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仙侠 黄易全集:大唐双龙传(全20册)

第三章 乃与君绝1

  

  张婕妤今天的心情不佳,原来李渊本答应带她和尹德妃同赴终南别宫,岂知今早临时改变主意,命两个爱妃留在长安。见张婕妤前,郑公公再三对寇仲提出警告,若无必要,最好改天入宫求见。更暗示说如非看在寇仲份上,绝不肯通传。否则张婕妤一旦迁怒于他,郑公公就要倒足霉头。寇仲听他说得这般严重,亦想打退堂鼓。不过记起常何说的“张婕妤一句话抵得上李建成十句话”,只好硬着头皮去见张婕妤,因为郑公公被迁怒事小,迁怒于常何和沙家则事大。权衡轻重下,怎样都要冒这个险。

  等了片刻,郑公公来到外厅道:“夫人确对先生另眼相看,知是先生来,所有事都暂且抛开,要先见先生。”

  寇仲很想问张婕妤究竟抛开了什么事?却知这般问于礼不合,只好旁敲侧击道:“夫人的气平了吗?”

  郑公公惶恐道:“她刚摔碎一个皇上送她的大食国花瓶,还不准人收拾,你说她的气平了吗?”

  寇仲差点掉头要走,只是既已通传,变得势成骑虎,心想在这种情况下说自己要离开长安,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郑公公道:“来吧!勿要让夫人久等。”

  寇仲脑海中只有“自作孽,不可活”六个字,头皮发麻的进入内院。张婕妤接见他的书斋显然非是她摔东西泄愤之处。地板干干净净的,左右侍候的婢子人人心惊肉跳的垂首肃立,唯一敢望的东西就是地板。张婕妤气鼓鼓地坐在太师椅内,对寇仲勉强点头,冷冷道:“先生请坐。”寇仲空有雄辩滔滔之才,但在这种情况下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乖乖的在她对面坐下。

  张婕妤望往窗外,忽然叹一口气,声音转柔,以仍带有僵硬冰冷味道的语气道:“先生没有随皇上到终南山吗?”寇仲差点冲口而出说“张娘娘在这里,小人怎敢远离”,幸好想到说完这两句漂亮的拍马屁大话后,辞行的话怎再说得出口,只好摇摇头。

  张婕妤秀眉一皱,冷冷道:“先生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旋即觉得自己对这救命恩人语气重了,歉然道:“先生勿要见怪,我心情不好。”

  寇仲苦笑道:“小人正因见夫人今天心情欠佳,本有事情奉禀,也吓得说不出话来。”张婕妤微感愕然,目光移往郑公公去,后者立即垂下目光。

  张婕妤娇叱道:“你们通通给我滚出去,我要单独和先生说话。”郑公公等能离开这里,都不知有多么感激寇仲的带挈,忙作鸟兽散。

  斋内只剩两人,张婕妤离开座椅,一手按桌,带怒道:“莫先生你来给人家评评理,那董妃算什么东西,皇上竟舍我和尹德妃独带她往终南去,不分尊卑先后,天下间哪有如此不公平不合理的事。”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始知原来如此。不过张婕妤虽显出她泼辣的一面,却仍是姿色可观,另有一番美人娇嗔的动人神态。不问可知,李渊要把两位宠妃留在宫内,是为她们的安全着想,让董淑妮同行,极可能是因洞悉她与杨虚彦的关系。至于事实是否如此,就要李渊本人才知道。

  张婕妤愈说愈气,秀目通红,狠狠道:“秦王把这狐狸精从洛阳带回来,我和尹德妃早猜到她是不安好心,想迷惑皇上,实在太可恶啦!”

  寇仲怕她哭将起来,那就更难收拾,辞行的话还如何说出口,忙道:“娘娘请息怒,小人有另一番见解。”

  张婕妤讶道:“什么见解?”

