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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井中八法2

  

  徐子陵见寇仲向他打出浮上水面的手势,忙与他一起沿舱壁上攀,在水面冒起头来,除非有人探头细察,否则休想发现他们,不过那时他们早躲回水内去。

  寇仲凑到他耳边道:“为保留真气,绝不宜长期藏在水内。”

  徐子陵低笑道:“那次大海的经验一定吓得你很厉害,现在仍犹有余悸的样子。”

  寇仲道:“确是见过鬼便怕黑,真古怪,白妖女为何这么急赶回襄阳?否则夜里哪犯得着全速行驶,太危险哩!”

  此时白清儿的声音在舱内响起,两人立即运功窃听。

  白清儿像慌怕被听到似地说了两句在他们听来模糊不清的话,似是“看过”和“没有问题”。

  接着是闻采婷的声音道:“只要抵达江夏,有辟师叔接应我们,便什么人都不用怕。”声音转细,该是用上束音成线一类的功夫,以后再听不到半句一字。

  两人均感愕然,只是白清儿和闻采婷等三大元老高手,该足可应付任何人,为何仍像诚惶诚恐的样子,而她们又作下什么亏心事?

  寇仲骇然道:“谁能被闻采婷唤作辟师叔?”

  徐子陵答道:“是一个外号‘云雨双修’叫辟守玄的老家伙,我是扮岳山时从尤鸟倦和安隆处听回来的。林士宏是他的徒弟,此人该在魔门很有地位。”

  寇仲喜道:“终于肯定林士宏是阴癸派的人,他的行事手段亦卑鄙至极点,迟些定要找个机会狠狠打击他。”

  徐子陵道:“迟些再算。现在该怎么办?这么把自己吸附船身是很吃力的,不用几个时辰,我们便要完蛋大吉。”

  寇仲叹道:“人人瞪大眼睛地瞧,我也想不到办法。不如我们在船身开他娘一个洞,钻将进去后看看她们作过什么阴损事,船上定有见不得光的东西,说不定是个人来呢?”

  徐子陵想起那数十个桃木箱,点头道:“你的推测该八、九不离十,横竖不能登船,索性弄个洞子进去,你来选地方。”

  寇仲尚未有机会挑选进入的位置,船速忽然减缓,两人愕然瞧去,只见大江前方灯火灿烂,至少有四艘战船一字排开,虽未能把辽阔的大江截断,亦对通行的船只造成很大的威胁。且大江水流湍急,这段河面虽较平静,要在河面保持这种阵势,兼在黑夜之际,绝非易事,由此可推知拦江船队必有操舟高手在船上主持,不是易与之辈。

  此刻由于相距达半里,两人又受灯火眩目,看不清楚四船的旗号。

  寇仲愕然道:“白妖女无论是阴癸派或钱独关爱妾的身份,都不好惹,谁敢来惹她?”

  徐子陵对水战已有些认识,说道:“对方占有顺流之利,更是蓄势以待,硬拼起来吃亏的必是白妖女一方无疑。我们要不要趁对方注意力集中到前方去,行险从船尾偷上船?”

  寇仲皱眉道:“入中舱是不可能的,钻入尾舱该难不倒我们,来吧!顺便查看那数十箱东西是否真的是海盐。”

  两人连忙行动。今早他们在码头时,看见白清儿的手下把海沙帮送来的木箱,放进船尾的底舱去,那自然比潜入前或中舱容易很多。两人由船尾翻上甲板,船上的人全聚在船首和望台处,在甲板上工作的人也只留神前方的拦江船,加上两人身手高明,神不知鬼不觉地掀起尾舱盖板,一溜烟的钻进去,坐在重重叠高的木箱上时,官船缓缓停下。

  一个平和深沉的男声从前方遥遥传来,说道:“迦楼罗王座下右丞相孙化成,向清儿夫人问好。”

