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仙侠 黄易全集:大唐双龙传(全20册)

第五章 同床共榻2

  

  徐子陵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李元吉不是和风雅阁的青青夫人相好吗?”

  侯希白哂道:“青青夫人只是李元吉众多女人之一,李元吉一向风流,最爱四处拈花惹草。”一拍徐子陵肩头道:“好了!要不要到上林苑碰碰运气?”

  徐子陵摇头道:“我到青楼能碰到的只会是坏运气,更重要的是我不可主动去找纪倩,只可让她碰上我。幸好这并非急迫的事,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才去想这事。你是否知道原来经营押店是怎样一门高深复杂的学问?为探求这门学问累得我精疲力竭,你最好乖乖在这里继续作你的百美图,画累上床休息,别忘记你的石师心意难测,昨晚你又没好好睡过,听我的话吧!”

  侯希白颓然道:“何用你来提醒我,现在只有作画和盘桓青楼可令我忘掉一切,这或者是人与禽兽的分别吧!它们只懂为生存而奋斗,我们却懂寄情风月,忘掉对生存的威胁,这叫逃避。”

  徐子陵深思道:“睡觉正是逃避的一种方式,所以禽兽亦有借睡觉逃避现实这与生俱来的办法。”

  侯希白兴致盎然地说道:“那么人和禽兽最大的分别在哪里?”

  徐子陵凝想片刻,说道:“我想最大的分别该是人会对自己本身的存在作出思索,例如我们因何存在?存在本身有什么意义和目的?冥冥中是否有主宰?每一个人是否均像扯线傀儡般任由命运摆布?生从何来?死往何去?生死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侯希白听得发起呆来。

  徐子陵想起爱谈生死之道的伏难陀,若不是得他启发,自己恐怕不会对这人生之谜想得这么透彻深入,使他更明白师妃暄为何会舍弃尘世,修行天道,那正是对自身存在身体力行的探索。旋即又想到石青璇,她是因截然不同的原因,对残酷的现实和人世间的恩怨看通看透,故选择避世隐居的生活方式。自己却不幸卷入凡尘的大漩涡里,难以抽身退脱。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

  侯希白点头道:“子陵这番话有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我现在只想醉个不省人事,忘掉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心中涌起去见石青璇的强烈冲动,忽然间感到自己比以前任何一刻更明白她。可是眼前的侯希白是他另一个必须关心的人,说道:“希白兄何不把心中的痛苦说出来,那会好过点。”

  侯希白一对俊目红起来,瞥徐子陵一眼后垂首苦笑道:“我是由石师一手培育成材,若说对他没有感情,就是骗你的。有时他真的对我很好。唉!我和他这盘账该如何算?我现在只想面对面和他把事情弄清楚。昨晚我独自到青楼去,正是想他来找我,要杀要剐悉随他老人家的意思,总好过现在般如坠在迷雾中,没有一件事是分明的。死并非那么可怕吧?”

  徐子陵终于清楚侯希白对石之轩的真正心意,心中叫糟,因为石之轩再非以前性格分裂的石之轩,在他认为有此需要的情况下,会毫不留情把这个“产品”处决清理。沉声道:“你不是说过若依师门传下来的规矩和他在你十八岁那年立下的咒誓,你在二十八岁那年挡不过他的‘花间十二支’,才会把你杀死?你现在该是二十七岁吧!还有一年的时间。”

  侯希白颓然道:“二十八岁只是他订下的限期,我随时可要求提早举行,我真想晓得当变成被他杀死的冤魂后,石师是否会伤心后悔?唉!花间派的规矩宗法是自小从心中建立起来的,现在已成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我不会让子陵你插手此事,只会凭自己的力量去渡过难关。”

  徐子陵皱眉道:“像你目前般全无斗志,一会儿说束手任从处置,一会儿又说要力争过关,都是消极的表现,真使人担心。”

  侯希白恢复潇洒自然,笑道:“这叫心情矛盾,若能不死,谁愿尚有大好光阴时一命呜呼?至少待我完成唐宫百美图再说。”

  徐子陵道:“照我看你石师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将不会亲手干掉你。”

  侯希白一呆道:“子陵此话有什么根据?”

  徐子陵沉吟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使自以为铁石心肠的石之轩,亦因害死碧秀心致充满痛苦矛盾地度过十五年,否则这天下可能是另一番局面。现在从他所谓的‘噩梦’中甦醒过来,不但不敢去碰石青璇这死穴,亦该不愿亲手处决自己一手培育出来的徒弟,所以我推测他会利用杨虚彦来对付你。”

  侯希白精神大振道:“这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我怎样也不会让杨虚彦得逞的。”

  徐子陵见振起他的斗志,心中大慰,说道:“你石师只得两个传人,若死的是杨虚彦而非你,他没理由将自己唯一的传人毁掉,否则花间和补天两派将无以为继。更可想象的是你石师必会全力支持杨虚彦成为胜出者,若你再不振作,将会饮恨于杨虚彦的影子剑下。”

  侯希白冷哼道:“我怎会那么容易便宜杨虚彦?幸好得子陵点醒。我现在可安心睡觉了!”