  寇仲胡诌道:“小人刚才入宫,路上遇到皇上,当时尚有太子殿下在旁,小人说是要入宫见夫人,皇上露出非常关切夫人的神色,还千叮万嘱小人要好好侍候夫人,有太子殿下为证。”他虽然蓄意夸大,但肯定李建成不会揭穿他。

  张婕妤最怕是失宠,闻言半信半疑地说道:“皇上真的仍关心我,那为什么启程也不来向我道别?”

  寇仲现在几可肯定张婕妤非是阴癸派的卧底,因为她的妒忌和诉苦无不出自肺腑,绝非作伪。遂加重语气道:“假如小人没有猜错,皇上是怕见到夫人后会舍不得离开,又或忍不住要带夫人同赴终南。至于原因在哪里,就非小人所知……”接着压低声音道:“小人最善观人之道,望闻问切的‘望’就是指此。皇上因有心事,以致肝火上升,两颧带赤,此行到终南非像表面般简单,且肯定牵涉到非常机密的事,夫人自己心内知道便成,千万别透露给任可人晓得,包括尹德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内。否则难保皇上会真的不高兴。”

  张婕妤露出凝重的神色,神不守舍的坐回椅内,点头道:“给先生这么说起,我也觉得皇上这几天行为古怪,好像心事重重?忽然又吩咐刘政会把左右两宫通往正宫的侧门封闭,忽然又召太子秦王等人去说话。最奇怪的是把玄武门总卫所交由裴寂负全责,建成太子只能管城防,都是不合情理的安排。”

  寇仲暗骂李渊打草惊蛇,不过在他寇仲的立场来说,真是管屁事。

  张婕妤轻抚酥胸,长长吁出一口气道:“现在我的心舒服多了!先生不但懂医病,还懂安人家的心。先生此来究竟有什么事呢?只要我力所能及,定会给先生尽心办好。”

  寇仲暗松一口气,施尽浑身解数后,终争到一个说话的良机。

  徐子陵与云帅碰头,后者道:“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

  徐子陵知凭他的绝世轻功,确有本领在暗中窥探唐军的动静。道:“国师看到什么呢?”

  云帅在高挺和轮廓分明的鼻子衬托下显得更深邃的眼睛,现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把握,带点狡黠的神色,盯着徐子陵道:“我听到独孤家的西寄园传出一下强烈的破门声,赶往近处,见到李元吉和独孤家的人全聚在后院井口的四周,接着李渊和大批禁卫赶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听他能随口说出独孤府的名称,便知他下过工夫调查。破门惹起注意的不用说是祝玉妍,她宁愿邪帝舍利暂时落入李家手上,亦胜过被杨虚彦得到。徐子陵忽然有点后悔与云帅合作,从他刚才一瞬即逝的眼神,使他直觉感到他所有行事都基于利益而出发,必要时可随时翻脸无情。他以波斯人居西突厥国师之位,与赵德言汉人为东突厥国师非常近似。只是这种相近足可令徐子陵起戒心。假若他也对邪帝舍利生出野心,会是非常头痛的事。忽然间他猛下决心,要把云帅剔出这游戏,事实上的而且确因形势的变化,他们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变得难以依计行事。

  徐子陵点头道:“昨晚发生很严重的意外,我们进入宝库时,被李元吉监听地底的人发现,幸好我们成功从地底河逃走。我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云帅计划取消。”

  云帅一震道:“邪帝舍利呢?”

  徐子陵更觉云帅对舍利非是没有贪念,却感到骗一个至少直到此刻仍和他们合作的人,是不义的事。微笑道:“舍利正在我们手上。”

  云帅愕然道:“既是如此,为何要取消计划。”

  徐子陵摇头失笑道:“问题是就算我们如何保证舍利在我们手内,仍没有人肯相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若依原定计划进行,等于把自己投进赵德言布下的罗网去。”

  云帅道:“假若李家的人在库内搜不到舍利,怎么会不相信?”