  白清儿的娇笑声响起道:“原来是孙相,这么排成船阵拦江问好,我白清儿尚是首次遇上,不知是否迦楼罗王别开生面的迎客方式?”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感奇怪。迦楼罗王便是以凶残著名的朱粲,照理他现正和萧铣开战,又与飞马牧场仇隙甚深,跟江淮军的关系更好不到哪里去,可说三面受敌,只要聪明点,便不该开罪紧握北上之路的战略重镇襄阳的钱独关,所以这么拦截白清儿的官船,实在不合情理。

  尾舱虽漆黑一片,但难不倒他们的锐目,只凭耳朵,便知箱内不会藏有活人,否则总有呼吸的声息。

  孙化成淡淡答道:“夫人责怪得有理,化成却是另有苦衷,皆因受人之托,不得不来向夫人问一句话。”

  白清儿奇道:“孙相要问哪句话呢?”

  孙化成道:“只是要问清儿夫人一句话,请问莲柔公主是否在夫人船上?”

  寇仲感到徐子陵虎躯微震,讶道:“你知这什么公主是谁吗?”

  甲板上近船首处的白清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以带有嘲弄的口气道:“这事真个奇哉怪也,我只知贵国有位媚公主,却从未听过莲柔公主,孙相为何会寻到奴家的船上来?不知是受谁所托?”

  孙化成道:“既是如此,请夫人恕过化成无礼之罪。至于我们是受何人委托,请恕化成不便透露。夫人请便!”

  尾舱内的徐子陵和寇仲听得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孙化成声势汹汹地来开口要人,竟那么给白清儿一个否认后,竟乖乖的打退堂鼓,实比他们拦江一事更不合情理。

  徐子陵低声道:“莲柔是西突厥国师波斯人云帅的女儿,统叶护的干女儿,我在成都曾和她交过手,武功高强,轻功尤为了得。当时与安隆和朱媚是一伙,想不到竟被阴癸派活擒成阶下之囚。”

  官船继续航行,两人均感气氛异样,船上百多人,没有人交谈说话,气氛沉闷紧张。

  他们虽竖高耳朵,却再听不到白清儿和闻采婷的对话。

  寇仲皱眉道:“我敢肯定莲柔现在正在主舱内,孙化成只因投鼠忌器,不敢挥舰强攻,故来一招空言恐吓,最好是白清儿设法把人从陆路运走,他们便可加以截击。”

  徐子陵摇头道:“若要抢人,最好就在江上,目标简单明确。孙化成这招最厉害处是莫测高深,连我们这两个旁观者都摸不清他接踵而来的手段。若是由他想出来的话,则此人的才智实在不可小觑。”

  寇仲苦思道:“成都被擒的波斯美女,怎会出现在一艘从九江驶往襄阳的船上?这两者表面上没半丝关系,究竟孙化成怎会掌握到这么精确的情报?你可否把遇见莲柔的经过说来听听。”

  徐子陵扼要的述说一遍后,寇仲有如大梦初醒般一震道:“阴癸派定是和东突厥勾搭上啦!”

  徐子陵先是愕然,接着也认为寇仲的推断很有道理。无论东、西突厥,均对中土有进侵的野心,但真正的敌人,却是对方而非中土任何一个割地称王的霸主。在中原乱纷纷的时势中,刘武周、梁师都之辈只配对突厥人俯首称臣,纵使强如李渊、窦建德、杜伏威等,亦不敢正面与突厥人发生冲突,均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阴癸派一向有勾结外人的纪录,先是铁勒人,这关系因曲傲败于跋锋寒之手而告终,阴癸派若勾搭上东突厥亦最自然不过的事。只有在这种情况下,阴癸派才会冒得罪统叶护和云帅之险,将潜入巴蜀的莲柔擒下送往襄阳,再交给东突厥的突利可汗。如此推之,则安隆和朱粲均和西突厥拉上关系,所以孙化成有拦江索人之举。