  自李世民取得柏壁大捷后,天下有足够实力作其对手者,仅剩下以王世充、窦建德和萧铣为首的三大军事集团。寇仲羽翼初成,暂且不论。宋阀僻处岭南,割地称霸绰有余裕,但若凭其本阀之力,兼且南人不耐北方苦寒,则有鞭长莫及之叹。宋金刚柏壁之败,实是影响深远,不但使刘武周声势由强转弱,更令突厥在联结好塞外各族之前不敢轻举妄动。没有突厥人的支持,另一依附突厥的霸主梁师都只好按兵不动,以隔岸观火的态度坐看以洛阳为中心的争霸决战。

  三大军事集团中,以萧铣的形势最不利,关键处在于杜伏威降唐,不但镇着萧铣,令他动弹不得,亦使朱粲、李子通、沈法兴之辈在迫不得已下袖手静观变局。林士宏则被夹在两大劲敌萧铣和宋阀之间,难有任何作为。在这逐渐明朗化的情势下,天下顿成李阀、王世充和窦建德三方之争,而寇仲的唯一希望,是把王世充和窦建德拉到一起,粉碎李世民不败的神话。

  经过一夜全速赶路,寇仲于清晨时分抵达洛阳,守城的兵卫谁不认识他,立即飞报王世充。来迎接的是寇仲对他颇有好感的王世充次子王玄恕,大家见面,自有一番高兴。在亲兵簇拥下,两人并骑驰往皇宫。

  寇仲问道:“李世民方面有什么动静?”

  王玄恕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据我们得来消息,李世民将于这几天亲率大军出关东来,我们已做好准备,务要对他迎头痛击。唉!果然不出少帅当年所料,李世民吸取李密久围洛阳不下的教训,采取逐步肃清外围据点,断绝粮道,再孤立我们的策略。”

  寇仲兴致盎然地扫视繁荣如旧的洛阳风光,讶道:“李世民的大军仍远在关中,你怎知他采取什么策略?”

  王玄恕道:“因为柏壁之战后,李家先后派出四名大将,在我们四周集结兵力。分别是史万宝进驻龙门,断我们南援之路;刘德威屯兵太行,倘若东攻河内,我们北路势被封闭;王君廓则对洛口仓虎视眈眈,而另一将领黄君汉枕兵孟津,一旦渡过大河,回洛仓势将难保。”

  寇仲暗忖这确配称为“上兵伐谋”,李世民不费一兵一卒,只凭兵马调动,即构成对王世充的庞大压力。在这样的形势下,李世民若要劝降王世充旗下的将领,使他们离叛归附自是水到渠成。

  寇仲信心十足地说道:“洛阳处于河流交汇之地,要真把洛阳孤立,谈何容易。当年我为要说服令尊,言辞当然夸大点。不用担心,李世民尽管放马过来,只要我们能守稳偃师、虎牢一线,李世民围城时,窦建德大军来援,定可把李世民杀个落花流水,能否逃回关中亦成问题。”

  王玄恕露出尴尬神色,低声道:“父皇不肯听我劝告,违反与窦建德的协议,已于昨天登上帝位。”

  寇仲色变道:“什么?”

  人马驰进皇宫去。

  在荣达大押幽静的内堂,徐子陵在上他到长安后的第二课。昨天主要是听荣达的主持人陈甫说及平遥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顺带学他的平遥口音。在语言上,徐子陵和寇仲均是极有天分的人,突厥话能很快上口,带些乡音的话自然难不倒他。

  圆桌上放满“盾钱帖子”、“钱票”、“账簿”一类典当业的东西,看得徐子陵眼花缭乱时,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陈甫道:“我们典当业可以四个字来形容,就是‘以财生财’,将财富放贷取利,凭高息赚钱,可以信用借贷,或以抵押放贷。抵押品由动产例如珍宝玉石,乃至不动产如房舍地契,甚或人身作抵押。”

  徐子陵一呆道:“怎样以人身作抵押?若没有钱还,难道可将人卖掉吗?”

