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探失利2
寇仲一呆道:“宋缺竟会亲来助我?”
徐子陵道:“此事千真万确,是沈落雁和李世民告诉我的,宋缺正召集岭南各族的俚僚军,进行集训,若从岭南坐船沿岸北上,可于个许月的时间抵达。”
寇仲半信半疑地说道:“那他老人家为何不立即来救我?”
徐子陵道:“军队结聚后尚要集训,需时至少三个月,加上船程,是四个多月的时间,所以岭南大军最快赶来救你的时间在十月才能实现,但宋缺乃军事大家,绝不会在那时候北进。”
寇仲失声道:“为什么还要拖延?到那时我寇仲可能要靠你才能向李小子讨回遗骸,好安葬在娘的墓旁。”
徐子陵叹道:“仲少你这叫关心则乱。南人北战,首先要克服水土的问题,十月北方严冬开始,在寒冷的天气下,不耐风雪苦寒的南兵势将战力大减,以宋缺的智慧,怎都会忍耐至春暖花开的时候才发兵,他到那时才会将这计划知会你。”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岂非仍要挨九个月的悠长时间?”
徐子陵道:“那须看洛阳可守多久?我愿助你取江都,并不是一时感动下的鲁莽之言,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不愿和李世民交锋,对李子通却没有这种顾忌。”
寇仲呆看他半晌,说道:“好!无论伏杀石之轩一事是成是败,只要死不掉,我立即赶回彭梁,尽一切办法收服李子通。”
徐子陵道:“我非常高兴你恢复斗志,却不知是祸是福。此间事了后,我会到巴蜀走一趟,然后到彭梁与你会合。”
寇仲道:“然则眼前宋二哥与美人儿场主的死结如何解开?我真怕商秀珣为牧场着想,会委身李建成,那是我们难以容忍的。”
徐子陵道:“我们找个机会,和商秀珣开心见诚的谈一次,希望她无论如何都要拖延至洛阳失陷,才在这方面下决定。”
寇仲点头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希望美人儿场主真的倾情宋二哥,那一切好办。我的两个难题似都解决了!你那方面又有什么新的问题?”
徐子陵一古脑儿把胡小仙担心的事说出来,说道:“若证实李渊偷画别有居心,我们须将偷画的大计改变过来,且要冒更大的风险。现在我们把偷画和伏杀石之轩两事勾连在一起,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我们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担忧地说道:“如若李渊打消请宋二哥鉴证宝画的念头,又或待几个月风声过后才这般做,我们岂非只能被动的呆等吗?”
徐子陵肯定地说道:“我有直觉李渊会在几天内请二哥入宫,因为他必须肯定手上名画是真作而非伪冒,否则便是个笑话。若宋二哥真的是申文江,李渊一句话就可令他不敢说三道四,所以并不存在须待风声过后的问题。胡小仙确是非常迷人,难怪李渊动心,不过他是否志在小仙,还须待侯公子去证实。”
寇仲兴奋起来,说道:“今晚让我们去勘破入宫地道的玄虚,到宫内探路。扬州双龙和多情公子来啦!”
徐子陵没有被他的兴奋感染,冷然道:“应说曹三来了!”
寇仲错愕道:“曹三?”
徐子陵道:“当然是曹三,我们先扮曹三顺手牵羊拿走唐宫其中一件国宝,下回偷宝画就不至于太突然,更不会怀疑是宋二哥泄密。”
寇仲皱眉道:“那会令李渊更加强防备,对我们是有害无利的。”
徐子陵哂道:“你真的认为有分别吗?李渊为防范石之轩,且更因莎芳被杀一事,宫内的戒备警觉早提升至顶点,根本没有分别。”
寇仲呼出一口气道:“你这小子比我更胆大包天,就像我以为自己是情场战士,你却是情场的先锋大将,是我在情场的上司。曹三不但没有远遁,偷东西还偷到皇宫去,视李阀如无物,究竟会引起什么反应?”
徐子陵看看天色,说道:“差个把时辰便是黄昏了!我们该不该去见商秀珣一面呢?”