  徐子陵道:“现在库内充满沼气,李家的人只能匆匆下去看一遍,恶劣的环境不容他们作彻底的查探。”他没有对云帅说半句假话,只是把真库隐瞒。

  云帅沉吟片刻,问道:“邪帝舍利究竟是什么东西?”

  徐子陵坦然道:“我尚未看过。”

  云帅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邪帝舍利给放在一个密封的铜制容器内,只有尺许高,里面盛满不知是什么的浆液。我们不敢把它打开,所以与邪帝舍利仍是缘悭一面。”

  云帅双目射出锐利神光,似要把徐子陵看通看透,皱眉道:“你们对这魔门人人争夺的异宝,没有半点好奇心吗?”

  徐子陵洒然笑道:“真的没有。”

  云帅道:“你们既不要利用邪帝舍利去进行计划,打算要怎样处置它?”

  徐子陵漫不经意地说道:“或者找个地方埋掉算了,国师有什么好的提议?”

  云帅道:“我认为仍可依计而行,只要舍利是真舍利,我们仍可利用它操控局面,教赵德言中计。”

  徐子陵道:“我要跟寇仲好好商量,今晚酉时前会给国师一个肯定的回复。”

  云帅忽然叹一口气,说道:“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假若一切依计划行事,到人人出手抢夺邪帝舍利的一刻,我若加入抢夺,两位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徐子陵想不到他如此坦白,毫不掩饰,反大增好感。也坦诚答道:“我和寇仲最希望舍利能落在师妃暄手内,不过照目前的情况,她出现的机会并不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出手助你又如何。只不知国师有否想过后果呢?”

  云帅苦笑道:“后果是如若我成功得手,则返国之路将是九死一生,但对你们却是有利无害。凭我的脚力,开始的一段路谁都截不住我。但由于我人生路不熟,始终有被赶上的危险,不过我仍认为值得冒险一试。”

  徐子陵道:“国师得到舍利,由于不懂汲取之法,会是得物无所用,还平白放过一个杀死赵德言的机会,似乎不大划算得来。”

  云帅道:“你先和寇仲商量是否实行原定计划,到一切落实,我们再作仔细思量。”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又记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两句老生常谈的话。

  李渊的春狩队伍浩浩****的驰出朱雀大门,进入朱雀大街,庶民夹道欢送,鞭炮响个不绝,气氛热烈。自古以来,历代帝王宗室对游猎钟爱者不乏其人,每个王朝都指定某一范围为皇家苑囿,闲人不准在区内狩猎。终南山就是大唐皇朝入主长安后选定的游猎区。与游猎有关的历史变故不胜枚举。远古夏朝的天子太康,因沉迷狩猎,被东夷族的首领后羿趁他出猎发动叛变,自己登上皇座。不过后羿并没有从中汲取教训,亦迷于游猎而不理国务,落得与太康同一悲惨下场。周朝更专门制定射礼和田猎的制度,把游猎提升为国家大事,乃至以之作为一种选拔人才的方法。很多有为的君主,都是游猎迷,例如战国时曾荣登霸主的楚庄王,汉朝的汉武帝,三国的曹操。不过最荒谬的是魏明帝曹叡,竟在洛阳东面的荥阳设禁苑,广达千余里,在其内养虎六百、狼三百、狐狸一万,其他飞禽走兽更是不计其数,又不准当地百姓伤害苑里的猛兽,猛兽遂四处伤人,弄得居民饱受其害。非但使人有苛政猛于虎的悲叹,苛政还直接与猛虎恶兽扯上关系。李阀继承田猎的传统,视此为国家兴旺的象征,田猎和美人,是李渊两大乐此不疲的嗜好。不过这回田猎关乎正道与魔门的斗争,前朝和新朝的倾轧,自是乐趣大减。