  陈甫身材瘦削,生就一副马脸,五十来岁的年纪,相当高的鬓角有些花白,态度友善热诚,闻言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欠债还钱,没钱可以工作还债,若抵押的是标致的娘儿,更可卖入青楼。不过我们长安荣达绝不会干这种事,但在乡镇偏僻的地方,我不敢担保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你情我愿下,官府很难干涉。何况我们开当铺的,首先要打通官府的关节,一方保持低调,一方睁只眼闭只眼,大家相安无事。”

  徐子陵听得信心陡增,只是这“以人作押”一项,对香家已有莫大的吸引力,等于以后可公然作人口买卖。皱眉道:“典当业究竟是怎样开始的?”

  陈甫轻描淡写地说道:“典当业于南北朝时大行其道,源于佛寺的‘寺库’制度。”

  徐子陵愕然道:“怎会和佛寺有关?佛寺岂能干敛财的勾当,不是与出家人的四大皆空有违背?”

  陈甫微笑道:“出家人不用吃饭吗?寺院通过各阶层的布施,积聚大量财富,为维持众多僧侣的生活,进行各类宗教活动,维修和扩建寺院,凡此无财不行,于是想到‘以财生财’的法门,凭放贷取利。”顿了顿续道:“至于有否违背佛门的本意,就非我所能知。不过至少佛教经律中的‘无尽藏’有‘生息不已,其利无尽’,‘尔时六众苾当种、种出息,或取或与、或生或质’的记载,令僧侣可安心放贷得利以供佛、法、僧三宝之用。”

  徐子陵听得耳界大开,问道:“这样一个赚钱的行业,竞争一定很大,司徒福荣凭什么能脱颖而出,成为全国最大典当业的老板?”

  陈甫欣然道:“这方面谁都要佩服大老板,他之所以能这么成功,皆因推出‘谷典’和发行‘钱票’两门新的生意,谷典并不限于米粮,而是广及其他粮货,特别受农村乡镇的欢迎,试想可以粮货换钱,虽然价格比直接买卖低一大截,但在方便和应急上却非其他贸易方式所能比拟。至于钱票,对经商者可说是一种恩赐,方法是由当铺签发兑换券,代替货币在市面上流通,随时兑现,我们则赚取‘贴水’。”

  徐子陵明白过来,难怪说典当业最重商誉,所以香家或在财力上能超越司徒福荣,却因与青楼赌馆画上等号,又有贩卖人口的背景,随时会遭为政者扫**封闭,谁肯信他们发行的“钱票”。愈清楚典当业,愈有把握令香家上钩,皆因此乃香家可借以施展“偷天换日”大法的千载一时良机。

  陈甫道:“好了!现在轮到公子深入了解我们的经营和运作的手法。”

  徐子陵心中苦笑,只好强迫自己振作精神,专心聆听,为扮好司徒福荣努力。

  在皇宫的书斋内,一身龙袍的王世充看罢窦建德的密函,递给坐在右下首的王玄应让他过目,皱眉道:“窦建德为何要助我对付李世民?”

  寇仲尚未回答,王玄应边看窦建德的信函,边头也不抬地冷笑道:“说不定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呢!”

  寇仲立即心头火发,正要拂袖而起,坐在寇仲旁的王玄恕忙接口道:“现在夏王与我们大郑唇齿相依,洛阳若失陷,下一个……”

  王世充截断他道:“洛阳怎会失陷?李世民一向善于后发制人,薛举父子和宋金刚就是这么败在他手上。我这回就以彼之道还治其身,当他久攻不下退兵之时,就是他全军覆没的一刻。”

  寇仲虽对王世充绝无好感,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应付李世民大军的正确战略,问题是郑军能否坚守到那一刻。王世充目光闪闪地盯着寇仲,没有立即说话,王玄应则把窦建德的书函毫不尊重的随手扔在旁边几上,脸含冷笑地瞧着对面位于王世充左首的寇仲。王玄恕无奈苦笑,默不作声,书斋内充满一片难堪的气氛。

  蓦地王世充仰天长笑,说道:“少帅如此着紧我大郑的事,我非常感激。若李世民提早一年来攻,我或会手忙脚乱,可是经过整年备战,我有十足把握打这场仗。现在我洛阳兵精粮足,只要能守到冬天大雪之时,哪到李世民坚持下去。”

  寇仲心中大讶,上次见王世充,至少表面上这老狐狸对自己礼遇甚隆,但现在显然态度大改,究竟他有何所恃?又或是如他所言的有十足把握胜此一仗。

  寇仲生出无话可说的颓丧感觉,苦笑道:“圣上是否要对我下逐客令呢?”

  王玄恕一震望往乃父。

  王世充叹道:“少帅实在是我非常欣赏的一个人物,只可惜不能为我王世充所用。更大的问题是少帅已成岭南宋家的人,宋缺一向敌视外族出身的人,我和他是水火不容,少帅请告诉我教我如何信任你?”