寇仲道:“小弟认为你一个人独自去见她易说话点,我则去找尔文焕,告诉他须取消今晚的赌局。这叫欲擒先纵,待他作出提议,例如与其在上林苑外呆等,不如溜过对街赌几局诸如此类,我们则装作最后终被说服,因为太行双杰不但贪婪成性,且是只顾自己的人。”
徐子陵道:“说到底就是要我孤零零一个人去面对美人儿场主,由我背这黑锅。”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这叫群策群力,又叫分工合作嘛!”
就在此时,两人心现警兆,同往卧室朝西的窗子瞧去。婠婠幽灵般立在窗外,正巧笑倩兮、秀眸生辉的凝视两人。两人大吃一惊,魂飞魄散。
寇仲和徐子陵的震骇是有理由的,因为这是他们最害怕的事。上回到长安寻找杨公宝库,如被揭破,还可与高占道等人立即撤走,可是这回却是牵连广泛,荣达大押的陈甫等人固是首当其冲,追查起来,平遥的欧良材等人亦难免祸。且值此李渊正深忌李世民的当儿,可能李靖也将有难,所以他们于此时分看到窗外的婠婠,立即三魂不齐,七魄不整。在这方面的掩饰,他们非常小心,用尽手段,想不到终被婠婠识破,最糟的是直到此刻他们仍不晓得篓子出在哪里?更联想到婠婠既可如此,暗伺在旁的石之轩自可办到。
两人头皮发麻,哑口无言时,婠婠从窗外飘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到床端,嘴角含春地说道:“两位情郎好!你们的考虑有结果吗?”
寇仲正面向着她,深吸一口气以舒缓震骇波动的情绪,沉声道:“你是怎样发觉的?”
徐子陵改变坐姿,双目电射,心忖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希望婠婠乃唯一晓得“司徒福荣计划”的人,然后合两人之力不择手段拼着受伤来个杀人灭口,否则以后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他肯定寇仲心中转的是同一念头,他不知道寇仲能否狠下此心,却知自己肯定办不到。
婠婠香肩微耸,轻松地说道:“百密一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婠儿早晓得你们另有图谋。”
寇仲双目精芒骤盛,旋即敛去,颓然叹道:“看来你是不肯说出我们错失在什么地方了!”
婠婠秀眸涌起复杂的情绪,幽幽的瞟徐子陵一眼,目光转回寇仲脸上,柔声道:“恰恰相反,我本不打算说出来,但现在改变主意,决定立即解除你们的疑虑,好令你们安心。相信人家一次好吗?就算你们拒绝助我,婠婠亦绝不会出卖你们。”
徐子陵讶道:“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婠婠目光投向窗外中园的方向,微叹道:“刚才我在试探你们,看你们会否杀人灭口?我进房来实是以身犯险,可是在如此情况下,你们仍不肯向人家下毒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婠儿给你们感动了!”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因难测她说话的真假。感觉则窝囊至极点,似肉在砧板上,任由宰割的被动苦况。
婠婠柔声续道:“你们的篓子出在商秀珣身上,也是唯一的失着。我猜到你们定会找她解释,只没想过为你们做和事佬的是宋家二公子。跟踪他可比跟踪你这两个其奸似鬼的小子易多了!他先前离开商府时更是满怀心事。”
两人恍然大悟,这确是百密一疏,同时亦安心下来,因为石之轩并不晓得他们和商秀珣间发生的事,故不会像婠婠般懂得伺伏商秀珣行馆之旁,等待他们上。
婠婠见两人呆头鹅般地瞧着她,微嗔道:“人家真不会出卖你们,更不会利用这来威胁你们,那对婠儿有什么好处?而纵有天大好处我也不愿以后你们认定我不但是无可化解的仇人,更是卑鄙至极之徒。”
两人开始感觉到婠婠的诚意,交换个眼色后,寇仲道:“见你这么乖,我们也有回报。我们昨晚夜探尹府,听到尹祖文和贵派闻采婷的对话,老尹指你难忘杀师之恨,不利你们圣门两派六道的统一,提议以白清儿代替你。闻采婷看来已给说得意动,还说边不负、辟守玄两人都支持白清儿。只要石之轩肯狠心杀死女儿,阴癸派会臣服石之轩之下。”
徐子陵补充道:“尹祖文认为只要能生擒你,他有办法逼你把《天魔诀》交出来。”
婠婠容色平静,双目下垂,淡淡地说道:“你们的确神通广大,竟瞧破尹祖文的身份。”
寇仲笑道:“这或者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婠婠唇角微翘似示不屑,哂道:“什么天网?什么天命?太史公早有伯夷、叔齐善人不得好死,而满手血腥罪孽者却得善终之叹!他自己则惨遭宫刑,不能人道。所谓天网天命,是耶非耶?只不过是满口仁义的伪善者骗人作奴才的大话。”
寇仲讶道:“我不过随口说说,心中并无意见,你却像并不把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情势放在心上?”