  寇仲跟在队尾离宫,朝北里走去。心内不无感慨,旋即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他要见的人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妓的尚秀芳,即使她昨晚没遣人来找他,他亦感到有必要向她辞行。寇仲心内矛盾得要命,既想见到尚秀芳,迷醉在她动人的风情娇态内,忘掉人世间丑恶的一面。却又隐隐感到自己在玩火,一个不好,会有“焚身”之患。

  蹄声轰鸣。一辆马车从皇城朱雀大门驰出,前后各有八名禁卫护驾,到寇仲旁倏然而止,秀宁公主的声音从低垂的窗帘传来道:“莫先生到哪里去,可否让秀宁送你一程呢?”身处通衢大道,别无选择下,寇仲只好登上马车,面对另一个他既想见又不愿见的人。

  徐子陵沿街疾行,目的地是北里的乐泉馆,他本想潜返宝库察看情况,可是在光天化日下,永安渠无论河面和两岸均交通频繁,他难道在众目睽睽下跃往水内?刺杀安隆的机会愈趋渺茫,但仍有一线之机,只要他今天肯到乐泉馆就成。横竖闲来无事,遂到乐泉馆踩踩场子,顺道找间开业的食铺填饱肚子。以他现在的修为,数天滴水不进也不成问题,但对吃东西仍是有乐趣和胃口,觉得是人生的一种享受。经过明堂窝和六福赌馆,出入的人很多,已没有前两天的人龙,肯定大批赌客输剩两袖清风,再没有能力来凑热闹。李世民是主张禁赌的。奈何明堂窝有尹德妃的恶霸父亲尹祖文在背后撑腰,而李元吉则是六福的大后台,只看大仙胡佛和女儿胡小仙可公然出现皇宫的年夜宴,便知在太子党和妃嫔党的支持下,李渊容许两大赌场的存在。从这点看,李渊非是个好皇帝。

  思量间,娇呼声从六福赌馆大门处传来。徐子陵没想到娇声呼唤的是自己,不回头的继续前进,到足音在后方追来,才停步回首。在年夜宴大出锋头的美妓纪倩娇息喘喘地朝他急步赶来,惹得路人侧目。徐子陵大感头痛,因知此女难缠。

  纪倩来到他旁,嗔道:“你这人怎么啦?愈叫愈走的,人家不晓得你怎么称呼?”

  徐子陵很想装作认不得她,却知此举不合情理,因为不论男女,只要看过漂亮如她纪倩一眼,绝不会忘记。讶道:“这位不是曾经在六福内见过的姑娘吗?不知找在下有什么事呢?”

  纪倩扯着他衣袖道:“找个地方坐下再说,总之不会是问你借银子。”

  徐子陵拿她没法,被她扯得身不由己地去了。

  车厢宽敞,只在两端各设座位,寇仲本要在另一端与她对坐,李秀宁低声道:“坐到我身旁来,方便说话。你要去哪里?”

  寇仲不想让她晓得自己是去找尚秀芳,随口道:“我要到北里的六福赌馆。”暗忖在六福只要走过斜对面,就是上林苑。

  李秀宁吩咐手下后,轻扭蛮腰,别过俏脸凝视他道:“秀宁还以为你昨晚难逃灾劫!到过下面的人都认为你在沼洞生存的机会微乎其微,人家正为你担心,竟忽然收到你去见婕妤的消息。”

  寇仲伸个懒腰,舒服的挨往背后的软枕,微笑道:“我寇仲什么场面未见过,一个沼洞难不到我的。”

  李秀宁讶道:“看你的样子,似并没有因失去宝藏而失望。唉!你脑袋的构造是否和常人不同呢?”

  寇仲迎上她的美目,压低声音道:“我现在再没时间去为宝库烦恼。更多谢公主关心。那消息公主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是指师妃暄请出宁道奇来对付寇仲一事。

  李秀宁垂首道:“是柴绍从二王兄处听回来的。你和徐子陵武功虽高,恐怕仍非宁道奇的对手。”

  寇仲心中思量,假若李世民是故意让柴绍告诉李秀宁,再由李秀宁通知他们,以离间徐子陵和师妃暄的关系,那李世民的心计就太厉害。

  李秀宁又往他望来,秀眸射出焦灼不安的神色,说道:“现在既然失去宝库,少帅是否会考虑退出逐鹿?”