  寇仲哈哈笑道:“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假若圣上你有十足把握可独力收拾李世民,小子当然无话可说。但事实摆在眼前,所有曾信心十足自以为可收拾李世民的人,最后均被证实是错的。若我是圣上,当不会未开战先绝自己的后路。我要说的话全说出来了!至于该怎样做,请圣上定夺。”

  王世充微笑道:“我们曾合作击垮李密,这次自可联手教李世民吃场大败仗,少帅勿要多疑,只是大家必须将心里的话先说出来。”

  王玄应淡淡地说道:“击退李世民,对少帅有什么好处?”

  寇仲真想照脸轰王玄应一拳,看他的青白小脸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此人不识大体,只因两次被擒之辱,迄今仍对他怀恨在心。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可否倒转来说,若李世民攻占洛阳,对我寇仲有什么坏处,好吗?”

  王世充露出不悦之色,冷哼道:“少帅请说出高见。”

  寇仲目光从与王玄应的对视,移往王世充。道:“洛阳若失陷,那窦建德将被迫退守河北,那时李世民只要随便派他天策府任何一个大将,将可守得洛阳固若金汤。那时李世民第一个要杀的人不是窦建德而是我寇仲。”

  王玄应哂道:“少帅有否高估自己在李世民心中的重要性?窦建德手下雄师达四十万之众,少帅军只区区数万人,且无坚城险地可守。”

  寇仲回敬他嘲弄的目光,微笑道:“这不是谁重要些的问题,而是战略的问题。李世民若攻下洛阳,李阀的唐室声威大盛,一些见风转舵之辈如高开道、罗艺之流,只好抢着向唐室归降,令窦建德腹背受敌,动弹不得。李世民非是蠢人,只会诱窦建德劳师远征的来攻,自己则从容布置用兵南方,一旦把我铲除,再在巴蜀建立水师船队,加上有杜伏威的江淮军作呼应,南方诸雄只余任由宰割的份儿。那时窦建德唯一生路就是来攻洛阳,遇上天下最擅长守城的李世民,又有关中呼应,结果会是如何?似乎再不用小弟说出来吧!”

  王玄应给他说得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全是实话,更是王玄应从没想过的。王玄恕双目射出崇慕神色,不住点头。

  王世充两眼精光大盛,不得不同意点头,说道:“少帅对整个时局看得非常透彻,不过洛阳是不会失守的。”

  寇仲笑道:“圣上既指出要直话直说,那我亦不客气,圣上凭什么这样有把握?”

  王世充成竹在胸地说道:“因为少帅千算万算,仍算漏李阀内部的变量,若李世民能一举攻克洛阳,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若久攻不下,其他大敌则蠢蠢欲动,李渊或会改变主意,命李世民退兵,少帅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心中一震,忽然掌握到王世充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皆因他暗里得到突厥人的支持,正因如此,遂不把窦建德的援助放在眼内。当李世民围攻洛阳之时,只要颉利助梁师都之辈再犯太原,李世民在首尾难顾下,只好退兵回守关中。他与王世充互相紧盯半晌后,哈哈一笑,挨回椅背处叹道:“假如圣上真的作如是想,正中突厥人的奸计。”

  王世充首次色变,不悦道:“突厥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会中突厥人的计?”

  寇仲微笑道:“圣上和突厥人是什么关系,我当然不清楚。只希望不是透过赵德言或大明尊教作桥梁搭出来的关系。颉利终有一天会联同塞外诸族大举来犯的,不过绝不会是几个月内的事。我刚从塞外回来,对塞外的形势或会比你们清楚些。”

  王玄恕忍不住道:“塞外目前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寇仲道:“大可用一个‘乱’字来形容,突利在毕玄的压力下被迫和颉利修好,但双方均因奔狼原之役和渤海立国之事师劳兵累,在重整阵脚和与其他各族建立新的关系前,绝不敢轻举妄动。若我所料无误,颉利表示支持你们大郑,怕的只是你们不战而降,让李世民不费一兵一卒的夺得黄河的控制权,那时唾手即可取得天下。对颉利来说,最理想莫如李世民因攻打洛阳元气大伤,那时突厥联军乘势南侵,在李阀无力反击下,先占太原,站稳阵脚,然后逐步蚕食,完成席卷中原的美梦。”

  书斋内一阵重如铅坠的沉默。

  王世充凝望寇仲,长长呼出一口气道:“颉利对我没有任何承诺。”

  他这句话说得软弱无力,明显是言不由衷,更令寇仲晓得自己猜个正着。

  王玄应沉声道:“刚才少帅说由赵德言或大明尊教为我们搭路,究竟是什么意思?”

