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仙侠 黄易全集:大唐双龙传(全20册)

第五章 棋高一招2

  

  寇仲叹道:“除非李渊仍放心把画藏在御书房,否则什么玩意都派不上用场。”

  徐子陵哂道:“放在御书房又如何?你认为我们仍能偷进御书房吗?”

  寇仲笑道:“我只是为侯小子着想。糟糕!宋二哥入宫,谁去和美人儿场主说话?”

  目光往徐子陵瞧去。徐子陵苦笑道:“不要看我,小弟走这一遭吧!”

  寇仲步入主堂,任俊扮的司徒福荣坐在窗旁发呆,见寇仲进来忙起立道:“寇爷!”

  寇仲笑道:“该是我向你问安才对,看你这小子神魂颠倒的样子,真教人担心。”

  任俊尴尬地坐下,垂头道:“我没有什么。”

  寇仲在他旁坐下,说道:“坦白点告诉我,你是否对胡小仙一见钟情?放胆说出来,一切有我为你作主。”

  任俊嗫嚅道:“我真的没什么,过两天该没事啦!”

  寇仲道:“那你是承认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男子汉大丈夫应敢作敢为,成功失败则由老天爷决定。”

  任俊歉然道:“正事要紧,我……”

  寇仲笑道:“终身大事不是正事吗?不过你该知胡小仙一向不大检点,最懂狐媚男人,别看她对你频抛媚眼,事实上不过是她迷惑男人的惯技。”

  任俊颓然道:“我晓得!”

  寇仲淡淡地说道:“既晓得她是那种人,你仍想和她接近吗?若只是逢场作戏,反有很大的机会,只要‘大仙’胡佛对你的飞钱生意有兴趣,不用你去找她,胡小仙会自动送上门来。”

  任俊猛下决心似的坚决道:“寇爷不用再担心我,我是有自制能力的。”

  寇仲讶道:“原来你是认真的,所以要咬牙切齿才说得出这些话。男女之事说不定是宿世带来的缘份,不是靠自制力可克服的。你未娶,她未嫁,一切可顺乎自然。”

  任俊感激地说道:“小人还以为寇爷会因此事责怪我,想不到寇爷还鼓励我。唉!我从没想过自己这般没有用的。”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我们到内堂去,眼前有非常紧迫的事须你福荣爷亲自出马。”

  徐子陵翻墙而入,落在商秀珣长安行府的后花园内,听得足音响起,忙闪到花丛后,往贯穿后院回廊的方向瞧去,久违的馥大姐和俏婢小娟正匆匆走过。

  徐子陵扯下面具,从藏身处闪出,叫道:“馥大姐!小娟姐!”

  两女骇然转身,花容失色。徐子陵趋前一揖道:“是我!我来是想见你们场主。”

  馥大姐惊魂甫定,先看清楚左右无人,嗔道:“你还来找小姐干什么?她正生你们的气哩!”

  徐子陵道:“请馥大姐帮个忙,我有很重要的事须和场主面谈。”

  小娟用手轻牵馥大姐的衣袖,为徐子陵求情。馥大姐俏脸忽晴忽暗,叹道:“场主很为难,大管家和正副执事都主张与你们割断关系,只有骆方肯为你们说好话,但他人微言轻,起不了作用。”

  徐子陵心中暗叹,说道:“我明白!我只想和场主说几句话。”

  馥大姐猛一踩脚,说道:“随我来!”

  任俊听清楚形势,骇然道:“现在该怎办好?”

  雷九指道:“不要慌张!现在我们决定暂时放过池生春,先来个光荣撤退。”

  任俊不解道:“光荣撤退?”

  寇仲从容道:“待我来解释,撤退有两个方法,一是由杨公宝藏的秘道开溜,这是下下之策。另一是我们福荣爷到长安视察业务完毕,另有要事须立即离开,稍后再回来发展业务,什么娘的飞钱生意,待你老人家回来后再谈。”

  任俊讶道:“有什么要事比宋阀的威胁更大?”

  寇仲道:“你是司徒福荣,并不须事事向人解释,那反更似司徒福荣的作风。”

  任俊露出失落的神色,颓然道:“我明白啦!”