  风云险恶的斗争正在进行中,由于有安隆这深悉阴癸派秘密的人参与,阴癸派再不能保持以前的隐秘。人虽在白清儿手上,但他们却明显处于上风,如要来抢人,必挟雷霆万钧之势,即使船上除白清儿外尚有三大元老高手,也将无法抵挡。所以“云雨双修”辟守玄须在途中接应。只是没想到孙化成会在萧铣控制下的水域出现,且对她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中,这些念头一一闪过两人脑际,把很多原本不明所以的事情想通。

  徐子陵道:“阴癸派和东突厥搭上,很可能是由‘魔师’赵德言在中间穿针引线。”

  寇仲道:“何用赵德言?只看当日在洛阳突利碰上婠妖女色迷迷的样子,这对狗男女自可一拍即合。”

  徐子陵道:“阴癸派能把莲柔运到这里来,其中一定下过很大工夫,想不到终功亏一篑,在这里被截上,当是她们始料所不及。安隆虽是老狐狸,怕仍未有这等本事。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会不会是阴癸派中有内奸?”

  寇仲笑道:“我们定是闲得发慌,竟会费神去想这些事,为何不来个英雄救美,害害清儿妖女?”

  徐子陵深思道:“是否该静观其变?我可肯定孙化成必有后着,我们犯不着为朱粲打头阵。”

  足音响起,显示有人往他们头顶舱盖的方向走过来。

  寇仲凑过去道:“舱盖张开时,我们一起出手,抓个人质在手再说。”

  徐子陵大感有趣,凭他们联手之力,猝不及防下,恐怕来的是祝玉妍仍要吃大亏。

  足音在上面停下。白清儿的声音响起道:“这批烟花和火器花了我们很多钱,若被毁去,实在可惜。”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如此说来他们现在等于坐在一个火药库内。这些东西放到天上固然灿烂好看,但在一个密封的地方烧着确非说笑,再多练一百年功夫都消受不起。江南的烟花火箭名闻全国,海沙帮一向在江南活动,由他们把这批不知要来作什么特别用途的烟花火器卖给白清儿,亦是合理。但此事仍是出人意表,难怪雷九指会猜错。

  一个低沉苍老的女子声音道:“这批火器威力惊人,我认为比之莲柔更重要,现在我们行藏已露,两者间只能保存其一,我会以这批火器为首选,婷长老意下如何?”

  另一个陌生的女音道:“我同意霞长老的看法,不过凭我们的实力,说不定两者均可得兼,只要把敌人引开,这批火器当可安然返回襄阳。”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看到对方心中的讶意。火器这种东西,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中,才能发挥威力,例如作袭营烧粮的用途,如在两军对垒的情况下,则用处有限。但现在白清儿对这批东西看得比莲柔这重要人质更重要,自然是不合情理。

  闻采婷的声音道:“云长老的看法与我相同。由于这批火器,我们绝不宜在江上作战,唯一方法是分两路走,我们三人带莲柔从陆路离开,把敌人主力引去,而清儿夫人则原船奔赴襄阳,说不定两者均可保存。”

  她们仍是以聚音成线的功夫交谈,但由于距离接近,寇徐两人均听得一丝不漏。

  白清儿道:“火器失去后可以再买,人失去就难以复得,我们也很难向人交代,师尊更会怪我。为策万全,让清儿陪三位长老一道押人从陆路走,或可一举两得,使敌人更不会留意这条船。朱粲怎都要给独关点面子的。”

  闻采婷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么决定吧!”足音远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怎么办?”

  徐子陵见他两眼生出电芒,微笑道:“想当偷火器的小贼吗?”

  寇仲兴奋地道:“这比跟人竞争救波斯美女划算点。”

  徐子陵摇头道:“这批火器加起上来重量逾万斤,我们如何搬运?”