  寇仲耸肩道:“没有什么意思,赵德言和荣凤祥关系密切,而荣凤祥本身是大明尊教的人,你们又对他特别容忍,我这样顺着一猜,该属合情合理吧!”

  王玄应为之语塞,言辞上的针锋相对,他怎是寇仲对手?

  王世充心不在焉地说道:“我们不要在这些小事上争拗,少帅有什么好的提议?”

  寇仲暗松一口气,费这么多唇舌,要争取的就是王世充这么一句话。正容道:“我的提议可用三句话总结,就是守为上、联窦军、固虎牢。”

  王世充沉吟道:“我还以为少帅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提议,这些……这些均为我们拟定的策略。”

  寇仲心中暗骂,至少“联窦军”一项不是他的既定策略,说道:“守为上一策说来容易,实行起来却有一定为难处。第二项的联窦军,圣上必须暂缓称帝,事情才有得商量。”

  王玄应终找到反击机会,不悦道:“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旧隋废君正式让位父皇,令我大郑军心大振,这干窦建德什么事,他高兴大可由夏王变称夏帝,这是称号的问题,否则父皇怎样都像矮李渊一截似的。”

  王世充默言不语,似是同意,又像在思索称帝的事。王世充以郑王还是郑帝的身份与窦建德对话,当然有很大的分别,若采后者,势令双方很难有合作的共同基础。王玄恕欲语无言。

  寇仲叹道:“这是大郑的事,由你们决定。但任何一条战线亦可失去,却绝不能失虎牢偃师这条东面最重要的战线,那不但是窦建德来援之路,更是我少帅军可把粮草装备源源不绝送来的生命死活线。我有一个大胆的提议,希望圣上信我是个守诺的人,绝对信任我。”

  王世充一震道:“少帅想为我守虎牢吗?”

  寇仲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这当然最理想,却是强圣上所难。我只希望能以杨公卿、张镇周,又或玄恕公子为正,我则当个手下跑腿的,那我敢说任李世民三头六臂,亦不能孤立洛阳,我们可十拿九稳的打一场大胜仗。”

  王玄应失声道:“这怎么行?”

  王世充伸手阻止王玄应说下去,说道:“此事待我仔细想想。”不顾王玄应的眼色,向王玄恕道:“少帅在这里的住宿事宜,由玄恕打点。明早我们有个重要的军事会议,少帅请准时出席。”

  解释清楚押店的组织和营运方式后,陈甫道:“昨天公子离开后,我接到良材的消息,请公子指示他们该在什么时候到长安来?”

  徐子陵思索片刻,问道:“假设司徒福荣真个到这里来避难,陈叔你会作出怎样的安排?例如是否会通知什么人等诸如此类。”

  陈甫欣然道:“我想了半晚,安置的地方当然不成问题,因为我们在长安有很多物业。大多是没钱还债下变相卖给我们的。其中以皇城毗邻,东市西北崇仁里的华宅最够气派,从那里驱车往北里只是一刻钟的车程,非常方便。”顿了顿又道:“至于要通知什么人,我也有想过,理该知会四方馆又或兵卫部,打个招呼才合理。”

  徐子陵微笑道:“这岂非不合司徒福荣一向怕见人的低调作风,更不似在避难。”

  陈甫愕然道:“若没有人晓得你们来长安,如何进行计划?”

  徐子陵道:“现在是战争的非常时期,长安城内戒备深严,任何风吹草动,绝瞒不过李建成的耳目,所以该先引起他们注意,让对方发现我们,而不是我们打锣打鼓的去惊动人。”

  陈甫皱眉道:“怎样可毫不着迹地惹起注意?”

  徐子陵道:“你们那座在崇仁里的华宅是否须修葺一下?”

  陈甫拍腿赞道:“好计!我就把那宅院来个天翻地覆的大修整,且像要赶在几天内完成的样子,旁人问及时则吞吞吐吐,故作神秘,对吗?”

  徐子陵长身而起拍拍他肩头,说道:“我约了个老朋友午膳,其他的事不用我说陈叔该知道怎么办吧!待会儿再见。”说罢欣然去了。

  寇仲和王玄恕并骑驰出皇宫,踏上洛阳大街,心中岂无感慨。骄兵必败。王世充目前的声势,正进入巅峰时期,主因是击败李密的瓦岗军,雄霸中原核心战略位置的东都洛阳。其次是在东都小朝廷的斗争中胜出,赶跑独孤阀,现在更逼得杨侗禅让帝位于他。外患内忧,一下子全解决掉。但他的称帝在战略上绝不聪明,因为必会令窦建德生出反感,推翻联手的盟约。不过却是风气潮流所趋,盖因林士宏、刘武周、梁师都、李渊、萧铣等各方霸主均先后称帝,他王世充若再高举“杨隋”的旗帜,将难有号召力。刚击败瓦岗军的王世充声势如日中天,加上王玄应等人怂恿,心痒难熬下,遂走上这错误的一招。此时黄河以南,尽成他大郑的领地,倘能击退李唐东征的大军,势成独霸中原之局,难怪他给野心掩盖理智,连一手促成他今天声势的自己亦不放在眼内。