婠婠双目凝视寇仲,缓缓道:“祝师死后,婠婠从此没有亲人。在圣门里惟强者称王,只要杀死石之轩,其他人怕我还来不及,岂还敢来惹我?现在最后的决定握在你们手上,你们若一意孤行,我只好另寻办法,但仍不会揭破你们的计划。”最后一句话令两人大生好感。
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道:“我答应过的事,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婠婠喜出望外,娇躯轻颤道:“那石之轩死定了!你们可有什么计划?”
寇仲道:“我们希望能在此点上有些保留。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晓得石之轩在长安有另一个化身,故正等待某一时机的来临,当逼得石之轩全无退路,我们可在他唯一的逃生出路伏击他,可是详细计划要待到那一刻来临前,我们才可以告诉你。到时你会明白我们现在守口如瓶的原因,因为牵涉到我们太多秘密。”
婠婠点头道:“非常公平。你们现在是婠儿仅有敢信任的两个人,不必有丝毫担心你们会害我。为方便行动起见,奴家暂居此处行吗?这里环境不错,我保证不会被下人发现。”
只听她的话,两人知她已把司徒府的形势摸通摸透。
寇仲皱眉道:“你自己没有落脚的地方吗?待展开行动时我们自会通知你。”
婠婠容色平和地说道:“我当然有安身落脚的处所,却不敢告诉你们。谁料得到我们将来的关系会如何发展?人家不愿整天担心你们不知什么时候会摸上门来寻晦气呢!”
寇仲微笑道:“随便大姐你吧!不过你这番话透露出珍贵的消息,希望将来不须被我们利用来对付你。”
婠婠瞟徐子陵大有深意的一眼,叹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人家四面楚歌,而你两位是我仅有可信赖的人,只好躲到这里暂避风头。”
两人恍然,是因听得本派人密谋对付她的消息,感觉到危险,所以不得不放弃原来隐藏的处所和身份。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还有一则重要的消息顺带告诉你,昨夜石之轩亲自出手,不但击毙‘善母’莎芳,还尽歼其随员。”
婠婠微一错愕,露出思索的神情。
寇仲乘机问道:“谁是大尊?”
婠婠目光朝他投去,稍作沉吟,叹道:“若我告诉你们,与背叛圣门无异!”
寇仲哈哈笑道:“你还及不上石之轩的潇洒,他昨晚告诉陵少,杨虚彦就是什么他奶奶的原子。大明尊教并非你圣门内的派系,且圣门的人正排挤你,你还要计较所谓义气,如此守成不变,我寇仲第一个不看好你。”
婠婠微笑道:“杨虚彦和大明尊教不过是互相利用,大明尊教需杨虚彦助他们立足中原,而杨虚彦则看上大明尊教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双方是利益的结合,所谓的‘原子’只是个名称,可以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杨虚彦永不会成为大明尊教的信徒,大明尊教更不会认为杨虚彦是他们的人。”
寇仲知再难从婠婠口中套问出进一步的有用情报,瞧天色已是日落西山,早错过去见商秀珣的时间,笑道:“今晚回来再和你耍花枪,我们现有要事待办,美人儿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婠婠横他千娇百媚的勾魂一瞥,说道:“人家也很忙呢!明早见!”说罢穿窗离开。
婠婠离开后,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有是福是祸,难以逆料的感觉。
此时雷九指领侯希白至,见到两人表情,前者讶道:“发生什么事?为何你们既不说话,更木无表情?是否又吵架了!”