  寇仲道:“待众妖妇妖女走后,我们出手把船上所有人制住,蒙了耳目,把船驶往隐僻处,将货物搬到岸上,找地方藏好。再另找地方把人赶下船,然后扬帆北上,有多远就驶多远,到时再决定怎么办。”

  徐子陵皱眉道:“为这批火器费这么多工夫值得吗?”

  寇仲道:“我不知道,但看妖妇妖女们这么看重这批家伙,定是大有来头,人总是贪便宜的,对吧?”

  船身忽然急剧颤动,船速大幅减慢,该是抵达湍急的河段。蓦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宁静的气氛,接着是连串娇叱和怒喝声。两人骇然对望一眼,再无顾忌,掀起舱盖,探头外望。只见官船果然来到两旁危崖险滩并立的水峡,波涛汹涌,形势险恶。

  在灯火照耀下,船上人影晃动,刀光剑影,乱成一片,你追我逐下,一时也弄不清楚来了多少敌人。

  寇仲领头跳将上去,说道:“到帆桅高处看热闹如何?”

  徐子陵点头答应,再不答话,展开身法,片刻后抵达设在主帆桅顶处的了望台上,骇然发觉负责了望的人伏尸绳栏处,致命伤是咽喉中的一支袖箭。

  寇仲将他的尸身抛向大江,咋舌道:“这人即使在舱顶发箭,距离这里至少有五丈远,用的又是全凭手劲发出的短袖箭,确是厉害。”

  徐子陵正用双目遍搜下方,竟找不到来袭者的影子,船上的人纷纷往船舱拥进去,可是里面却不闻兵刀交击的声音,耐人寻味。

  寇仲又道:“这死者尸身已冷,显然被干掉有好一阵子,嘿……”

  “砰!”一声巨响,把他们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定神俯看,一道人影破开舱门的侧壁,来到左舷的舱壁和船沿的窄长走道处,腾身而起,翻上望台,守在那里的四名大汉被他以重手法击得左抛右掷,像送上去给他练拳脚似的。三道人影从破口追出,一个是白清儿,其他两女以轻纱蒙脸,正是阴癸派的长老高手,不知是闻采婷、霞长老和云长老中的哪两位。

  两人更是骇然,原来偷袭者只有一个人,且极可能已击杀或击伤其中一名长老高手。再看清楚点,此人体型魁梧中显出无限潇洒,长发披肩,却是金光闪闪,腾跃挪移时像一片金云般随他飘扬飞舞,非常悦目好看。从他们的角度瞧下去,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觉他的轮廓突出,不类中土人士。

  两声惨呼,又有两人在他雷霆闪电般的凌厉掌法下伤倒坠地,第三人给他踢中小腹,整个人像投石机发出的石弹般,高抛数丈,没入白浪翻腾的河面去。骨折肉裂的声音,连在高起达八丈的望台上的寇、徐两人亦隐约可闻,可见此人功力的强横。他像是有心戏弄白清儿三人,左移右晃,专找人多处下手,出手则必有人丧命,偏教穷追不舍的白清儿等差一点儿才可把他截着,高明得教人难以置信。

  寇仲眼睁睁瞧他纵横船上,从船首杀到船尾,忽又破舱而入,瞬间后又从另一边破洞而出,白清儿等仍未能摸上他半点边儿,但船上已是伏尸处处。当他往一批聚在一起被他杀得胆颤心寒的人掠去时,不知谁先带头,那些人一声发喊,齐齐跳河逃生,竟不敢应战。白清儿娇叱一声,凌空扑去。另两长老亦分由两边包抄,显都动了真怒。那人一声长笑,冲天而起,竟能凌空回旋,堪堪避过白清儿的截击,往另一批人投去。那批人亦立时乖乖投河逃命。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此人轻功之高,可称冠天下。”

  徐子陵沉声道:“我认得他的身法,与莲柔同出一辙,定是西突厥的国师云帅。”