  寇仲苦笑道:“我不想骗公主,事实上我再没有退出的可能,除非把我杀死,否则我定会为目标竭尽全力。”

  李秀宁平静下来,显然对他终于心死。目光往前望去,点头道:“人各有志,秀宁不能相强。”

  马车停下。寇仲心中暗叹,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与李秀宁以朋友的身份交谈,下次见面,将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低声道:“公主珍重。”推门下车去了。

  纪倩是酒家的熟客,轻易取得二楼的厢房,由她点酒菜,伙计退出后,说道:“我叫纪倩,仁兄你高姓大名。”

  纪倩一副江湖儿女的作风,爽朗豪迈之气不让男儿,徐子陵虽是被迫到这里来,对她仍没有恶感,说道:“我叫雍秦。”

  纪倩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说道:“其实人家早晓得你叫雍秦,刚才只是诈作不知,蝶夫人是否看上你?她的男人可不好惹,你小心永远离不开长安。”

  徐子陵微笑道:“纪姑娘又看上在下什么呢?不是只为要我来这里陪你吃顿酒饭吧?”

  酒菜送到,两人暂停说话。伙计离房,纪倩洁白纤美的手拿起酒壶,为他倒酒,娇笑道:“我看上的是你的赌术,可否传我两手,我可赠你三百两黄金作传艺的酬报,且保证你能安全离开长安。不是我危言耸听,杨文干下了追杀令,务要置你于死地。”

  徐子陵暗忖这才合理。杨文干既然邀得香玉山执行阴谋,事后他大可置身事外,更因借着与李建成的关系,不单保留权力,还可乘机扩张实力,到完全控制形势后,再把李建成除掉。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要杀人灭口,避免李建成从徐子陵身上查出内情。如若突厥人真的肯支持杨文干,而李渊和李世民事前又全不知情,他确有成功的机会。

  徐子陵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姑娘为何要来蹚这浊水,你难道不怕杨文干?”

  纪倩不解的打量他半晌,不答反问的讶道:“我知你是懂两下子功夫的,可是京兆联乃关中第一大帮,你若认为自己可以免祸,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就是以为我纪倩在虚言恫吓,究竟是属于哪个原因?”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两个原因都对。姑娘先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何不惜重金要跟我学骗人的伎俩?”

  纪倩道:“这个不用你理。唔!你这人看来是冥顽不灵。算了吧!你的死活我再不管。你有没有兴趣赚三百两金子?”

  徐子陵微笑道:“若我要赚点使用,大可到明堂窝或六福赌馆碰手风,姑娘以为然否?”

  纪倩大嗔道:“怎么说你都不明白,只要你踏进任何一间赌场,给京兆联的人盯上定要小命不保。人家救了你一次,还不懂感恩。”

  徐子陵讶道:“你什么时候救过我?”

  纪倩没好气道:“你的脑袋是否石头造的?谁把你从赌场门口的鬼门关扯到这里来,还任饮任食。好吧!五百两金子,一口价,不要再扭扭捏捏像个娘儿似的,顶多本姑娘再陪你一晚。”

  这次轮到徐子陵脸红,幸有假面具护主,耳朵又给假发遮掩。他尚是首次遇上言行放纵大胆如纪倩的女子。偏她又长得这般明艳动人,令人完全不会把粗俗或****与她扯上关系。想起年夜宴追求她的众多公子哥儿,不由心中大讶,像她这样当红的名妓,竟要献金献身的来学赌术,肯定非是为钱财或贪玩那么简单。

  纪倩见他呆看着自己,嫣然一笑,横他一个千娇百媚的一眼,秋波流转,呵气如兰的轻轻道:“不要以为我纪倩是个很随便的人,长安不知有多少男人想亲近我,我却连指尖都不让他们碰上,你是不知有多么幸运了!”