寇仲叹道:“我们这回的诛香大计,已因被婠婠发现敲起警钟,没哭丧着脸就非常了不起了。”
雷九指和侯希白立即色变。
徐子陵解释后道:“事情仍未至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我们必须有应变计划。”
雷九指终弄清楚情况,点头道:“撤退可以有全面撤退和部分撤退之分,我去找宋爷商量,好教他没时间胡思乱想。”
徐子陵把他唤回来道:“那小玩意有没有头绪?”
雷九指哈哈笑道:“别忘记我是谁的传人,明早交货如何?”笑着去了。
侯希白坐到床端刚才婠婠坐过的位置上,说道:“只要你们能撤走,我保证婠婠不敢出卖你们,那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顺带问句,你们似对石师藏身处有十成十的把握,对吗?”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可以这么说,却非十足十,那要看老天爷的意旨才能定夺。”
侯希白苦笑摇头,说道:“我是否令两位感到小弟是很麻烦的一个人?”
寇仲笑道:“不是麻烦,而是矛盾。因为最锐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相击,必是矛折盾碎的结局,没有矛和盾,再没有麻烦。你的矛盾就是对你有仇有恩的师尊石之轩,由他老人家一人分饰两角,干掉他立即天下太平,便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在下再不需你来开解,皆因给子陵点醒画道即是武道后,早心畅神舒,只是怕你们低估石师的智计,一个不好给他反噬一口。更要小心是你们加上婠婠或会变成世上最锐利的矛,但石师却肯定是最坚固的盾,一张从未被人攻破的坚盾。”
徐子陵岔开道:“那两件事办得如何?”
侯希白道:“我先去找落雁,下人说她被张婕妤召入宫去,怕要小住数天,你们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寇仲沉声道:“这极可能是对付她的第一步行动,你是否接着入宫,见到她吗?”
侯希白摇头道:“我入宫求见张娘娘,她的头号太监郑公公说她正陪皇上下棋,故见落雁不着,当然没有机会打听《寒林清远图》的下落。”
徐子陵道:“今晚我们入宫,定要设法通知落雁。”
寇仲道:“为何舍易取难?今晚李渊不是设宴招待美人儿场主吗?沈落雁肯定是陪客,我们请美人儿场主设法通知沈落雁便成。”
侯希白道:“迟啦!我离宫时,刚好碰上商秀珣入宫的车队,她还停下揭帘和我说过两句话,唉!”
两人听他语气,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你眼望我眼,无言以对。
侯希白低声道:“她说不再怪你们,但以后你们不用再找她。她说时眸子透出伤感失落、无可奈何的神色。”
寇仲苦笑道:“你说的全是坏消息,可以有令人快乐些的消息吗?”
侯希白道:“我不想有好消息告诉你们吗?可惜事与愿违,皇宫的守卫明显增强,我则由宫监韦公公贴身侍候,令我不敢向人询问宝画的事,说到底我仍是石之轩的徒弟,值此石师刚击杀莎芳的当儿,李渊怎样也要防我一手。”
徐子陵道:“韦公公是什么人?”
侯希白道:“韦公公在旧隋时曾伺候杨坚,后则追随杨广,是隋宫内武功最高强的太监头子。炀帝被弒时他正在江都,凭武功突围逃走,自此投靠李渊,并得李渊起用为内宫监。宫内所有大小太监均归他管辖。”
寇仲道:“能在那种情况下突围逃走,这人肯定有两下子,我们曾于江都见过杨广,印象中没这么一个人。”
侯希白道:“韦公公为人低调,此正是李渊喜欢他的地方。韦公公的武功是杨坚亲手训练出来的,负起保护杨坚的重责。坦白说,横看竖看我也不觉得他有何特别之处,但仅是这种真人不露相的本领,已足可令人感到他的深不可测。”
徐子陵叹道:“宇文伤、尤楚红、韦公公,再加上几个出山来助李渊的前辈名家,我们入宫后一旦行藏败露,必有死无生。”
寇仲道:“入宫之事今晚势在必行,到时随机应变吧!”
徐子陵点头同意,转向侯希白道:“希白兄可否代为查探另一事,就是看李密是否已正式向李渊提出离开长安一事。”
侯希白道:“这方面该比较容易,我立即去办,今晚见!”