  寇仲尚未有机会答话,“轰”的一声,官船猛撞在岸旁的一推乱石处,船桅立时断折,带得两人往甲板倒下去。灯火全灭。

  两人受云帅惊天动地的轻身功夫所慑,竟完全不知道官船失去控制后,撞往岸旁,到惊觉时,人随帆桅往下倒去,有若坠进无底深渊,又或往地府阴曹直掉而下。事起突然,以他们之能,也在倾跌时失去平衡,滚倒了望台上,只能抓紧绳栏,耳际生风下,倏地人又凌空,脚下就是澎湃汹涌的江河水,水忽然浸至下半身,下一刻两人再腾云驾雾地升高十多丈,可见船身左右颠簸得多么厉害。除了船体摩擦乱石的破碎声和江水肆虐的可怕震响外,再听不到云帅和白清儿等的打斗声,四周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嚓啦”脆响,帆桅终于断离船身,两人同时掉进水中去。两人哪还有空去管云帅等人的胜败,奋力往对岸游去,到爬上一个乱石滩后,遥望对岸搁浅在乱石间的残破船影,只能相视苦笑。

  寇仲叹道:“这回可叫出师不利。想搭便宜船,怎知却搭上沉船。想偷东西么?偏是遇着忌水的火器,捞上来也没用。”

  徐子陵道:“正因火器忌水,所以才用上等桃木密封,且必有防水措施。只不过白清儿已失去人质,定不肯放弃这批火器。强抢似乎不太划算!所以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寇仲耸肩道:“你说怎样便怎样。唉!若我们能练得像云帅般的轻身功夫,会对我们关中之行大大有利,对此你可有什么办法?”

  徐子陵凝望在乌云蔽天下融入对岸阴黑中的船体,蹙起一对清秀修长的眉毛沉思片刻,说道:“这事说难非难,说易非易。问题是我们自离开学艺滩后,从没专心钻研过怎样去改善我们轻身提纵之术,你肚内又在打什么主意?”

  寇仲抹掉犹挂眉毛上的水珠,说道:“刚才白妖女扑向云帅时,云帅看似要凌空迎战,岂知竟像蝙蝠般回旋避开,予人吻合天地间某一种道理的感觉。事实上当你投石或射箭亦会天然地以某一弧度向目标射去,可知此乃物性,由物体本身的形状和发力的手法决定。在用力来说,直线当然最快捷,但以弧度击出的刀才是最难防和强猛的。”

  徐子陵一震道:“你这番话令我记起云帅回旋飞掠时,外衣张得涨满的,这等于你把一块扁平的石块顺其形状掷出,自然会取得弧形的轨迹。”

  寇仲瞧瞧徐子陵身穿的紧身水靠,又看看自己的,苦笑道:“你这推断八、九不离十,可惜我们没法实时测试。不过总把握到一点诀窍,配上我们凌空换气改向的本领,不难在回旋飞行术上胜过云帅,可是在提纵方面,却仍难和他相提并论。”

  徐子陵微笑道:“那只因我们没刻意去追求而已!凭我们体内的气劲,若能在发力和提气轻身两方面下工夫,定能再有突破。你有没有感觉到云帅那家伙虽是被人四起截杀,仍有种气定神闲的感觉,照我看那是因为他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来呼吸,故可愈奔愈快,愈跳愈高,和我们刚好相反,你也知我们与人缠战时,脚步只会愈来愈缓愈重。”

  寇仲动容道:“好小子,果是观察力过人,由此可知我们以前并不真正懂得把体内的宝贝气劲发挥尽致,假若过得此关,我们的武功将会全面提升。以我们被和氏璧改造过的经脉,劲气的猛烈程度当胜过很多人,问题是如何施展和利用?”

  徐子陵默思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道:“记得云玉真的鸟渡术吗?其诀要就是正反之力,但她的正反之力只是指外力,显属下乘,我们来自道家的真气却是内呼吸,可转为体内的正反之力。婠婠的身法之所以能胜过我们,道理正在这里。”

  寇仲霍地立起,奋然道:“来比比脚力如何?”

