤,该不是这么容易脱身。”

  邢文秀叹道:“这正是崔望最令人头痛的地方,谁都摸不着他半点边儿。”

  徐子陵道:“只要将他所有曾做过的案子逐桩摊出来看,必可从中理出一些脉络,例如他看上的是哪些货色,作案的时间和频率诸如此类,必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邢文秀打从心底佩服两人独特的见解,说道:“给两位大爷一番分析,我顿觉崔望非是无迹可寻。不过恐怕只有高开道委派负责崔望一案的总巡捕丘南山,始能清楚他犯过多少劫案和其中详情。”

  寇仲叹一口气道:“希望能在途上凑巧与他碰个正着吧!那就叫老天有眼。”

  翌晨城门大开,寇仲、徐子陵和任俊三人策骑出城,继续行程。天气忽然转变,乌云盖天,正在酝酿一场大雨,与过去几天春光明媚是两回事。

  寇仲有感而发道:“难怪白老夫子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怎想得到渔阳城内有个做弓矢的巨匠,我们更求得可摺叠起来像老侯那把美人折扇般大小的摺叠良弓。这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至少还晓得有个叫室韦的地方。”

  徐子陵点头表示有同感,向任俊问道:“我们到山海关途上,会经过什么地方?”

  任俊道:“要看两位爷儿的意思,我们可沿官道直走,不入安乐经饮马驿直抵山海关。”

  徐子陵暗忖即使到安乐也抓不着那头凶残的饿狼,为免节外生枝,说道:“为赶在大道社前头,仍以不在任何城镇停留为宜。”

  间有遇上经过的商旅,彼此都会友善的打招呼问好,交换来道去路的消息。两人又开始不停学习突厥话,在任俊这良师引导下,三人已能以简单的突厥话交谈。到黄昏三人离开官道,在一个小湖旁休息,让马儿吃草,出奇地整天密云却无下雨,但天气转坏却是不争之实。生起篝火后,三人大嚼邢文秀为他们准备好的菜肉包子。

  寇仲说起崔望,分析道:“陆平是安乐县第一大帮的帮主,武功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府内定必好手如云,安乐县更是他的地头,怎会给人杀得半个都溜不掉?此事极不合常理。”

  任俊道:“会否崔望是精于用毒的高手?那除了有能力把毒逼出体外的真正高手外,其他人只能任人宰割,没法逃走。”

  寇仲赞道:“小俊终显出你的本事来。凡事只要深入去想,抽丝剥茧,总会得到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徐子陵道:“会否是像沙家造的什么能释放毒气的神火飞鸦诸如此类的火器?”

  寇仲道:“这可能性极大,若火器射进屋内,确是威力无穷,现时天气仍非常寒冷,谁都会把门窗关闭。”

  任俊道:“可惜我们要赶路,否则有两位爷儿出手,保证崔望恶贯满盈,难逃天谴。”

  指着西北方道:“安乐在那边,靠东北百来里就是饮马驿,是到山海关最后一个驿站,那里的饮马温泉驰名北疆,饮马栈更是商旅称道的宿所,主持的老板娘人称骚娘子,年纪虽大点,然骚媚入骨,没有男人遇上她不晕其大浪。”

  寇仲喜出望外道:“竟有这么一个好去处。明天黄昏前我们抵达饮马驿,该学安隆般浸浸温泉水,看看在泉内练功是否另有奇效。”

  徐子陵随口问道:“塞外的民族以什么为主粮?”

  任俊道:“他们的饮食大多与羊有关,以羊奶制造出各色各样的食品,什么奶豆腐、奶皮子、奶果子、奶酪、奶茶,味道都腥得厉害,我比较喜欢风干羊肉和野韮菜做馅的包子。”

  寇中大感兴趣,说道:“小俊比我们要见多识广,关外的天气如何?”

  任俊道:“塞北天气最好的时间是春夏之交,现在冷了点,夏天则太热。”

  徐子陵双目射出神驰之色,说道:“听说塞外不但有大沙漠,更有大草原,对吗?”

  任俊道:“塞外地势特别,大草原都在高原上,戈壁大沙漠在草原之西,东部的草原最宽广。当地人说,太阳从大草原东部升起,要整个时辰才可照遍大草原。”

  寇仲和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至此方晓得要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广阔区域,找到一群像深末桓那样来去如风的马贼,是多么渺茫和花费心力的一回事。

  寇仲和徐子陵深切体会到北方边塞雄奇的山水,前方群山耸峙,原始森林广阔浓密,延绵无尽,林荫深处时有河溪淌流,水草茂盛,桦树、栎树参天而起,道路崎岖难行,可以想象商旅路途之苦。他们却是悠然自得,由于拟定于饮马驿留宿,所以不用急着赶路,正好欣赏沿途美景。天上仍是乌云密布,三人对此习以为常,虽感有点美中不足,但天气凉快,令人神清气爽。走到高处远望,间中可见田野间低矮的农舍和牛羊,颇有与世隔绝无争的味道。穿过一座山丘后,官道转为平直,远处林木上仿佛云气缭绕,如神仙境界,使人着迷。

  任俊喜道:“那就是饮马温泉升起的水气,幸好没走错路。”

  寇仲奇道:“你不是识途老马吗?怎会害怕走错路?”