  寇仲微笑道:“又忘记一切要顺乎自然吗?我是过来人,是你的就是你的,甩也甩不掉。”

  馥大姐从房内走出来,向坐在内堂静候的徐子陵道:“场主请你进去。”

  徐子陵微感错愕,想不到不是商秀珣出来见他,而是着他入闺房见面。虽说防人耳目,总是有点不自然。

  陪坐一旁的小娟催促道:“还不快去!场主还要到大堂接受各管家和执事的请安问好呢。”

  徐子陵别无选择,往卧房走去,经过一个布置清雅的小厅堂,进入内房。商秀珣坐在梳?台前,对着铜镜整?,宽敞卧房中间以屏风分隔,看不到卧床的那边。商秀珣蓝凑头、深棕色五彩锦花饰边的开胯袍、金黄色束腰革带,红、白相间条纹裤、足登绣鞋,虽是一身男装,但仍予人非常女性化的优美感觉。闺房充盈淡淡清香,来自摆放几上一盘刚摘下来的茉莉花。人花争艳下,徐子陵心中不由涌起无限柔情。

  商秀珣从铜镜的反映平静地瞧着他来到身后,柔声道:“侯希白没为秀珣传话吗?”

  徐子陵想起她吃东西堪称天下无双的娇姿美态,在她粉背后立定,点头道:“我们清楚场主的立场,这次来是为别的事,大胆请场主帮一个忙。或者是两个忙。”

  商秀珣“噗嗤”娇笑,盯着镜内的他秀眉轻蹙道:“徐子陵怎会是这么贪心的人?我根本不该接见你哩!”

  徐子陵坦然道:“我从没想过场主会不见我。”

  商秀珣垂下整理秀发的玉手,怔怔望着镜中的他好半晌,淡然道:“为何你有这种信心?换作是前天,我定教人乱棍把你扫出门外。”

  徐子陵苦笑道:“这或者就是造化弄人!场主是否不看好李世民?”

  商秀珣娇躯轻颤,幽幽叹一口气,说道:“现在李阀当权者是李渊,继承人是李建成,我能怎样看李世民?你若是寇仲的好兄弟,就该劝他退出争天下的纷争。除非宋缺能在冬天前挥军北来,否则你只可为寇仲收尸,这情况没有人能改变。鸟尽弓藏,古有明训,李世民的下场可以想见。若我商秀珣不是飞马牧场场主,陪你两个小子浪迹天涯又如何?我昨晚答应李渊,牧场的马以后只卖予他李家。”顿了顿续道:“说罢!看我能否帮忙。”

  徐子陵松一口气,听她的话李渊尚未代李建成向她提亲,遂说出沈落雁的事。

  商秀珣道:“只是举手之劳,不过若沈落雁不出席今天的马球赛,我便没有办法。且若张婕妤和独孤家联成一气,定不会让沈落雁有接触李密的机会。”

  徐子陵一呆道:“我们倒没想及此点。”

  商秀珣道:“我会尽力而为,并尽快把结果知会你们。另一个忙是什么?”

  徐子陵有点难以启齿地说道:“现在李阀的内讧外斗形势日趋复杂,寇仲虽处劣势,却非全无反击之力,我斗胆请场主不要作任何重大决定,至少让自己有半年时间去看清楚情况。”

  商秀珣缓缓别转娇躯,面向徐子陵,如花玉容现出奇异的神色,不眨半眼地凝注他道:“什么重大的决定?”

  徐子陵大感尴尬,欲言又止地说道:“听说……唉!听说李建成……唉!怎说才好呢?”

  商秀珣垂首轻轻道:“我明白你想说什么,这又关你徐子陵的事吗?”

  徐子陵心中一震,听出商秀珣心中的怨怼和情意,手忙脚乱的答道:“我只是怕飞马牧场给卷入李阀那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的内部斗争去。”

  商秀珣仰起秀丽的俏脸,微笑道:“你当人家那么蠢吗?嫁猪嫁狗我也不会嫁给李建成,多谢你们的关心。”

  徐子陵轻松起来,说道:“还有是宋二哥奉召入宫,故今天不能赴约。”

  商秀珣又垂下螓首,沉重地说道:“他即使今天来亦见不到我,我已答应大管家他们再不与宋家的人交往,希望宋先生体谅我的苦衷,他是秀敬重的人。”

  徐子陵心神剧震,暗忖若如实转告宋师道,他受得起这自傅君婥身亡后的严重打击吗?

  商秀珣平静地道:“子陵去吧!你和寇仲永远是秀珣真正的知己,人家最爱吃你们弄出来的怪东西。”

  徐子陵回到司徒府,任俊与雷九指招呼着到访的池生春,寇仲则坐在后堂发呆。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奇道:“你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寇仲道:“我在想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我们的长生气大有可能是他的克星;只要能在刀气进入他经脉后仍是由我们操控,他只余硬拼一法。”

  不死印法最厉害是“化死为生”,若不能办到,威力会大打折扣。

  徐子陵叹道:“只恨我们根本找不到这个机会,他的不死幻法你见识过了!令人攻无可攻,守无可守。”

  寇仲道:“所以我们须由婠美人以天魔场去箝制他的不死幻法,而我们则以联气之法来破他的不死印。今晚还是明晚?”