侯希白去后,两人各自沉吟,没有说话。徐子陵心中大感不安,婠婠出卖他们的机会不大,却使他生出危机感。例如以石之轩的眼力,加上他晓得徐子陵正在长安,肯定可一眼瞧破太行双杰就是他徐子陵和寇仲,只要石之轩有这个机会。要命的是石之轩必会尽力查探他到长安来的目的,昨夜更发出清晰的警告,若再不离开长安,休怪他不留情。所以他必须在这情况发生前,先伏杀石之轩。问题是他们对宝画究竟是在张婕妤的香闺、还是李渊的书房尚未弄清楚,只能被动地苦候李渊召申文江鉴画的机会。侯希白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一个不好,他们将要饮恨长安,完蛋大吉。石之轩确有鬼神莫测的手段和才智。
寇仲的声音传进他耳内道:“你在想什么?眉头全皱起来,令我想起将来你年老时的样子。”
徐子陵颓然叹一口气,反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寇仲盯着自己一对脚尖,摇头道:“肯定我想的和你不同。唉!我想到的是洛阳之战输得并不冤枉,我是应该输的,因李世民的高明近乎令人心寒的地步。他选在六月用兵,宋缺即使闻信立即调动军旅,仍不能赶在十月冬季前开拔,因为抵达时刚好是冬天,不利南人用兵,所以只好待至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出发。李世民却可趁这九个月的时间,攻陷洛阳,再把彭梁夷为平地,这小子的手段确是狠辣。”
徐子陵道:“无谓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为何不考虑撤返岭南,先平定南方,再图渡江?”
寇仲道:“这并不是我寇仲喜欢的方式,输就输吧!但赢则定要赢得漂漂亮亮。陵少的提议或可使我保命,但势将令我在颇长的一段时间陷于动辄败亡的被动挨打之局。李世民并不用和我在战场分胜负,只要巴蜀降唐,整个大江之北将落入李唐手上,我们能保住大江之南已非常不错。且我怎忍心看到中土恢复南北对峙之局,予突厥可乘之机?一是我统一中原,一就是李小子得天下。所以我决定死守彭梁,直至宋缺援军开到的一刻。此事我会独力承担,更不愿你介入到我和李小子的生死决战去。”
此时雷九指来说,出发往上林苑的时间已到。
马车离开里坊,加入街上的车马人流,往上林苑缓驰而行,由寇仲和徐子陵的太行双杰当御者,载的是雷九指三人。目睹华灯初上下长安的繁华景象,两人各有感触。
寇仲凑近道:“黎阳之战后,我刚送走秀宁公主,那晚我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寂寞,差点哭起来,涌上心头的全是不如意的事,更感到很对不起别人,只想向玉致、秀宁、楚楚她们下跪忏悔,那是种使人窒息的痛苦。”
徐子陵淡淡地说道:“以后有没有同样的情况?”
寇仲茫然摇头,苦笑道:“哪还有空闲时间?”
徐子陵点头道:“理该如此。你是被李秀宁勾起你内心深处的情绪,故有此软弱的表现。此后你会变成铁石心肠的人,不再为本身的情绪左右,一切以胜利为目标。”
寇仲讶道:“你的分析很古怪,但我感觉自己仍是那个人,只是把心神移到战争上,无暇顾及其他。”
徐子陵道:“昨夜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听着石之轩说话,目睹他毫不留情的屠杀大明尊教的人,我感到再不能以正邪去界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肯定他是个为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撇开一切阻缠着他的功利主义者。他的唯一弱点是对碧秀心难以割舍的深情,若他没有这破绽,昨晚必全力干掉我,不容许我们有算计他的机会。”
寇仲一震道:“你是否暗示我为求成功,必须不择手段,变成一个无情的人?”
徐子陵肃容道:“战争本就是为求胜利,不择手段。你既拣选这条争霸之路,自须遵循游戏的规则,否则最好回家睡觉。”
寇仲摇头道:“我永远不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事实上在感情方面我是很脆弱的。”
徐子陵道:“你只是脆弱一个晚上,唉!你这小子这么糊涂,若你真的脆弱,就不会任由尚秀芳到高丽去,不会过门不入的避见楚楚,更不会不顾宋玉致的意愿将宋阀拖进战争去,也不会与李秀宁变成敌人。自选择以一统天下为己愿后,在这大前提下你从没退缩过。”
寇仲呆想片刻,艰涩地说道:“难道我真是铁石心肠的人吗?”