  徐子陵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姑娘若肯赐告不惜一切要学在下这小玩艺的真正原因,说不定在下不需姑娘付出任何代价,便把敝派的赌技倾囊相授。”

  纪倩定神瞧他好半晌,忽然花枝乱颤的娇笑起来,喘息细细媚态横生地说道:“唉!想不到我纪倩刚过年立即大走霉运,遇上个没有男子气的男人。”接着俏脸一沉,狠狠道:“你想探听本姑娘的事吗?你定是当我纪倩第一天到江湖来混。你最好立即滚离长安,否则休想本姑娘给你收尸。”言罢气鼓鼓地拂袖离房,把门重重关上。

  虽给她臭骂一顿,徐子陵仍从她的话判断出她是心地善良的人,所以不忘劝自己离开长安。徐子陵哑然一笑,举筷向原封未动的满桌肴菜进军,横竖肚子空空如也,亦不该浪费。

  房门又张开。香风随来,纪倩回到对面的位子坐下,讶道:“你这人很不简单,明知大祸临身,却优悠闲闲地坐在这里大吃东西。”

  徐子陵举起酒杯,向她遥施敬礼,微笑道:“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借敬姑娘一杯。”

  纪倩看着他把酒一口喝掉,放下酒杯时,黛眉轻蹙道:“楼下有张桌子坐的是四个京兆联的人,都是他们联内赫赫有名的高手,你想等到明天愁来明日当也不行。”

  徐子陵拿起个馒头,送到嘴边狠嚼一口,洒然笑道:“姑娘为何要回头呢?开罪京兆联对你并没有好处。”

  纪倩叹道:“这或者是怜才吧!你是人家在赌场遇上最高明的赌徒,手法不着半点痕迹。好啦!最后一句话,你是否想财色兼收?”

  寇仲抵达上林苑,报上来意,把门的大汉认得他是当今炙手可热的红人莫神医,客气得不得了。其中一汉领他往尚秀芳的临时香居,还通风报信道:“可达志大爷刚来求见小姐,现在尚未离开,莫爷或要稍候片刻。”寇仲暗忖哪里有美女,哪里就可见到可达志的踪影,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可达志有令任何美女倾心迷醉的魅力。

  到达尚秀芳的别院,汉子把责任交给尚秀芳的婢女,由她招呼寇仲。

  寇仲到厢厅坐下,等了近半个时辰,仍未被美人召见,不耐烦起来,想走时却被婢子拦着,惶恐地说道:“莫先生请待片刻,让小婢再去通传。”见到小婢慌张惧怕的样子,寇仲只好按捺下心头闷火,再次安坐。他倒非因觉得被冷落而使性子要走,而是时间宝贵,他还要去见青青,看这与他关系微妙的女子因何事屡次找他。岂知再等整刻钟,尚秀芳仍未出现,寇仲再没耐性呆等下去,对婢子道:“我待会儿再来吧!”

  婢子骇然道:“小姐吩咐,要无论如何也把先生留下,她……”

  寇仲微笑道:“是我无论如何要走,不关你的事。只要姐姐你如实报上,小姐是不会怪你的。”言罢洒然去了。

  徐子陵风卷残云地把肚子填饱,迎上纪倩紧盯他不放的眼神,从容笑道:“既然大祸临头,哪还有闲情财色兼收。待我过了楼下那一关再说吧!”

  纪倩踩足嗔道:“真的给你气死,现在只有我可帮你,仍不明白吗?”

  徐子陵不解道:“姑娘凭什么来照拂我?”