  徐子陵道:“事不宜迟,就今晚吧!”

  寇仲道:“假若我们杀不死石之轩,会有什么后果?”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敢想。但这可能性是存在的,老天爷总不会令事事尽如人意。”

  寇仲道:“我们的诛石大计只能用一次,若给他溜掉,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徐子陵道:“这种事不宜多想,只能狠下决心去完成,不要计较成败,听天由命。但任俊、雷大哥和宋二哥今天必须撤走,我和你诈作随队离开,再由秘道潜回来。”

  寇仲道:“小侯怎么办?若石之轩不死,说不定他会杀自己的徒弟来泄愤。”

  徐子陵道:“我们尽人事劝他离开,只怕他不肯听我们的话。我另有奇怪的想法,是石之轩不会毁掉这个徒儿,除非他认定杨虚彦没有异心。石之轩绝非意气用事的那种人,他会想到后继无人这严重的问题。我反担心陈甫。”

  寇仲道:“在这方面我比你更了解石之轩,假设石之轩待我们离开长安后才通知尹祖文司徒福荣是我们找人扮的,尹祖文会怎样想他?就算尹祖文没有怀疑石之轩在隐瞒此事,陈甫在石之轩心中也只是不关痛痒的小角色,根本不值他一顾。”

  徐子陵点头同意,寇仲的分析非常精到。

  寇仲道:“美人儿场主方面情况如何?”

  徐子陵说出概略,颓然道:“我们该不该为美人儿场主向二哥传话?”

  寇仲笑道:“这有什么值得沮丧的?最重要的是美人儿场主一颗芳心最终仍是向着我们的宋二爷。!只要你能助我取得江都,我有把握将李世民逐回关中去。”

  徐子陵皱眉道:“你这小子一时一样。之前我说助你,你还好像不大情愿的样子,现在却是唯恐我不帮忙。”

  寇仲微笑道:“这正是我刚才苦思的事,人总是贪生怕死,我寇仲岂能例外!只有陵少和锋寒肯和我并肩作战,我才有信心创造奇迹。今晚不论是否能宰掉石之轩,你我分头行事。小弟立即赶回彭梁,把我从塞外学得的战术训练我的少帅军,待你从巴蜀送箫回来后,立即对江都用兵,加上杨公卿和老跋,可以把李子通的卵蛋挤出来。忽然间我又充满斗志和信心。我的优势将是广阔无边的汪洋大海,倘能顺势把海南收归旗下,沿海一带将唯我寇仲之命是从。”

  徐子陵叹道:“你这小子终恢复信心了!”

  寇仲道:“李渊现在势力大增,李元吉则有魔门在背后撑腰,李建成与突厥关系密切,李世民在战场上虽不可一世,但回到长安只余待宰的份儿。现在变成为天下苍生着想的是小弟而非我们尊敬的师仙子,我正是想透此点,故斗志昂扬,这也是陵少肯卷入争霸天下的大漩涡的原因,对吧?”

  徐子陵正要答话,足音传来,忙知机地粗声道:“那荷官不知用什么鸟的手法,明明开小,却变成开大,累我又少了百两银子。”

  池生春的笑声传来道:“两位大哥又在谈赌经,听得我也手痒呢!”

  在雷九指引路下,池生春跨步入厅,寇仲和徐子陵一边心中暗骂,一边起身迎迓。

  雷九指故意予池生春机会,说道:“我尚有点事办,两位代我负责招呼池老板。”说罢离开内堂。

  三人移步到厅心桌子安坐,池生春扮作老朋友的样子压低声音道:“我和两位确是一见如故,所以再不避忌,听说你们欠下赌债,可否让小弟在这方面稍尽绵力?”

  寇仲装出感激的模样,说道:“池老板真够朋友,不过……”

  池生春知趣的截断他道:“是朋友就有通财之义,来!这里是百两黄金,我绝不会再拿走的。”说时从怀里掏出一袋重甸甸的金子,放在桌上。两人立即四目放光。

  池生春微笑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更千万不要以为我池生春别有居心,两位亦不要作任何回报。你们可在长安随便找个人来问问我池生春是怎样的一个人?”说罢长身而起,状似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忙起立,前者抢着道:“唉!池老板真慷慨,我们……”

  池生春笑道:“大家既是朋友兄弟,区区百两黄金算得什么?客气话不用说,说出来显得大家没交情。”接着叹道:“可惜你们今天便要离开,否则定请你们到六福赌个痛快。”

  寇仲心中好笑,表面则恭敬地说道:“我们只是暂时离开,迟些还要回来发展飞钱生意的。”

  池生春打蛇随棍上,皱眉道:“大老板不是为躲避宋缺到长安来吗?这么离开不怕生命受到威胁?”