徐子陵道:“坦白说你还没有那么厉害,所以我一直为你担心。”
寇仲道:“我并不想变成这样的一个人,那我的选择是否错误?”
徐子陵苦笑道:“那要老天爷才晓得。这回来长安的所见所闻,彻底改变很多我过往深信不疑的想法,更怀疑妃暄选中李世民的正确性,因为照目前的形势发展,李世民的胜利,只会便宜魔门或突厥人。”又摇头道:“我不知道!哦!到了!”
任俊的司徒福荣、宋师道的申文江、雷九指的管家,在上林苑的知客殷勤款待下,迎进苑内去。寇仲和徐子陵依指示把马车停在广阔的广场一角,取来清水饲料服侍马儿,两人都不由惦念爱马千里梦和万里斑。为避风险,两匹宝贝均被留在关外。
寇仲道:“上林苑的老板是何方神圣,有什么后台背景?”
徐子陵道:“想知道这方面的事,该问我们的侯公子。”
此时有马车驶进上林苑,寇仲眼睛扫过去,低声道:“这小子死性不改,仍是沉迷于夜夜笙歌的生涯。”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见到一个衣饰华丽纨绔子弟式的人物,问道:“这家伙很眼熟?”
寇仲道:“是沙家二少爷沙成功,与沙成就一个好赌,一个好嫖,幸好尚有三少爷沙成德撑持家业。”
徐子陵道:“时间差不多,我去见尔文焕和乔公山,你在这里总缆大局吧!”
寇仲忙道:“这里有什么事可做的?只会把我闷出鸟儿来。我陪你去走一趟。”
徐子陵道:“这并不合情理,因为我现在是去告诉他们今晚分身乏术,可竟然两个人都溜去见他们,他们不起疑才怪。兄弟!耐性点啊!”说罢笑着去了。
寇仲为之气结,心神回到洛阳之战上。离开慈涧后,他尽量避免去想及这方面的事情,把心神集中到石之轩身上,因为他正威胁自己兄弟徐子陵的生命,那可比争霸天下更重要。所以值此洛阳陷于水深火热之时,他仍要抛开一切,到长安来对付石之轩。此间事了,他须立即赶返彭梁,接收杨公卿撤往彭梁的人马,然后遵从游戏的规则,无所不用其极地从李子通手上夺取江都,一个他最熟悉的地方。不过他的不择手段单是针对敌人而言,对无辜的平民百姓,他绝狠不下心肠,这是他的底线和原则。
想到这里,后方有足音接近,听轻重力道,知道是个会家子,寇仲故意待来者接近,始惊觉地别头瞧去。看一眼他敢肯定对方是池生春,他虽比香玉山高大,那种白皙清瘦的形神,与香玉山有四、五成相肖。举止文雅而没有江湖的俗气,嘴角挂着自信老练的微笑,显示他善于交际。他不算英俊,但长得随和顺眼。
池生春见寇仲转过身来朝他打量,拱手笑道:“这位定是名震太行的蔡兄了!小弟池生春,为何不见匡兄?”
寇仲见他没半个从人,潇潇洒洒的,恍然他该是从对街的六福赌馆走过来,不过仍摸不清楚他来“巴结”自己的目的,装出震惊姿态,忙抱拳道:“原来是六福的大老板池爷,我们福荣爷正在苑内。文通他有事转头便回。”
池生春神态从容的来到寇仲身前,压低声音道:“昨天我听尔文焕大人谈起蔡兄和匡兄,尔大人对两位非常欣赏,说两位是交得过的朋友。我池生春最爱结交英雄好汉,来!我们到苑内去说,到长安来怎可在上林苑门外徘徊不入?”