  徐子陵陪他站起来,双目神光电射,说道:“我们今晚的领悟非同小可,怎能只止于比脚力?还要比功夫,你现在体内的劲气是在怎样的情况下?”

  寇仲拍拍肚皮,答道:“正在丹田气海内回转运行,感觉像是有股动力可随时带动身体,可以之攻敌或提气纵掠,和以前是两码子事,原来思想是这么重要的。”

  徐子陵道:“应说精神是最重要,所谓精气神合一,该是这种境界。我们气浊下坠,正因体内真气不继,但只要我们能在施展身法时利用体内正反之气的牵引和互击,自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是像你现在般只把真气聚成一股集中控于一处,仍和以前分别不大。”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啦!现在成了,现在已气分为二,一向左旋,一为右转,该是你说的正反之气吧!”

  徐子陵愕然道:“竟是这么容易的吗?”

  寇仲傲然道:“这叫气随意转,不信你自己试试看。”

  徐子陵默然半刻,暗运神功,忽然像一片被风刮起的落叶般,往外飘飞,长笑道:“好小子!来吧!”

  寇仲石弹般冲天而起,掣出背后井中月,叫道:“追到天脚底都要追到你。”

  徐子陵在触地前倏地改变方向,没进林木间去。

  寇仲风驰电掣地掠到岸边,跪倒地上,喘气道:“差点累死,却非常痛快,是以前未曾有过的痛快。”一刀插入土内,以之支撑身体。

  徐子陵来到他旁,一屁股坐倒地上,从崖沿俯首下望,见到的是晨光下搁浅在石滩上仍大致保持完整的船体,却不见任何人踪,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小子对那批火器仍是死心不息,兜个大圈后又带我回到这里来,要搬东西请趁早!让人返回来见到我们趁火打劫,会很不好意思的。”

  寇仲辛苦地笑道:“正合孤意。”

  两人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到九江以西的长江旁另一大城江夏,由此坐船北上,一天可抵达竟陵。此城在竟陵失陷前,早落入江淮军手上,直至此刻。

  入城后,他们径自投店落脚,安顿好后,到客栈隔邻的饭店吃午膳,填饱肚子,寇仲沉吟道:“到现在我们仍未弄清楚云帅有没有救回莲柔?”

  徐子陵道:“当然该已成功救走莲柔,否则云帅怎敢大开杀戒?这人极工心术,借孙化成那么拦江问话,吸引白妖女等人注意后,自己凭借顶尖儿的轻身功夫,潜入船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女儿救走。”

  寇仲接下去道:“这家伙更猜到敌人会从陆路运走女儿,于是由自己扮作女儿趁机偷袭,这次阴癸派确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难怪西突厥能与东突厥相持不下,皆因统叶护有能人相助。”

  徐子陵笑道:“不过真正占便宜的却是我们,若非受云帅启发,我们在身法上怎能有所突破?”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头,点头道:“我们确是真正的赢家。言归正传,搭便宜船一事既告吹,现在我们又是唯恐天下不知的以真面目大摇大摆入城,当然会惹来无穷后患,说不定今晚就被师仙子加上四大秃头来个大围攻,你说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徐子陵皱眉道:“四大秃头的称呼太刺耳啦!你尊重点几位得道高僧好吗?”

  寇仲从善如流地微笑道:“我忘了你和佛门的渊源,请陵少恕罪。噢,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你的落雁姊姊到了关中去呢。”

  徐子陵动容道:“李密真的投降李世民了?”