  早在池生春踏足内堂,徐子陵已想好说词,因为“司徒福荣”可以不说出原因,他们却不能跟风不说。压低声音道:“我们只告诉池爷一个,这次我们之所以匆匆离开,正是要去见宋家的人。唉!宋阀在南方势力很大,我们要把业务向南方发展,不得不看宋缺的脸色,幸好大老板请出中间人斡旋纠纷,再馈以厚礼,看来应可顺利成事。这是秘密,池老板万勿告诉其他人,否则我和元勇饭碗不保,龙头还会治我们的罪呢!”

  池生春露出释然之色,寇仲则心中叫妙,因为这确是要立即离开长安的最佳理由,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也。

  离正午半个时辰,萧亲把宋师道送回来,任俊和雷九指在大堂招呼萧,宋师道溜进内堂与两人说话。寇仲和徐子陵正等得心焦,忙向他问经过。

  宋师道接过寇仲递来的热茶,笑道:“我奉有圣旨,不可将看过的东西泄露半点消息。”

  寇仲喜道:“真的是《寒林清远图》?李渊怎么为自己盗窃的行为作解释?”

  宋师道笑道:“亏他想出来,他说真迹一向是他的珍藏。直至池生春失窃,他才知有摹本在外流传,更怀疑手上《寒林清远图》的真伪,所以找我去作鉴证。由于此事牵连甚大,故命我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当然包括我们的福荣爷在内。”

  寇仲不屑道:“满口谎言,难怪他可答应立李世民为太子,转头又推翻承诺。!他若不晓得宝画在池生春手上,怎会教刘文静去逼池生春献画?”

  徐子陵道:“李渊在宫内何处见二哥?”

  宋师道答道:“是后宫的亲政殿。你们最好死去盗画的心,现在大唐宫明显加强戒备,李渊见我时陪侍一旁的太监头子韦公公更不简单,武功绝不在李渊之下,只可以深不可测来形容。”

  寇仲道:“萧有很多时间吗?为何送你回来还不立即离开?”

  宋师道叹道:“这是另一个头痛的问题,要怪就怪雷老哥。李渊肯定宝画没有被曹三偷龙转凤后,心情大佳。他对我们福荣爷没有什么兴趣,却问起你们的球技,且着萧来领你们入宫表演。时间无多,我必须立即向你们解说打马球的技巧和规则,免得你们当众出丑。”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心叫不妙。

  宋师道道:“凭你们的身手和马术,该很快上手。问题是如何让人肯定你们不是寇仲和徐子陵,而只是精于球技的太行双杰,这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拿捏。”

  寇仲和徐子陵苦笑无言。他们连打球的棍棒是什么尺寸样子亦一无所知,这一关可能比斗石之轩那一关更欠把握。

  寇仲道:“我们从皇宫回来后,须立即离城。”

  宋师道愕然道:“走得这么匆忙吗?”

  徐子陵知他舍不得商秀珣,心中暗叹。为何宋师道的情路如此一波三折,以他的家世人才,天下美女俯拾即是,但事实却刚好相反。轻轻道:“二哥不用向商场主辞行,我刚去见过她,并劝她先看清楚这一年半载的发展,才决定她自己和飞马牧场的动向。”

  宋师道淡淡地说道:“她不怪你们了吗?她怎么答你?”

  徐子陵道:“她像有点瞧破世情的样子,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李建成。事实上我劝她多作观察并不是那意思,只是请她勿要卷入李阀的内讧。”

  寇仲拍腿道:“她极可能真的对宋二哥倾心了!失落伤感起因于形势不容她与二哥进一步发展,说不嫁给李建成是表明心意。例如既不能嫁与二哥,宁愿终身不嫁,总胜过嫁给不喜欢的人。”

  徐子陵差点想照脸轰寇仲一拳,他用心是好的,说话却嫌太夸大过火,事实上商秀珣的话,更可能是冲着他徐子陵说的。商秀珣肯定对宋师道有好感,但直至目前怕仍只视他为一个知己而非情人,否则不会以“敬重”去推崇宋师道。

  宋师道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叹道:“假设现在是太平盛世,那有多好?”接着勉力振起精神,说道:“留心听着,任何比赛均有其背后的精神,打马球就像决胜沙场,讲的是群体的力量,不能只逞个人之勇。”