寇仲装出受宠若惊的神色,结结巴巴带点尴尬道:“这个!这个不太好吧?小弟现在为福荣爷办事,”
池生春一把挽着他朝大门走去,欣然道:“我对司徒兄慕名久矣,今晚正是前来一睹司徒兄的风采。对我来说司徒兄是朋友,蔡兄和匡兄亦是朋友,蔡兄在长安有什么须小弟帮忙的地方,随便说出来,小弟必会为蔡兄办到。”
寇仲暗叫厉害,池生春笼络人的手段直接热情,若他真是蔡元勇,给他这么纡尊降贵的巴结奉承,不飘飘然受落才怪。遇上的人,不论是上林苑人员又或是宾客,无不向池生春请安问好,显示池生春交游广阔,八面玲珑。
池生春又笑道:“不要看长安城这么大,可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传遍全城。关中剑派的人最爱管别人的闲事,包括小弟在内,很多人早看不顺眼。邱文盛那老不死恃着自己的大弟子段志玄在秦王手下办事,嚣张跋扈,仗势横行。我不是危言耸听,那天关中剑派的人虽被迫说出不再骚扰两位老兄的话,但必下不了这口气,说到底长安是他们地盘,所谓猛虎不及地头蛇,蔡兄必须小心。”
寇仲醒悟过来,明白他们的太行双杰已卷入长安的斗争内,而尔文焕肯放过肖修明和谢家荣,是要钓更大的鱼,最终目的自然是想抓邱文盛的篓子,把整个关中剑派摧毁,使李世民变得孤立无援。忙装出惊恐神色,沉声道:“他们究竟想拿我们怎样?”
两人此时步至中园,池生春挽着他移到旁边的荷花池,立定正容道:“邱文盛行事心狠手辣,谋定后动,可说防不胜防。我池生春对他的胡作非为一向不满,兼且和蔡兄一见如故,此事我不会坐视。待我和尔大人仔细商量,只要能请齐王为两位出头,保证邱文盛吃不完兜着走。今晚不宜谈这些大杀风景的话,我们先尽兴欣赏长安第一名妓纪倩的歌艺,明天我会有好消息告诉蔡兄。”
寇仲闻纪倩之名暗吃一惊,又庆幸徐子陵没有被池生春硬拉来赴宴。池生春挽着他边走边道:“待会匡兄办事回来,把门的自会将他引进,大家高高兴兴的欢叙一晚,不醉不归。”
寇仲心中叫苦,纪倩和徐子陵关系密切,若凭女性对男性的敏锐直觉识破他,那这回真是栽到家了!
食馆内,尔文焕听罢徐子陵的借口,笑道:“恕我直言,在长安,司徒老板的安全绝无问题,我和城守所打过招呼,除非是宋缺亲来。否则……”
乔公山接口道:“宋家现在自顾不暇,对司徒老板应是虚言恫吓,匡兄不用放在心上。反是匡兄和蔡兄须当心别人的暗算。”
徐子陵愕然道:“别人的暗算?”
尔文焕凑近少许,压低声音道:“据我们收到的风声,关中剑派的人心怀不轨,决意置两位于死地。此事尚有秦王天策府的人作后盾,一出手必是雷霆万钧之势,有心人算没心人下,两位很易着他们的道。”
徐子陵像寇仲般明白过来,对此节外生枝的事大感头痛,只恨不能不作出“正确”的反应,双目射出疑惧的神色,说道:“若我和元勇有什么三长两短,谁也猜到是他们干的,他们的胆子有这么大吗?”
乔公山肃容道:“若没有天策府在暗里支持,谅邱文盛以天作胆仍不敢动两位一根毫毛。不过两位不用担心,我们会为两位想办法应付。”
尔文焕沉声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匡兄跑惯江湖,当然明白这道理。”
徐子陵点头道:“幸好遇上尔兄和乔兄两位贵人。唉!此事该不该知会福荣爷呢?”
乔公山道:“你们是为司徒老板办事,于情于理都该让他晓得,却不用说得太严重。”
尔文焕一拍他肩头道:“不过小事一件,我们自会留神,包保关中剑派那些兔崽子闹个灰头土脸。六福是通宵营业的,两位若能溜出来,我们随时可作妥善安排。”
乔公山笑道:“上回是六福,这次应到明堂窝开眼界,明堂窝是长安历史最悠久的老字号,在长安新城启建时成立。”
徐子陵装出心动的样子,又叹道:“迟些回去没问题,整夜溜出去赌怎都说不过去,不如到明天才去明堂窝见识。唉!我这人没什么嗜好,只是睹瘾大一点。”
尔文焕邪笑道:“匡兄只有赌瘾么?”