  纪倩挺起酥胸,傲然道:“在长安,谁敢不给我纪倩三分面子,只要你跟我在一起,谁都不敢动你。”

  在一般的情况下,徐子陵亦相信纪倩说的非是虚言。只凭她能在宫廷表演歌舞,这身份地位便没有人敢开罪她。可是眼前乃非常时期,恐怕纪倩也压不住京兆联的人。

  徐子陵道:“这样吧:我们来作个试验,一起离开,假设京兆联的人真的因为姑娘不来对付我,就传姑娘那手玩艺。假如是相反的情况,姑娘须死去这条心,且要袖手不理我和京兆联间的事。”

  纪倩气鼓鼓地说道:“说到底你仍不肯信京兆联的人想杀你,走吧!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言而无信。”

  寇仲来到风雅阁,立即被请到青青的香居,见到他,青青长长吁出一口气,说道:“你终于来了!”

  寇仲大讶道:“夫人这么急欲见小人,又不是痛症发作,究竟是什么事呢?”

  青青先命其他人退出厅外,捧来一个锦盒,放在桌上,含笑把盒子打开,内中有一卷帛画似的东西,柔声道:“这本来是展示在街头的皇榜重金悬赏,我派人偷摘下来,先生自己打开看吧!”

  寇仲叹道:“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这么值钱?夫人真厉害。你是什么时候生疑的?”

  青青把玉手穿入他臂弯,另一手把锦盒掩上,挽着他直入闺房,在一角长椅并排坐下,欣然道:“第一次见到你,我感到那眼神似曾相识,最奇怪是你对我的过去了如指掌,语语中的。本来仍想不到会是你,幸好齐王告诉我你们潜来长安,只是苦于无法找到你们,几件事合起来,我还不生疑吗?后来更从齐王处晓得你们有易容之法,到大年夜宫廷宴那晚,你和子陵两个站在一起,虽比以前长得高大,又神气多了。但人家仍一眼把你们辨认出来。”

  寇仲迎上她的目光,心中涌起亲切温馨的感受,但绝不涉及男女私情,就像往昔与素素相处的情景,缓缓把面具揭开除下。

  青青双目一红,垂下螓首,轻轻道:“你们真的不怪我以怨报恩?”

  寇仲心道他和徐子陵早把她忘掉,还有什么恩恩怨怨!当然不会说出来,微笑道:“青姐只是下不了台阶嘛!我们从没有怪姐姐。”

  青青恢复生气,艳光绽放,喜滋滋地道:“当我看到榜文,知道你们就是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我和喜儿开心得睡不着觉,又不敢跟别人说,更为你们担心。”

  寇仲奇道:“你不时去看城内的皇榜吗?”

  青青“噗嗤”娇笑道:“是从不会去看。只是听齐王提起你们,人家立即感到说的是你们。当年你们年纪虽小,但我和喜儿均晓得你们非是池中之物,只是没想过会变成家喻户晓的大英雄而已。子陵呢?”

  寇仲道:“他很好,我曾向他提起遇上你们。顺便问一句,喜儿是否和可达志那小子搭上?”

  青青神色一暗,说道:“我们这些以卖笑为生的女子,有什么和谁搭上的?可达志是太子身边的红人,纵使心中不愿,仍不敢开罪他吧。”

  寇仲乘机问道:“喜儿是否认识一个叫查杰的后生小子?”

  青青奇道:“你怎会知道此事?”

  寇仲笑道:“查杰是我的兄弟,这小子相当不错。”

  青青掩口娇笑,恢复青楼女子的本色,半边娇躯挨过来,凑到他耳边道:“少帅想当媒人吗?不过喜儿怕未必愿意呢。”

  寇仲一呆道:“喜儿不喜欢小杰吗?”