  两人晓得他开始教他们打马球,此乃眼前的头等大事,若表现不出马球高手的本领,他们肯定不能活离唐宫,忙聚精会神聆听。

  寇仲和徐子陵的太行双杰随萧入宫,过朱雀门后萧把他们交给下面的人招待,自己则先进太极宫见李渊。两人晓得凭太行双杰的身份,没有进太极宫的资格。那招待他们的小官儿叫廖南,颇为圆滑,口舌便给,领他们到四方楼的大食堂进膳。寇仲旧地重游,记起以前扮神医莫一心时的风光日子,不由生出感慨!暗忖难怪这么多人力争上游,对权势的追求从不满足,为的正是一呼百拥的风光。现在虽热闹如昔,却没人有兴趣瞧他们半眼。几句闲话后,廖南摸底来了,从他们的太行帮问起,问到打马球。两人小心应对,不敢怠慢。

  最后廖南压低声音道:“请恕我直言,听说两位初抵长安时,曾和关中剑派的人差点在街上动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明白过来,这廖南该属于大唐宫禁卫军专责情报的系统,所以对任何能接近李渊的人,均要查个一清二楚,不容许出篓子。

  寇仲从容道:“这只是一场误会。”遂编个故事,搪塞过去。

  廖南道:“两位请在这里稍待片刻,我转头便回。”

  瞧着他的背影,寇仲苦笑道:“希望他没听出破绽吧!若他从关中剑派听来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故事,此刻不起疑才怪。”

  徐子陵的目光投往横断广场,他们的桌子贴着北窗,可把广场和皇宫的美景尽收眼底。一队约百人的禁卫,正熟练地布置打马球的场地,在赛场东西两方设立观赛的看台。闻言笑道:“你的故事那么精采,句句虚招,说了等于没说,他怎能抓着你的痛脚?”

  寇仲目光越过广场,凝视耸起诸殿之上,皇宫最壮观的殿宇太极殿,失笑道:“想想也好笑,你扮太行双杰时,有想过可坐在这里欣赏唐宫的美景吗?待会还要到下面打马球,!”又往他瞧来压低声音道:“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徐子陵收回外望的目光,见寇仲神色凝重,奇道:“什么问题?”

  寇仲俯前少许道:“若我们今晚成功宰掉石之轩,不理她父女关系如何,又或你为她的娘报却深仇,但你终是杀死她爹的人。”

  徐子陵怔怔的回望他好半晌,苦笑道:“事关天下百姓,个人的得失算什么?何况我早对石青璇死了心!唉,你这混蛋,偏要在这时候说这种事!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看看像尹祖文、池生春、杨虚彦那些人,若给他们得逞,天下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寇仲关切地说道:“我是为你着想……”

  徐子陵打断他道:“不要再说。早在龙泉时我已下定决心,要诛除石之轩这为祸天下的人。若我没有猜错,杨勇和杨坚之死,多少与石之轩有关系,否则杨广不会重用他,杨虚彦则不会对石之轩如此切齿痛恨。”

  寇仲点头同意,说道:“我们虽不清楚当年杨勇被废和杨坚所谓病逝的经过,但石之轩肯定脱不掉关系。现在李渊父子的关系在细微处虽是有异,大处却颇相同,都是因魔门的人弄鬼致父子失和、兄弟相争。幸好还有我们扬州双龙在此。”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去你的扬州双龙,打好待会的马球赛再说吧!”

  寇仲信心十足地说道:“我们的骑术是从老跋那里学来的,只人马如一这一招就可教李渊大开眼界兼不明所以。宋二哥虽说打马球是从吐蕃经波斯传入,却是由突厥人发扬光大。我们则以突厥人的骑术和自己的身手去打马球,就算首次上场谅亦可表现出高手的风范,有什么好担心的?就当以球棍向球洞发射暗器,不就成吗?”

  徐子陵目光移往横断广场,一队禁卫赶着近三十匹高骏的健马进入广场,这批马引人注目处是装饰华丽,色彩缤纷,显是比赛马球用的马儿。赛场两边竖起丈许见方以木架支撑的木板墙,下开一尺见方的孔洞,还加上网罩,只要把球穿洞入网,可以击入次数多寡分胜负。赛场是以红色的粉末在横断广场中心界划出来,呈长方形,有中线和核心,长约二千步,阔约千步,可以想象在场内策马打球的激烈情况。又有人在外围竖立十八支红旗,由于宋师道没有提过,寇仲并不晓得其用途。

  寇仲道:“看!打气的来了!世族人家的游戏真不简单。”