徐子陵“记起”自己的骗财骗色,嘿嘿笑道:“喜欢漂亮的姐儿是男人的天性,该不算是嗜好。”
尔文焕和乔公山陪他邪笑起来,大有臭味相投之乐。徐子陵与他们约定明晚会面的时间地点后,起立告辞,尔文焕和乔公山出奇地没有挽留,任他离去。
宴会设在上林苑西园的黄菊厅,筳开一席,留下广阔的空间作歌舞表演之用。池生春和寇仲到达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群十多个歌舞姬从大门退出,见到两人频抛媚眼,不过目标多集中在池生春身上,嗲声嗲气的唤“池大爷”,连旁边的寇仲亦感受到温柔乡那令人心**意软的滋味。
池生春踏过门槛,立即长笑道:“久仰司徒兄大名,今日终可还我池生春的心愿,幸会!”
环桌而坐者纷纷起立相迎,扮司徒福荣的任俊以他的姿态神气地笑应道:“原来是一手创立六福的池大老板,想不到这么年轻。赌场这门生意并非有钱就可做得来的,能做得有声有色人人称赞的更可数得出有多少个人。”
尹祖文欣然道:“赌埸旁例必有当铺,生春做得越是有声有色,司徒老板的生意做得越大,所以今天怎少得了生春和我们大仙他老人家?”
寇仲闪闪缩缩的躲在池生春身后,皆因一眼扫去,立即倒抽一口凉气,生怕给人认出体型气度,真个做贼心虚。尹祖文居于背南主家位,右手顺序是任俊的司徒福荣,“大仙”胡佛,胡佛右边赫然是沙家二少爷沙成功。这好色的二世祖初抵长安时并不得意,唐室的权贵虽借重他老爹沙天南,对此一事无成的公子哥儿并不放在眼里。不过他今天能出席这个宴会,显然是尹祖文着意笼络,看中的当然不是他本人,而是掌握在他沙家手上的兵器和矿藏业务。
寇仲倒非怕给他认出是丑神医莫一心,因沙成功并没有如此高明的眼力,他怕的是位在沙成功右席的薛万彻。此人为李元吉的心腹大将,无论才智武功,均不在李元吉之下,兼且此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寇仲的恐惧不是没有根据的,薛万彻旁是宋师道的申文江,另一边虚位以待的是正对尹祖文的席位,当然是留给池生春的。接着是雷九指的苏管家,这老小子表情十足地盯着寇仲,一面不悦,反应恰如其分。雷九指另一边亦是熟人,是外务省言词便给的温彦博,他专责招待外宾,出席这类场合不会令人感到突兀。再过去是另两个空席,寇仲猜到其中一席该是留给纪倩这长安最有地位的名妓,另一席却不晓得留给何人。
看宾客座位的安排,可知尹祖文的高明,如非寇仲等知悉他真正的身份,又是为对付池生春而来,定看不透宴会的目的是尹祖文和池生春阴谋的第一步行动。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忽然间双方即互相入局,正面较量起来。寇仲尚是初见胡佛,这赌界宗师级的人物有种一般江湖人物没有的灵秀之气,与侯希白的气质颇为神肖,不知是否因对字画艺术的钟情,使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气质上相近。
“大仙”胡佛哈哈回应道:“赌埸旁有当铺是个不争事实,可是当铺旁却不是非有赌埸不可,我和生春的小生意怎能和司徒兄相比。”众人齐声陪笑。
池生春注意到雷九指瞧向寇仲的眼神,知机地反手挽着寇仲,朝酒席行去,笑道:“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开口生意,闭口生意,不过上林苑是不应谈生意的地方。这位是大名鼎鼎太行双杰的蔡元勇兄。”接着向恭立门旁负责伺候众人的上林苑美婢道:“给我加两席位,还有一席是匡兄的。”
寇仲硬着头皮随他入席,又略歛眼神,心中只能求神拜佛不会被薛万彻和温彦博两个熟人看破他的伪装,否则一切休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