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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心愿

  

  甘露殿中,皇帝兀自沉思。

  尽管人人赞皇后贤良,他也非常尊重她,但在吴王的事情上,她从来是苛刻的。他看在眼里,却能明白,她为了稳固太子之位的那番苦心。只是,这一次,让他心里很不愉快。

  不过是给吴王找个心仪的女子陪伴罢了,这些年他亏欠杨妃母子太多,杨妃又亲自开了口,他实在想不通皇后阻挠的用意。

  “陛下。”曹总管入内禀报,“皇后娘娘出行大苍山,一切已准备妥当,您可还有其他吩咐?”

  皇帝不作声。

  曹总管又道:“今天一早,汉王陪伴太上皇去探望娘娘,不知说了什么,太上皇出来就赞娘娘贤良,还提及了智云殿下的忌日将近,也要去大苍山。”

  皇帝抬眉:“智云的忌日快到了?朕忘了。”

  曹总管道:“皇后娘娘帮您记着呢。”

  皇帝神情莫测:“她一向懂得哄长辈开心,就算把朕骂得一无是处,她都是最佳儿媳。居然能想到用智云的忌日当借口,朕都不得不服。”

  “陛下如果是为吴王的事烦恼,何不趁着皇后娘娘还没动身,亲自为吴王开一开口呢?”曹总管多嘴一句。

  “朕那天晚上就已经表态了,可皇后这一次出乎意料地坚决。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既然朕开了金口,说交给皇后决定,就不能出尔反尔,损伤皇后的颜面。再说,如果朕硬插一手,强行要皇后把傅司言给了吴王,眼下皇后也许会妥协,只难保将来皇后不会对吴王秋后算账。若朕不在了,太子登基,皇后就是太后,朕不能让皇后和吴王关系太僵。要为这孩子将来考虑。”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交到她手里。

  “陛下这是慈父之心。”

  “只可怜吴王,这次又要失望了。”他天下在手,偏偏不能为这个孩子多做什么。

  “忻州澄泥砚是砚中极品,发墨而不损毫。鳝鱼黄又是澄泥砚最上等的,极不容得。这次忻州府贡上来二十八方澄泥砚里,也就只有这三方鳝鱼黄。吴王殿下最爱舞文弄墨,会知道陛下的用心。”

  皇帝明白曹总管的意思,苦笑一下:“只怕这赏再好,也难消弭他心中失望。不过,罢了,赏总比不赏好,再把朕那支玉管宣笔拿来,赏给他吧。”

  曹总管应是。

  傅柔手中拿着外袍,往立政殿走去,恰遇得了赏的吴王,淡淡行礼。她知道他的心意,但她的心意已决。

  “傅司言这是……”吴王打量一下,敏锐察觉,“要出门?”

  “皇后娘娘出行,命下官随行。”傅柔有些意外,以为吴王已经知道了。

  “皇后出行,一向不是由尚仪局女官随行吗?怎么司言所的女官也要跟着去?”吴王不知道,也没人忍心告知。

  “下官只是奉命行事,皇后娘娘叫下官随她去奉天观,下官就去。”傅柔笑了笑。

  吴王猛然警觉:“奉天观?是袁天师修行的那座奉天观?”

  “是。”

  “皇后是为了傅司言的事,去见袁天师?”这个节骨眼上,皇后突然去奉天观,他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

  “皇后出行的目的,并没有对下官说,下官也不清楚。”即便理由十分明显。

  “你撒谎。”他从那对清澈的眸子中看得分明,“当我是瞎子?你的表情,不是不清楚,而是满怀期待。”

  “吴王殿下刚刚从甘露殿过来吗?似乎又被赏了不少东西。”她想转开话题。

  然而,吴王却捉了她的腕子就往另一个方向拽:“你跟我去甘露殿!父皇答应过把你嫁给我,他不能说话不算数,我要父皇当面给我一个明白。”

  她用力挣脱:“殿下别说笑了,皇后娘娘有旨,下官要去奉天观。”

  他深深望着她:“到底是皇后要你去,还是你自己想去?”

  “皇后娘娘要下官去,下官自己也想去。”要他放弃,就必须铁了心。

  “你就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不管他怎么做?

  “下官的心思,殿下应该清楚。”她并未给过他半点错觉,他为何不肯放手。

  “看来那位袁天师,果然是本王命中的劫数。”吴王苦笑,转头就走。

  怪不得,连太子都没有的鳝鱼黄澄泥砚,一赏就是三方,原来是拿人手短,让他别抱怨的意思!

  傅柔张张口,化作一声叹,继续朝立政殿走去。

  每个人都有所得,有所不得,她不无法勉强吴王放弃她,也无法勉强自己将就除了程处默之外的姻缘。

  皇后的车列浩浩****出发,侯杰这才将前往奉天观的路线图交给这次的副将曹元。

  曹元奇怪怎么只有去程的路线,侯杰却表示回程的路线自然是回程的时候再给。自从侯杰代范将军接了这趟差事,就趾高气昂的,让曹元很是不满,如今这种做法,分明是不相信他。

  “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泄露的危险。太上皇和皇后娘娘的安危,谁也不敢不一百个小心。”侯杰不信任何人。

  曹元哼道:“那你何必把去程的路线图给我。干脆都不给,反正我只要跟着你侯将军走就行了。”

  “这可不行,不知道路线,你怎么做事?每到一处,你都要派人在前面打点好。这一路上,可不能让太上皇和娘娘有任何一点不舒服。”他是最高将领,当然要派活儿给下面的人做,不然让他们吃闲饭不成?