  一群数十人组成的乐队,提着大小不同的鼓钹和诸式乐器,从太极宫正大门承天门走出来,在赛场北边列队准备。

  此时廖南匆匆回来,向两人道:“累两位久等,真不好意思,请随我到赛场去吧。”

  两人心中暗喜,晓得至少度过身份查证这一关。

  寇仲和徐子陵在廖南引领下进入横断广场,来到马儿所在的地方,一名禁卫军头迎上来。

  廖南向他介绍过两人后道:“这位是御骑长程莫大人,赛场的事归他负责。”说罢告退离开。

  程莫上下打量两人,笑道:“听说两位球技名震太行,曾重挫吐蕃的著名球手。”接着压低声音道:“那四个吐蕃球手在这里曾战无不胜,岂知回程返国时竟饮恨两位手上,所以皇上听得两位来到长安,立即命人召你们入宫献技。”

  两人听得心中发毛。要知唐宫高手如云,李渊本身既为一阀之主,又深嗜此道,自亦球技了得,竟然在球场上连战皆北,可推知打马球不能单靠武功,还要讲球技,程莫一番话,登时动摇他们本是十分笃定的信心。

  程莫友善地说道:“在皇宫打球有这里的规矩,有人专责唱筹,得一分为一筹,增加一旗,失一筹者拔去一旗,以红旗记分。记着若皇上入球,你们必须停下高呼万岁,其他人入球叫好便成。打入三球为一盘,三盘为一局,那时要看皇上心意,或小休片刻,甚或入殿喝酒。”两人至此才明白场外红旗的作用。

  程莫指着放在一边插在木架上近百枝打马球用的曲棍道:“这批是上等鞠杖,专供外宾使用,两位可任意选择。两位该没想过会到宫内来打马球吧?所以没有把自己的行当带来。马儿也任两位挑选,选妥后我会带两位去试场地。”

  寇仲忍不住问道:“我们今天担当哪一门子的角色?”

  程莫欣然道:“今天与皇上对赛的是波斯来的王室队,人选早已定好。你们且在场边准备,在第一局打完后下场作示范表演,齐王府会派出球技最超卓的两个人来和两位作赛。好啦!两位可开始挑选,我处理一些事后回来领你们去试场地。”

  程莫到别处去时,两人移到鞠杖架旁,寇仲苦笑道:“我的心儿现在卜卜狂跳,怎办才好呢?看情况观赛者没数千也有数百,给千百对眼睛瞧着我们两个雏儿上场示范,和上刑场受宰没多大分别。”

  徐子陵从架上取起一枝鞠杖,拿在手上试试份量,说道:“质料非常坚韧。”

  寇仲闻言亦取一根,鞠杖尾端呈半弦月形,绘上艳丽的花纹。叹道:“这鬼东西要比我的井中月难用。”

  徐子陵微笑道:“小子又失去信心了!这正是大师级的人物和一般武术高手之别。一般高手是只专一技,换过别的兵器就缚手缚脚,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平,更兼骑术有限,在赛场上当然比不上专精打马球的高手。大师级的人物却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什么井中月、马球棍拿上手都可发挥得淋漓尽致。加上人马如一,就算发明打马球的也只能食我们马脚踢起的泥尘。明白吗?”

  寇仲精神大振道:“徐小子教训得好,我已忽然变成打马球的大师。来!拣件称手的。”

  马上的寇仲接过程莫抛来的马球,拿上手只觉轻飘飘的,比拳头稍细,空心、涂红漆加彩绘,可想象被鞠杖击中时在场中飙冲的情景。心中不由暗自叫苦,这马球肯定不易操控。往徐子陵抛去,他接过后眼中亦露出一闪即逝的骇然之色,可知感受与己相同。

  程莫道:“趁宾客尚未入场,两位可随意在场上打几球好熟习场地。”

  寇仲哪敢献丑,心忖外行遇上内行,只是把球儿如何放到地上,该放何处已可能露底,还是先看李渊打一盘稳妥点。忙道:“皇上未开球,哪轮得到我们?我们还是随便走走踩踩场地便成。”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将马球抛回给程莫,不待他说话策骑往赛场奔去,布置场地的众禁卫均露出注意神色。徐子陵故意卖弄,真气输入马体,加速奔至场沿,然后纵骑跃起,横过近两丈的空间,健马着地时,他半边身向下俯,以“独门手法”运杖挥击,贴地扫过,发出虎虎风声。众禁卫何曾见过如此马术,齐声喝彩。后面追来的寇仲信心大增,也跃马横空,眼看两匹马撞在一起,两骑倏地分开,往两角旋风般奔去。似会冲出角线外去,两马分别人立而起,仰首长嘶,再凭着地的后足就那么滴溜溜的地转动马躯,直至面向场心,前足探前落地,箭矢般驰往场中。两人亦不闲着,手上马棍随着身体在马上灵活的前俯后仰或侧身等动作,对球场上幻想的球儿横扫直截,花样百出,看得场上的禁卫如痴如醉,彩声雷动,叫好不停。