  任俊嫩脸微红道:“我只来过两次,仍不是那么有把握。”

  寇仲哈哈笑道:“真是一场误会,我见你对饮马驿馆的老板娘骚娘子印象那么深刻,还以为你来过十多二十次。”

  任俊求饶道:“仲爷放过我吧!”

  蹄声急起,十多骑从后赶来,一看便知是帮会人物,见三人除任俊外都不见兵器,瞥他们几眼毫不停留的越过他们朝饮马驿驰去,马蹄踢起漫天卷扬的尘土,像一堵墙般随风迎头照脸地扑在他们身上。

  寇仲向徐子陵笑道:“能比人赶快一步,总是多占点便宜。”

  话犹未已,蹄声再起,三人别首回望,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孤骡只影地奔来,此骡神骏非常,速度竟比得上马儿,不片刻追至他们身后。

  中年道士生得容貌古怪丑陋,五短身材,隔远大嚷道:“三位你好,我是骡道人,你们是哪个帮会的兄弟?”

  寇仲待他来到马旁笑道:“我们无帮无派,这回来山海关是为老板娘办事。”

  骡道人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目光落到两人坐骑,精芒一闪道:“好马!你若肯卖给北马帮的人,肯定可赚十多两黄金。”

  寇仲道:“我们的马就像道长的骡,是**心肝蒂,绝不出让。”

  骡道人愕然道:“你怎知小蕾是我的**?”

  寇仲微笑道:“只看道长把骡儿的毛色理得这么润泽洁美,就知道长爱骡如命。”

  骡道人仰天大笑,说道:“说得好!见你这么乖巧,贫道奉劝一句,若不想把马儿出让,最好不要到饮马驿,绕道不过多花三天工夫而已!”再一阵长笑,越过他们迅速去远。

  寇仲目注他单人孤骡的背影,笑道:“这就是行万里路的好处,否则怎能遇上这么多奇人异士?这骡道人非常有趣。”

  任俊却是脸色凝重,说道:“北马帮为何会到饮马驿呢?”

  徐子陵讶道:“你听过北马帮吗?”

  任俊道:“北马帮帮主许开山是东北最大的马商,专和塞外诸族交易,再把战马卖到南方谋取暴利,高开道也管不着他,夏王与他时有交易。”

  寇仲道:“早先走过那群骑士,是否北马帮的人?”

  任俊道:“若是北马帮的人,马股上均有马蹄形的印记,他们的马既没有这标记,该不会是北马帮的人。”

  寇仲道:“北塞三帮一派是北霸帮、外联帮、塞漠帮和长白派,并没有北马帮的份儿,它该算不上什么货色,为何小俊说起他们时,神情这么紧张?”

  任俊道:“北马帮之所以名不列于三帮一派之内,皆因他们的崛起只是近几年间的事。许开山三年前仍没有任何人听过他的名字,现在却成家传户晓的人物,霸王杜兴还与他结为兄弟,仲爷该知我为何会紧张啦!”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你看许开山会不会是崔望呢?”

  徐子陵问任俊道:“与塞外民族交易,可否以货易货?”

  任俊道:“一般都是以货换货,少有以金子交易的。”

  徐子陵点头道:“那可能性就相当大。”

  寇仲苦恼道:“怎样能抓着他的痛脚?这家伙定是抢得大批财物后才做交易,否则哪会突然冒起得这么快。杜兴肯与他结为兄弟,可见此人背景来历绝不简单。”

  徐子陵一震道:“陆平定是因抓着饿狼崔望的痛脚,遂给崔望杀掉灭口,甚至毁灭证据。”

  寇仲先是呆了一呆,接着拍腿道:“说得对,崔望只是求货求财,杀反抗的人只为立威,既没必要亦没道理去冒险杀掉陆平府内所有人,还放火烧屋,那是要毁去可能存在的证物。”

  任俊道:“若陆平晓得谁是崔望,当然会立即广为散播,为何没半点消息传出来?”