  可是寇仲却肯定若任由王世充与李世民决战,最后败的必然是王世充。致败的原因是王世充本身性格的问题,此人表面的话虽说得好听,事实却是狡诈反复,心窄不能容人,致除王氏同宗外无心腹可言,这样的一个人,何能成大业。在这样的性格支配下,他根本不可能以诚待人,更难令人甘愿为他效死。遇上豁达大度,知人善用的李世民,后果可想而知。否则如秦叔宝、程咬金之辈能争相来投为他出力,鹿死谁手,确未可知。未能对属下诸将公平地论功行赏,莫说难望外人望风肆附,更会逼得手下投往敌对的阵营,此正是王世充最大的失着。

  人马驰上天津桥。王玄恕干咳一声,把寇仲从沉思中扯回眼前的现实来,说道:“少帅在想什么?”

  寇仲苦笑道:“我在想是否白来一趟?”

  王玄恕大吃一惊道:“少帅万勿这般想,父皇不是刚说他非常欣赏你吗?”

  寇仲叹道:“我也很欣赏李世民,欣赏又如何?唉!不要再谈这些泄气的事,我可否仍住在上回的地方,那所房子相当不错,我最爱它清静。”心中最想问的是杨公卿的情况?但纵使是对他有好感的王玄恕,亦知不宜匆匆问出口来,否则如传回王世充耳内,他不怀疑两人的关系才怪。

  王玄恕一口答应道:“这个没有问题。”

  寇仲忙道:“我不需任何人侍候。是了!我在这里的诸位老战友近况如何?”

  王玄恕欣然道:“杨老和张老两位大将目前均在洛阳,我安顿好少帅后,会使人通知他们,他们定会很高兴又可与少帅见面叙旧。”

  寇仲放下心事,暗忖只要见到杨公卿,将可完全掌握到王世充这方面的形势,那时再看看有什么方法可扭转乾坤,让王世充“惨胜”这决定天下命运的一场硬仗。

  徐子陵踏进多情窝的院子,首次对选择多情窝作落脚的地方生出悔意,因为多情窝已因侯希白成为名人没有秘密可言。他正是因到多情窝,故先后被婠婠和石之轩发觉他来长安,以后情况更是祸福难料。空气中残留女子清幽的香气,徐子陵浮现起与沈落雁泛舟河道的迷人情景,暗叹一口气,扯掉面具,推门进入前厅。

  沈落雁动人的背影向着他,凭窗外望,柔声道:“我的心很烦,想找个人解闷儿。”

  徐子陵晓得她误以为自己是侯希白,缓缓举步走到她身后五尺许处,淡淡地说道:“沈军师为什么事心烦呢?”

  沈落雁娇躯剧颤,猛地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娇呼道:“啊!子陵。”她清秀明丽如昔的玉容泛起毫不掩饰的惊喜。

  徐子陵入门前曾想过掉头离开,可是终不忍心对这位已嫁作人妇的红颜知己如此无情。徐子陵叹道:“正是小弟。沈军师是否因黎阳被破心烦,唉!我也很不好过。”

  沈落雁露出千言万言,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态,秀眸异采涟涟,动人至极点,似欲要扑入徐子陵怀内,又像尽力在克制自己,忽然垂下螓首,轻轻道:“子陵猜错了!世勣于黎阳城破时成功突围逃走,被俘的秀宁公主和李神通在寇仲的斡旋下为窦建德释放,你可以暂时安心。”“暂时安心”四字可圈可点,显示这位善解人意的美女准确把握到徐子陵的心情。

  徐子陵听得李秀宁安然无恙,登时如释重负,皱眉道:“然则军师为什么心烦?”

  沈落雁别转香躯,目光重落在窗外后园的美景处,轻柔地说道:“我早不当军师了!为何仍要唤人家作军师,是否连唤一声落雁亦吝啬呢?”