  青青叹道:“喜儿有点像当年的我,很容易对好看的男人生情,又易于相信人,怎么说都改不了。她对查杰该是有点好感!不过这几天她只把可达志挂在口边,我劝她不听,只好由得她去碰钉子。”

  在现今的情况下,查杰既不宜亦无暇去顾及儿女私情,寇仲只好岔开道:“青姐现在贵为着名的青楼老板娘,结交的全是权贵中人,我和小陵非常欣慰,这几天我们会离开长安,有机会再回来探望姐姐。”

  青青道:“姐姐明白你们的处境,我真的以你们为荣,齐王那么自视至高的人,提起你们时亦不得不承认你们是最难缠的敌手。你们准备何时离开?”

  寇仲感到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就如信任素素那样,坦白道:“快则今晚,迟则明朝,要视情况发展而定。”

  青青失望地说道:“那我和喜儿岂不是没有时间侍候你们。”

  寇仲吓了一跳,忙道:“我们姐弟之情,有别寻常,何来什么侍候?”

  青青微一错愕,旋即欣悦地说道:“青青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其他的男人,无论口上说得多么漂亮,说到底仍是对我们的身体感到最大的兴趣。唉!喜儿不知到哪里去了,知道错过与你见面的机会,她会很失望的。”

  寇仲把面具戴好,长身而起道:“此地一别,未知何日才是再见之期,青姐好好保重。”

  青青猛地扯着他衣袖,站起来道:“差点忘记告诉你,齐王离京到终南山狩猎只是个幌子。事实上他出城后掉转头便潜回来,为的是要在暗中谋算你们。”

  寇仲心忖这才合理,与青青殷殷道别后离开。踏出风雅阁,他整个人轻松起来,斗志昂扬。无论前途如何艰苦,他有信心逐一克服。

  徐子陵和纪倩步下酒楼大门的台阶,来到街上,午时刚过,这条北里最繁华的大街车水马龙,行人熙来攘往,非常热闹。徐子陵负手大步沿街而走,纪倩要半奔半跑地赶在他身旁,邀功道:“你看!若非有本姑娘在旁,你恐怕永远出不了那道大门。”徐子陵哑然失笑,没有答她。纪倩忽然来个两手扠腰,娇喝道:“你不信吗?快停下。”徐子陵终于停步,已是身在丈外。街上无论男女,都把目光投往艳光四射的纪倩身上,登徒子更看得目不转睛,垂涎欲滴地饱餐秀色。

  徐子陵无视旁人的目光,缓缓转身道:“不信又如何?”

  纪倩怒嗔道:“不信我就任得你自生自灭,做鬼也要做个后悔鬼。”

  徐子陵移步来到她身前,淡淡一笑道:“无论有你或没有你在我身旁,他们也不肯放过我,不信可试试看。”

  纪倩好像首次认识他般,重新由上至下把他打量一遍,嘟着嘴儿道:“怎样试?”

  徐子陵仰天打个哈哈,说道:“姑娘请随我来。”

  接着领路前行,专拣横街窄巷走,来到一条行人稀疏的小横街,倏地停下,说道:“他们来了!”

  纪倩回头一看,笑道:“胡诌,后面没半个人影,你就算下不了台阶,也不用说谎吧!”

  徐子陵仰望晴空,悠然道:“你朝后再看一遍。”

  纪倩半信半疑的回首再望,色变道:“兔嵬子!竟敢不把我纪倩放在眼内。”四名大汉从后赶至。纪倩挡在徐子陵背后,嗔道:“你们晓得我是谁吗?”

  另一大汉恭敬地说道:“纪倩小姐艳名远播,谁人不晓。”他表面毕恭毕敬,可是话中有刺,暗讽纪倩是个以色相驰名的妓女。对上这么一个“不客气”的老江湖,纪倩这小江湖登时语塞。

  先头发言的大汉道:“我们当然尊敬纪小姐,更尊敬莫爷,这回是奉蝶夫人之命前来,请莫爷移驾见个面。”另两汉往旁散开,只看其来势,便知是能应付任何场面的老江湖。

  纪倩终于找到话说,沉声道:“若只是请莫爷去见蝶夫人,需要这么大阵仗?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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