  寇仲竖起拇指道:“小俊开始有思考分析的能力啦!可喜可贺。”

  任俊被赞赏,嫩脸透出兴奋羞涩的神色,赧然道:“两位爷儿不住鼓励小子,小子当然要动脑筋。”

  徐子陵道:“世事无奇不有,什么可能性都存在。或者陆平得到证物,却不晓得那是可指证崔望是谁的证据,又或须待某人过目,只要我们弄清楚他被杀前的行踪,见过什么人,说不定可理出些眉目来。”

  远方忽然尘头大起,骑士骡车马车从饮马驿的方向开来。寇仲施展玲珑娇亲授的观尘法,说道:“尘头散乱,队形不整,这批人看似一队,实是分属不同队伍,且走得匆忙,颇有临急匆忙从饮马驿撤走的意味。”

  任俊愕然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三人不由拍马加速,迎上车队,到接近时,更肯定是于饮马驿歇脚的商旅,纷纷从驿馆“逃出来”。

  三人避到道旁。寇仲向领先一队问道:“发生什么事?”

  其中一名商人打扮的胖子回应道:“你们千万不要到饮马驿去,那里现在来了很多帮会人物,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三人瞧着一队队的商队匆匆经过,又不断有人好心劝他们离开,到最后一队绝尘而去,寇仲笑道:“为着查案的方便,小弟变回傅雄,小陵则是傅杰,如何?”

  徐子陵点头表示同意,说道:“即使是杜兴这有心人,也猜不到我们来得这么快。”

  在杜兴的推想中,翟娇回乐寿后尚须遣人长途跋涉地到彭梁找两人出马,而两人能否分身应约尚是未知之数。若杜兴能生擒翟娇,当然是另一回事。

  任俊苦笑道:“坦白说,两位爷儿威武如天神,谁都看得出你们是非凡人物,改个名字仍不能掩饰你们的真正身份。”

  寇仲胸有成竹地说道:“小俊的人生经验仍不够丰富,人的心理很奇怪,不但多以自己为中心,还会下意识地视自己优胜于其他人。你是因为认识我们,故总觉得我们有两下子。换作不认识我们的,会在心中蓄意把我们贬低,例如说这两个小子虽粗壮如牛,但该只是银样蜡枪头,又没有兵器,看!他们都是两眼无神,定因凭着两张小白脸四处欺骗女人,致酒色过度。”

  任俊一呆道:“你们两眼……”话尚未说完,蓦然发觉寇仲双目神采敛去,虽仍是精精灵灵,已没有一向慑人的精芒,堪称神乎其技。

  徐子陵为之莞尔失笑,拍马而行,说道:“识破我们又如何,来吧!”

  当三人策骑抵达通往饮马驿的坡道下,寇仲和徐子陵叹为观止,想不到在边塞地区,有这么一座造型古怪,气势雄伟的旅馆驿站。饮马驿位于峡谷一侧的山势高处,背傍高山,颇有占山为王的山寨味道,具备军事防御的力量。主建筑物是一座两层高的土楼,以正圆形高达三丈的石砌围墙包环维护,主楼位于靠山的一方,围墙就由主楼两侧开展,环抱出敞开的大广场,也是车马停驻的地方。大门与主屋遥相对应,只有一个入口,沿围墙设置客房,足有五十间之多,天井周围是环绕的回廊,置有数组各七、八张椅桌供人歇息谈天,自有其懒闲写意的味道,天井中心是个宽达两丈的大水池。

  三人策骑进入驿旅,桌椅分别坐着四、五组人,兵器摆到桌面上,近四十人却是鸦雀无声,人人拿眼对三人行非常不友善的注目礼。广场设置十多组供绑马的木栏,两名看来是旅馆的伙计,正把草料清水注进马槽,供五十多匹马儿饮食。气氛透出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沉凝,令人感到胸口窒闷。寇仲环目一扫,瞪着自己的人有男有女,先前赶越他们的十多名大汉占去其中两桌,却不见骡道人,或许在主楼内,所以不见影踪。

  女的有两个。一清秀一妖媚。清秀的女子年华双十,与另一高挺英伟的年轻汉子独占一桌,郎才女貌,非常登对,与左右的人都隔开一空桌,有点不愿和其他人杂混在一起的意味。另一个女的却坐在七、八名强悍汉子的中间,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秋水盈盈的美目透出狐媚的味道,神态优美,但看人的眼神轻佻冶**,似乎只要是她看得上眼的,就会逢场作戏的来者不拒。她的颧骨特高,长着一对褐色的凤目,该是混有外族血统。

  千里梦不知是否见到同类,忽然引颈长嘶,弄得本是安静的马儿一阵骚乱,颇有唯千里梦马首是瞻的姿态。靠门那桌座中一个作文士打扮,看来十足像个是当大官的师爷那类人物的中年汉,看得双目立时亮起来,坐在他旁的两名武装大汉,亦是如此。任俊给看得心中发毛,寇仲和徐子陵从容自若地甩蹬下马。

  就在此时,一朵彩云从主楼大门飘下台阶,往他们迎来娇笑道:“三位客官切勿给他们吓走,奴家可以予你们最特别的折扣优惠,唉!千拣万拣,竟拣到奴家的店子来聚他奶奶的武林会,老天爷真不开眼。”

  不用说也晓得她是饮马驿的**老板娘骚娘子,只是想不到她对来自各处的帮会恶霸毫不卖账,要骂就骂,没有丝毫顾忌。

  不知谁怪声怪气地说道:“骚娘子,我们有说过饮食住宿不付账吗?”