  徐子陵洒然笑道:“在我们心中,落雁永远是那位美人儿军师。”

  沈落雁背着他“噗嗤”娇笑,说道:“美人儿军师,亏你们叫得出口,这称号令我想起寇仲。我没有看错他,他或者是唯一能令李世民吃败仗的人。”

  徐子陵苦笑道:“可是这绝不会在洛阳之战发生,寇仲自己比任何人更清楚此点,因为我们明白王世充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落雁不屑地说道:“褊狭谲诈,多疑矫伪,难成大事。”

  徐子陵动容道:“沈军师这八个字形容得非常贴切。”

  沈落雁再次转过身来,恢复一贯风流绰约的娇姿美态,喜滋滋地道:“见到子陵,所有烦恼已不翼而飞,你真的能不管寇仲的事吗?”

  徐子陵颓然道:“我不晓得。我现在最大的期望,是寇仲能及时退出这场攻打东都的大战,否则洛阳失陷后,下一个将轮到他和他的少帅军。”

  沈落雁双目闪着智慧的光芒,说道:“你这叫关心则乱,寇仲岂是这么容易被收拾的。更正确点说,应是‘天刀’宋缺岂是这么容易应付的。一旦惹出宋缺,将没有人能预料局势的发展。”

  徐子陵一呆道:“宋缺竟会亲自领兵上战场?”

  沈落雁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嗔道:“子陵凭什么认为他不会?李世民终究有胡人血统,宋缺绝不会让这种人统一天下。要振兴汉统,此乃千载一时的良机。李家顾忌寇仲,对宋缺更是惮惧。”

  徐子陵讶道:“我只知宋家在南方有财有势,却不晓得在军事上占着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

  沈落雁道:“若说寇仲是天生的卓越统帅,宋缺就是博通古今衰变,中土最高瞻远瞩的军事战略大家。所以他能一直按兵不动,直至合他心意的寇仲兴起,始表态支持。宋缺配寇仲,一个精于作全局的布置战略,一个是沙场上无敌的统帅,你说李家对此有何感想?”

  得沈落雁点醒,徐子陵开始从另一角度看寇仲的大业,更觉头痛。无论谁胜谁败,对中土的影响均是天翻地覆,卷南**北,无人能独善其身。

  沈落雁续道:“以宋缺之强大,竟能联萧铣以压制林士宏,正代表宋缺要保存实力,静待争霸中原的时机。密公若能学他一两成,当不会有偃师之败,唉!”

  李密惨胜宇文化及后,不待恢复原气,立即用兵对付王世充,正是致败主因。

  沈落雁又道:“岭南军以俚僚为主,民风纯朴,刻苦善战,视宋缺为天人,固虽只十多万之众,却是训练精良,在宋阀的财势支持下,加上寇仲这样的人才,即使李世民亦不敢轻易言胜,所以你不用为寇仲担心。”

  徐子陵苦笑无言。沉吟片晌问道:“军师仍未说出因何事心烦?”

  沈落雁娇躯微颤,缓缓转过身去,透窗瞧往蔚蓝清澄的天空,叹道:“还不是因为念在一点故主之情?”

  徐子陵心中一震,她竟为李密心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公卿、张镇周和寇仲在厅内围桌坐下,这两位王世充手下最著名的大将均有风尘之色,可知奔波劳碌,因即将来临的大战难得休闲。

  张镇周免去闲话,劈头道:“少帅可知王世充与朱粲暗中结为盟友?”

  寇仲失声叫道:“什么?”

  在争霸诸雄中,声誉之差者,莫过于“迦楼罗王”朱粲,他和女儿都是声名狼借的人,朱粲更被传为杀人食肉的魔王。近年来朱粲内则地方势力抬头,外则受压于萧铣和杜伏威,找靠山是理所当然的事,问题是王世充因何要收容他,此举势必尽失人心。

  寇仲生出历史重演的感觉,朱粲无论如何不济,手下贼兵总有数万人,他于王世充等于“五刀霸”盖苏文之于“龙王”拜紫亭,可成为扭转局势的奇兵,难怪王世充如此有恃无恐。由于寇仲处境有异,李世民是下定决心摧毁王世充,而他寇仲必须助王世充守稳洛阳,击退大唐的雄师,再不能像龙泉时般灵活应变,挥洒自如。

  杨公卿摇头道:“我真不明白王世充因何一错再错,竟招揽这人人切齿痛恨的凶魔。”

  寇仲暗忖小弟明白,只是不宜说出口来。皆因张镇周并非他的心腹人,不宜让他晓得太多秘密。从朱粲的作风观之,他极可能是魔门出身的人,与和魔门有千丝万缕密切关系的王世充结盟,乃水到渠成的事。事实上王世充不信任外人的性格,亦是魔门中人的特性,同门也互相猜疑,何况对待外人?张镇周和杨公卿开口王世充,闭口王世充,毫不客气,不但不视他为皇帝,更似不当他是主子。

  张镇周压低声音道:“少帅这回来是否要助王世充应付李阀的大军?”