  此为两人拟定的打马球策略,就是“十成马术,三成功夫”。人马如一是跋锋寒独创,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无论马的表现如何出神入化,别人绝不会怀疑到武功上。他们从一边奔往另一边,醉翁之意不在表现马技,而在对鞠杖的掌握。两人在场边甩蹬下马,众禁卫争先恐后过来伺候。

  程莫边鼓掌边道:“蔡兄匡兄请过来。”

  两人应声瞧去,见程莫和十多名御卫正众星拱月般拥着一个太监在场边说话,只看程莫对他尊敬的神态,可知此人在宫内很有地位。这太监中等身材,年纪在五十许间,容貌并不出众,但衣着极为讲究,头戴黑色饰金花的冠帽,身穿朱色阔袖上衣,青绿色花边,腰束嵌玉革带,白裙,脚踏黑白双间如意履,予人整齐洁净的感觉,浑身似不着一尘。两人趋前施礼问好,倏地心生警兆,感到一阵寒气渗体侵来。以寇仲和徐子陵之能亦暗吃一惊,晓得此人已臻隔空试探别人虚实的武学境界,武功可能在李渊之上,忙收敛约束体内真气。他们同时想起一个人。

  果然程莫恭敬道:“这位是大宫监韦公公,皇上所有事情均由韦公公安排打点。”

  两人心中暗懔,心忖难怪侯希白对他如此忌惮,确是有两下子。皇宫内卧虎藏龙,像韦公公这种长年伺候皇帝的高手,名虽不显于江湖,事实上却不在一般名家派主之下,不由对他特别留神。韦公公一对眼似乎没精打采、暗淡无光,不论看什么都没半丝变异,像对世上所有事物全然无动于衷,似乎非属于活人的,只是用来填补眼窝的黑洞。可是眼力高明如徐子陵和寇仲,却从他眼神的神秘莫测、冷静不变,瞧破这是基于某种特别的功法,故能将眼神完全敛藏不露,达至真人不露相的至高境界。

  韦公公似望非望的扫视两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两位骑技非常了得,教人大开眼界,待会只要肯尽心尽力有所表现,皇上必有赏赐。”

  他说的四句话,声调刚和他的目光相反,变化多端,由喑哑低沉,变得尖声尖气,忽又滞闷下来,若断若续,其阴阳怪气保证一听难忘。

  寇仲躬身答道:“我两兄弟必尽力而为,请韦公公多加提点。”

  程莫笑道:“韦公公一向少与宫外人说话,对两位是另眼相看哩!”

  韦公公露出个难得的笑容,淡淡地说道:“我这做下人的,只是为皇上动了爱才之心,待会皇上见到你们惊人的马技,肯定会非常开心,就看你们能否把握机会。”接着双目微睁,精芒乍闪倏没,投往皇城的方向,平静地说道:“第一对宾客来哩!”

  两人别头瞧去,入目的赫然是李密和王伯当,在一位小官陪同下进入横断广场。心中同时涌起异样感觉。从韦公公异乎寻常的眼神反应,可知韦公公心中明白李密到场所为何事。至此可肯定李渊确有除去李密之意。没有李渊首肯,李密岂能踏进广场半步。

  韦公公架子极大,再没兴趣与两人说话,着程莫带两人到一旁等候。继李密之后,宾客鱼贯入场。

  不片刻,东西看台座无虚席,闹哄哄一片,充满节日的气氛。直至此刻,徐子陵和寇仲始明白为何李渊召他们入宫戏技。因为长安的上层社会需要新鲜的刺激,而他两个外来人刚好给他们提供这方面的享受。不过他们能否下场表演,先要韦公公的法眼认可才成,故此韦公公多番鼓励他们尽心尽力,因为若他们表现不够出色,李渊会失面子,韦公公则肯定受责。

  东西两看台合起来有近千之众,长安的重臣巨贾、官绅名流带妻携儿的前来观赛,还有李渊的皇亲国戚、凑热闹的妃嫔,成为一个套交情攀关系的场所,吃得开者满场乱飞,喧闹笑语,可与年夜宴的热闹比拟,只是一在夜晚,一在白天。贵妇仕女们大部分穿的是流行的胡服,活泼多姿。座上客他们认识的不少,除李密和王伯当外,沙家上下全体到场,可见他们成功融入长安的社交生活,其他如胡佛、胡小仙、池生春、薛万彻、冯立本、常何、封德彝、尔文焕、乔公山、兴昌隆的卜杰、关中剑派派主邱文盛、李靖夫妇、裴寂、刘文静、萧、独孤峰、宇文仕及等均有出席,一时不胜枚举,其况之盛,可以想见。