  寇仲点头应是,解释道:“这是老爹告诉我的。不过李密岂是肯屈居人下的人?无论李家如何礼待他,亦是徒劳。不过李密的功夫确是非同小可,兼且他恨我们入骨,对他我们不可不防。以前能胜他皆因侥幸,不是我们的才智真能胜过他或沈落雁。”

  徐子陵讶道:“你少有这么谦虚的,由此可知,你对关中之行并非像外表般信心十足。”

  寇仲苦笑道:“任我如何狂妄,亦知敌我之势太过悬殊,只要露出底子,我们肯定魂断长安。最糟是到现在我仍未想到潜入长安的万全之策,只能像现在般见步行步,感觉自是窝囊至极。”

  徐子陵同意道:“我的习惯是想不通的不去多想。不过事情并非像你所说的悲观,只要到得城内,自会有高占良等人接应,到时我们明查暗访,抱着不计较得失的心情去寻宝,赌赌你老哥的运气,看看你会不会恪守自己许下寻不到宝乖乖解甲归田的承诺。”

  高占良、牛奉义和查杰等双龙帮的人,已依寇仲计划早在多年前往长安作准备工夫,好能在起出宝藏后把库藏内的大批财宝兵器,运离长安。

  寇仲苦笑道:“陵少放心,我可对天下人失信,却岂敢失信于你?至于高占良他们,除非真的找到杨公宝藏,否则我并不打算跟他们联络。”

  徐子陵奇道:“为何你会有这决定?”

  寇仲叹道:“我对能否找到杨公宝藏,没有半分把握。找不到的话自是一切休提,那何不如让他们在长安落地生根,安安乐乐的过日子。否则一旦牵连上我们,徒使他们饮恨长安。”

  徐子陵欣然道:“仲爷绝不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否则不会这么先为别人设想的。”

  寇仲忽然目光闪闪地端详徐子陵,苦笑道:“事实上陵少这么积极陪我北上寻宝,是希望我什么都寻不到,好死却争天下的心,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这会是我对你最后一次的尽人事。从做兄弟的角度出发,我自然希望你能完成帝王大业的鸿图美梦;但若从作为百姓的角度去看,则只希望一个有为的人能迅速统一天下,把和平幸福还给他们,盼你能明白。”

  寇仲微笑道:“你显然认为李小子比我更适合当皇帝哩!”

  徐子陵摇头道:“这个谁能肯定?即使是师妃暄,也不过是作出一种选择,而最影响师妃暄这决定的,是李世民的战绩、政绩和声势,他除了有可令师妃暄悦服的胸怀抱负外,更是目前群雄中最有机会平定天下的人。而少帅你则因起步太迟,故远远落后。师妃暄不是不欣赏你,却从没想过挑选你,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寇仲双目神光迸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淡淡地说道:“我要证明给自己看,她的看法是错的。而这也是这个争天下的游戏最迷人之处。我知你不满视争天下为游戏,但在我而言,生命本身亦不过是游戏一场,并不存在尊重与否的问题。只有当作是游戏,我才可以玩得有声有色。”

  徐子陵耸肩道:“这个我明白。总之你找不到宝藏,会乖乖地把少帅军解散,一是返岭南迎娶玉致,一是随我到域外找老跋喝酒。”

  寇仲苦笑道:“真怕你故意不让我找到宝藏。”

  徐子陵笑道:“我怎会是这样的人,更不愿让你怨我一世。要不要另寻地方喝酒?”

  寇仲奇道:“陵少从没主动提出去喝酒的,为何这般有心情?”

  徐子陵耸肩道:“恐怕是失恋后的人都会爱上杯中物吧!”

  寇仲捧腹狂笑起来,惹来饭店内其他客人的目光,不过只看两人轩昂挺拔的身形,纵使寇仲的井中月像把生锈的破刀,仍没有人敢出言干涉。

  好一会寇仲稍敛笑声,喘气道:“你这小子竟来耍我,正如你以前说的,你的恋爱从未开始过,又何来失恋?笑死我啦!”

  徐子陵莞尔道:“你先答我一个问题,恋爱究竟是快乐还是痛苦?”