  寇仲叹道:“可以这么说,你老人家有什么打算?”

  张镇周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好打算的,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钟。”

  寇仲和杨公卿均听出他言不由衷,因为以他的精明果敢,王世充又伤透他的心,绝不甘愿陪王世充一道送死。

  张镇周又道:“在现今的情况下,少帅尚有什么回天之计?”

  寇仲生出警觉,心想若张镇周暗中降唐,与李世民来个倒王世充的应外合,现在就是刺探机密。摇头苦笑道:“除非王世充肯把部分兵权交出来,否则我有什么办法?”皱眉问道:“你们怎知道王世充与朱粲秘密结盟?”

  杨公卿道:“这消息最初是从朱粲内部传出来的,指王世充收编朱粲的队伍,并拜朱粲为龙骧大将军,王世充虽多次向我们否认此事,但‘毒蛛’朱媚曾两次到洛阳来见王世充乃不争之实,所以我们知道王世充在睁眼说谎。”

  寇仲道:“那朱粲就再不能成为奇兵,顶多只能牵制李世民部分的军队。”

  张镇周冷哼道:“只看李世民兵员的调动,可知他的策略是要封锁洛阳对外所有交通粮道,孤立洛阳。洛阳军民达数十万之众,每天均消耗大量粮食,就算城内各粮仓全部满溢,最多只能挨得半年。所以在战略上李世民是正确的。”

  杨公卿道:“现在须看李世民是否有本事将洛阳围个水泄不通,亦要看窦建德是否会挥军来援,所以虎牢一线最是重要,不容有失。”

  张镇周叹道:“大郑的成败,要看明天的会议王世充如何分配兵权,若他肯用我们三人任何之一守虎牢,李世民大有可能吃败仗。”

  杨公卿冷笑道:“事到如今,若他仍执迷不悟,任用宗亲,那就是他要自取灭亡。”

  寇仲听得大动脑筋,至此方知明天的军事会议如此重要,王世充能否留住异姓诸将的心,还看明朝。

  杨公卿道:“我自起床后没吃过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不如到天津桥头的董家酒楼祭祭肚肠,顺便为少帅洗尘。”

  张镇周歉然道:“我还有点事办,杨公代我向少帅多敬两杯酒吧!”

  沈落雁背着徐子陵轻叹道:“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密公因何降唐,从起义军领袖的身份变成唐室的官吏,随他入关的二万瓦岗军成为唐室的官军,将曾为天下景仰讨伐暴隋的正义之师彻底变质,现在他终于后悔了!”接着旋风般转过身来,说道:“我沈落雁该怎么办?”

  徐子陵明白过来,李密入关后并不得意,获封几个虚衔,事实上被投闲置散,反而手下大将李世勣受重用,怎能快乐得起来?柔声道:“他可以怎么办?”

  沈落雁香唇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说道:“他当然认为自己可东山再起。”顿了顿叹道:“王伯当虽名义上被封为左武卫大将,同是有职无权,故生出非分之想,常对密公说李世勣据黎阳,张善相守罗口,中原一带忠于密公的旧部仍是人多势众,逢此唐郑交战之时,只要离开长安,出走山东,招集旧部,定可创出一番新局面,重振瓦岗军的声威。唉!忠言逆耳,我虽多番劝密公打消这念头,总是说不动他。你教我怎么办?”

  听到王伯当之名,徐子陵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不过素姐已逝,对王伯当侵犯素姐的怨恨早云散烟消。看到李密和王伯当两个曾叱咤风云的人,落至如此田地,哪还有兴致与他们计较。问道:“在关内,随他来的旧部有多少人愿跟随他的?”

  沈落雁苦笑道:“连我也不愿随他自取灭亡,你说有多少人愿跟他?”

  徐子陵道:“你是否决定与他划清界线?”

  沈落雁道:“如我真是那么绝情的人,现在便不用烦恼。”接着娇媚地白他一眼道:“现在心情好多啦,这些烦事不该对你说的。是了!你到长安来有何贵干,不是对那个所谓宝藏内的废铜烂铁仍死心不息吧?李渊起出那不符实的财宝后,任由那批发霉的兵器留在下面,现在谁都没兴趣谈杨公宝库,只当是个笑话闹剧。”

  徐子陵道:“我到长安来是要对付一个人,迟些待事情有些着落时,再奉上详情好吗?”他故意说得含糊,是不想节外生枝。

  沈落雁不以为忤地说道:“能惊动我们徐公子,此人自非等闲之辈。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你们的好朋友商秀珣场主这两天会到长安来,尹德妃特别邀我作她的伴友,听说李建成对她很有意思。”

  徐子陵一震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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