  众汉起哄大笑,由于他们围着广场中心的水池而坐,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震响来回激**,另有一番声势,亦冲淡先前胶着的沉凝气氛。

  骚娘子来到三人身前,杏目一瞪,挺腰大发娇嗔道:“付账又如何?若传开去给人晓得我饮马驿馆专招呼你们这些爱打打杀杀的人,奴家还用做生意?若惹得崔望迁怒奴家,谁给奴家填命?”

  说话者登时语塞。三人交换个眼色,知道所料不差,这些人冲着崔望而在此聚集。

  看清楚“名播中外”的骚娘子,确是身材丰满,且丰满得过了分,年纪早过三十,全赖涂脂抹粉,才能对抗岁月的不饶人。穿着俗里俗气的大红彩衣,脂粉香料的气味扑鼻而来,不过她水汪汪的媚眼确有一定的挑逗性,令人联想到廉价的肉体交易。

  清秀少女旁的英俊青年歉意满怀的扬声道:“对老板娘所引起的不便,世清谨代表家师深致歉意。”

  骚娘子向他媚笑道:“奴家骂的怎会包括吕公子在内?吕公子绝不会惊走奴家的客人。”

  那吕公子给她说得很不好意思,神情尴尬地瞥旁边的清秀美女一眼,见她没有不悦之色,始放下心来,当然再不敢惹骚娘子。

  那妖媚女人发出一阵娇笑,目光全场乱飘地说道:“长得好看的男人,永远多占点便宜。”

  她那桌的大汉无不附和及讨好的鬨声大笑,充满嘲弄的意况。

  先前怪声怪气被针对的汉子,属于在驿外赶过三人的十多名大汉之一,知道妖媚女子的话是针对自己说的,暗讽他长相不佳,哈哈笑着站起来傲然道:“所谓不知者不罪,青姑尚未试过小弟,所以不知小弟长处,小弟绝不会怪青姑的。”

  这番话意**诲亵,登时惹得他一众伙伴别有意味的鬨笑。那被叫青姑的一桌大汉人人脸现怒色,一副随时动手杀人的样子。清秀少女俏脸微红,凑到吕公子耳旁亲昵地耳语。

  寇仲等开始明白邢文秀说的诸帮会各自为政,这次是首次联合起来对付崔望的意思,只要看看他们现在彼此在言语间互相攻讦践踏的情况,可知各帮派间谁都不服谁。

  反是那青姑丝毫不以为忤,娇笑道:“这位东北会的兄弟怎么称呼?不如随妾身到房内打个转,好让妾身看看你的长处,亦趁许大当家来前解解闷儿。”

  三人听得精神大振,原来众人正恭候许开山大驾光临。

  那东北帮的汉子显然没胆量随青姑入房,坐下笑道:“青姑若在许大当家来时仍起不了床,我罗登岂非罪过。”

  这两句话更是露骨难听,他的伙伴们虽仍发出鬨笑助威,但终是无胆上马,气势立即大不如前。

  青姑笑得花枝乱颤,媚态横生的嗔骂道:“没长进的胆小鬼。”

  骚娘子不知是否出于对比她年轻漂亮的青姑的嫉忌,向三人道:“不要理他们鬼打鬼。”又嚷道:“人来,给三位公子爷牵马。”

  接着眉开眼笑的像用眼睛脱掉三人衣服般打量他们道:“三位公子长得真俊。”

  寇仲和徐子陵尚是首次给女人用眼睛非礼,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寇仲指着任俊道:“老板娘这么快就忘掉小俊?他可是你的仰慕者呢?”

  骚娘子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落到小俊身上,说道:“这位小哥确很眼熟。”

  任俊被寇仲出卖,羞得只想找个地洞躲进去以避开所有人的目光。

  徐子陵解围道:“我们要三间客房,明早上路。”

  此时两个伙计应命来侍候马儿。

  骚娘子根本忘记了任俊,趁机下台道:“三位请随奴家到饭堂喝杯热茶。”

  三人正要随她进主楼,忽然有人喝道:“且慢!”

  寇仲和徐子陵停下来,心忖麻烦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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