  寇仲愕然思量半刻,说道:“你这问题本来显浅易答,例如有时快乐,有时痛苦,又或苦乐参半。可是以自己的情况想深一层,事情又非如此简单。你这小子还是首次肯和我说及这方面的事,可见你真的曾为石青璇动心!”

  徐子陵一派潇洒道:“那感觉像大江的长风般吹来,又像长风般过不留痕迹,却在我心中添下一道伤痕,你说是痛苦吗?的确是深刻的痛楚,但在某方面却丰富了我的生命,使我感到生命的意义,这是否很矛盾?却是种令我感到自己异于往昔的奇异感觉。”

  寇仲叹道:“真正的爱情肯定是痛苦的,就像你挪走护体真气,完全放弃防守,任由脆弱的心接受伤害或抚慰,再非刀枪不入。愈投入那感觉愈深刻,最奇妙是无论伤害或抚慰,都是那么无可抵挡的强烈,直透内心,无比动人,使人连痛苦都觉甘之如饴。分析得如何?”

  徐子陵道:“相当深入,石青璇当时确伤得我很厉害。你也知一向以来我都爱把事情埋在心底下,现在竟然破例向你说出来,可知我的感受。听你这么说,舒服多啦。”

  寇仲道:“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照我看,你要攫取石青璇的芳心并非难事,只是你生性高傲,不屑为之吧。”

  徐子陵沉吟道:“这事与骄傲无关,只觉得要苦苦哀求才得到的东西并没什么意思。兼且人各有志,若因我的渴想而令她失去清静无求的生活方式,实在是一种罪过。石青璇对我已成过去,这会是我最后一次想起她。”

  寇仲掏出银子结账,长笑道:“来,让我们去喝个不醉不归。”

  两人踏出店门,街上行人稀疏,远及不上九江的兴旺热闹。

  寇仲叹道:“老爹是第一流的统帅,却是第九流的皇帝,百姓听到他来,都要执拾细软有多远逃多远,难怪他徒劳半生,落得心灰意冷。”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愕然道:“为何像忽然失去说话的兴致?”

  徐子陵仰望天空,深吸一口气道:“洛阳完啦!”

  寇仲一震道:“王世充虽然不争气,但总在新胜之后,又兼并得大片土地,虽说老爹归降李小子,但王世充该顶得一阵子吧!”

  徐子陵摇头道:“问题仍在李世民。凭他现在的声威,又有慈航静斋在背后撑腰,要分化失人心的王世充的力量,易如探囊取物。而襄阳正是关键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苦笑道:“当然明白。襄阳等于洛阳东面的偃师,萦阳的虎牢,却比两者坚固百倍,只要襄阳肯声援洛阳,李小子攻打洛阳将非全无顾忌。可是现在老爹投降李小子,只要屯重兵于竟陵,钱独关势将动弹不得,唉!我终于明白那批火器有什么用途,定是用来对付李小子的。”

  徐子陵沉声道:“洛阳若失陷,巴蜀会归附关中,只要再取襄阳,半壁江山已在李家手上,那时凭李小子的才情和兵力,不以风卷残云之势**平所有人包括你在内的群雄才怪!”

  寇仲双目精光闪闪,说道:“我不会让李小子这么轻易夺得洛阳。记得虚行之说过的话吗?只要利益一致,杀父仇人都可以合作,争天下从来是不择手段的,我已比很多人有原则和恪守道德。”

  徐子陵皱眉道:“你在转什么鬼念头?”

  “咿唉!”一辆马车在两人身前停下,窗帘掀起,露出一张熟悉亲切、娇秀无伦的脸庞,樱唇轻张,嗔责道:“你两个小子真不知‘死’字是怎样写的,还不滚上来!”

  两人“受宠若惊”,瞥见驾车的是老朋友骆方,大喜下钻入车厢内。马鞭扬空,再轻打在马屁股上,车子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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