  甲冑鲜明,持戈鞠戟的御林军在四方列队。从承天门直抵赛场,铺上长达数百步的红地毡,禁卫沿地毡两旁站岗,以人筑成李渊出宫的御道,尽显大唐的威势,李渊的气概。寇仲和徐子陵缩在安置马群赛场西端一隅,幸好程莫照顾有加,派人搬来两张椅子,让他们不用干站着。

  此时商秀珣在大管家商震、大执事梁治、他们的好朋友骆方和馥大姐陪同下入场,由韦公公亲自招呼,她一身男装仍不能掩其绝色分毫,登时吸引全场的目光。

  寇仲叹道:“美人儿场主来也没用,沈美人根本没有机会出席!张婕妤究竟可用什么借口不让她参与这宫内盛事?照道理以沈美人的才智,该感觉不妥当。”

  徐子陵道:“张婕妤尚未见踪影,待见到她再说吧!我现在反不那么担心,至不济我们可死跟李密,阻止独孤家加害美人儿军师。”

  寇仲沉吟片刻,有感而发地说道:“这就是做奴才的滋味,躲在一角干等,待会还要耍猴戏。不过不幸中之大幸,是我们至少可先看一盘从中偷师,若开始即由我们下场,必笑破所有人的肚皮,还以为我们表演滑稽杂耍呢!我的老朋友来了!”

  鼓乐声起,奏起欢迎外宾的胡乐,鼓掌喝彩声同时响起。一行三十多众的波斯来客,在常何和温彦博陪同下,从皇城方向策马进入横断广场,波斯中只有六人是一身打马球的轻便马装,其他看来该是外交官员和波斯商人,可见打马球是为两国相交的手段。韦公公和程莫迎上招呼,把他们领往设于东看台虚位以待的前席处。

  寇仲道:“我们另一位老朋友云帅肯定是打马球的高手,说不定打马球还是他发明的,那时他作客吐蕃。”

  徐子陵笑道:“又胡言乱语了!”

  寇仲苦笑道:“不胡言乱语怎成?见到这批波斯来的马球高手,人人精神抖擞,挂在马上的球棍等如神兵利器,我真怕出丑。”

  徐子陵道:“我们在球技上是雏儿,若你还来个怯场,不如趁早去告诉韦公公我们齐齐拉肚子了事,可免丢人现眼。”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怎会怯场?!待会我们以长生气遥控马球,管它如何轻巧如何难控制,也要变得随我们心之所欲。我们的长生气也是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包保没有人能看破,还以为我们球技了得,了得至可令球儿拐弯。”

  徐子陵点头道:“这提议还有些建设性。”

  寇仲兴奋起来,说道:“我不知在哪里听人说过,江湖传言假如寇仲和徐子陵联手,天下无有能匹敌者。两个胜一个虽不光采,但在赛场则叫团体精神,唉!把太行双杰变成天下第一的一对马球手,真不知是吉是凶?”

  徐子陵道:“这个烂摊子必须有人收拾,幸好关外是李世民的天下,由他向太行派的头子说话,哪怕他不乖乖合作。”

  寇仲仍想说话,蓦地腊鼓、腰鼓、铜鼓、贝鼓一起震天作响,接着琵琶、横笛、筚篥、洞箫、竖篌等齐奏,鼓乐喧天。

  东西两席全体人起身肃立,迎接从太极宫正门楼承天门开出的队伍。在十六名禁卫策骑开路下,李渊一身轻便马装,马侧挂着特别精美的御用鞠杖,乘马入场。跟在他马后是李元吉、李神通和李南天,都是打马球的劲服长靴,一副下场比赛的样子。接着是李渊最宠爱的三位爱妃,竟也是一身马装,尹德妃冷艳、张婕妤秀气、董淑妮娇媚,三女争妍斗丽下,为赛场更添春色。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原来是李阀队对波斯队,难怪没我们的份儿。”

  徐子陵沉声道:“沈美人军师来了!”

  寇仲目光往三妃身后投去,果然见到沈落雁杂在宇文伤、独孤凤、尤楚红和一众地位较次的妃嫔中,在她稍前的赫然是李秀宁。

  徐子陵道:“这一招更绝,商场主根本没机会和她私下说话。”

  欢呼喝彩声中,李渊昂然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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