  “前头打点的琐碎麻烦事我来做,在娘娘马车旁露脸的事你来做。侯将军,你算盘打得好精啊。”曹元恼火。

  侯杰泰然:“我为主,你为辅,我们各司其事,天公地道。”

  曹元瞪着侯杰策马驰离。

  按理,一路上还要请求地方军支援,偏生侯杰这小兔崽子,眼珠子长在脑袋顶上,做什么都不跟他商量。既然他的气焰如此嚣张,一边有侯君集撑腰,又有汉王照拂,他何必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他还乐得听命行事呢。

  这时,与太上皇同车的汉王也有意见。

  “父皇,我打听到了,皇后去奉天观不安好心。皇后想让袁天师给傅司言相面,看看傅司言应该给谁。父皇您想,如果她想把傅司言给儿臣,用得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吗?直接给了不就得了。一定是她不想把傅司言给我,故意把袁天师搬出来,好堵父皇的嘴。”

  太上皇闭目养神:“那个内侍有没有告诉你,皇后去奉天观,要给你五哥做道场?”

  “说是说了……”汉王不以为然,“鸡毛蒜皮的小事……”

  太上皇怒睁双眼:“你说什么?”

  汉王瑟缩:“我……我没说什么呀。”

  “你五哥的忌日,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在你心里,除了女人还有什么?你就没有一点兄弟之情吗?”太上皇这一生最伤心的,莫过于分崩离析的父子兄弟之情。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说错话,你就教导儿臣。儿臣任打任骂,只求父皇不要生气伤了身子。”汉王对太上皇认错认得快。

  太上皇架不住汉王撒娇:“也不能怪你。你生得晚,连见你五哥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又何谈兄弟之情?朕的智云儿,年少聪颖,小时候最喜欢缠在朕身边,要朕教他射箭。其实他在射箭上没有天赋,倒是善于作画,不到十岁就能画出极好的云雀图,见者无不赞叹。隋朝末年,朕率兵起义,因为他还小,不想他在军中吃苦,就把他留在老家河东。没想到,当地官吏贪图赏银,将他抓走,送到长安交给阴世师。阴世师在沙场上打不过朕,竟对你五哥下了毒手。可怜朕的智云儿,那一年只有十四岁。”

  汉王悟道:“原来五哥善画云雀,和儿臣有点像啊,儿臣也喜欢画画,不过画得最好的是老鹰。”

  太上皇点头:“你和你五哥,何止在画画的天份上像。你这眼睛鼻子,还有侧脸,要是你五哥能活到你这岁数,也大概就这模样。朕看见你,就常常想起他啊。”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父皇最疼爱儿臣,搞半天,儿臣是沾了五哥的光。好,等儿臣有了皇孙,带着皇孙,连五哥的份一块算上,好好孝敬父皇,承欢膝下。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有皇孙,首先要有给儿臣生皇孙的女人,对不对?”

  太上皇好气又好笑:“你啊,旧习不改。没说两句,又绕到女人身上了。”

  “儿臣是担心,如果袁天师给傅司言看相,说傅司言的面相和儿臣不能在一起,那怎么办?皇后心里啊,说不定就打着这坏主意,让儿臣竹篮打水一场空。”

  “袁天那老道士,相术确有独到之处,对问冥冥天地,必须有所敬畏,非人为可改。”太上皇笃定,“朕都亲自跟过来了,皇后也不敢在朕眼皮底下命令袁天篡改天命。更何况袁天名满天下多年,不惧权贵,视金钱为粪土,也不是皇后可以使唤得动的。”

  程处剑顶着个苦瓜脸,望着山顶的福安寺,只觉和天一样高。还有数不清的,白灿灿的台阶,让他眩晕。

  都怪他家老大,整天弄幺蛾子,前几日突然在家绣起花来,吓得阿娘以为老大又想不通了,伺候得小心翼翼,等老大一出门,就把他踢了出来,下达一个高难度指标,十步一磕头,上福安寺给老大祈福,保佑如愿抱得佳人回。

  “为了兄弟情……”他深呼吸,挽袖子,爬台阶,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磕头……这年头当什么都好,就是别当人家的小弟弟。不然,为什么不是我泡妞,我大哥为我磕头求佛呢?娘的心啊,都偏到咯吱窝底下去了。”

  身侧一阵香风,有人稍稍碰撞了他一下。他花丛里待久了,直觉灵敏,立刻侧目望过去。哦,一位好看的小娘子,乌溜溜的眼睛,柳叶的眉,粉桃似的脸颊,真想让人掐一把。

  “对不起。”佳人正是苏灵薇。

  自从称心出事之后,她想求得姐姐原谅,但姐姐始终不肯见她,听说福安寺祈福灵验,才特意跑来。

  “没……没事。”程处剑忽然精神抖擞,和苏灵薇同步上台阶,并肩跪台阶,磕头,感谢老天爷是公平的。

  “我姓程,喜读书,也爱骑射。尚未娶妻。你呢?”他大方介绍自己。

  “娘说不能和陌生人说话。”苏灵薇到底瞄了他一眼,眼睛很亮,鼻梁很高,笑起来牙齿很白,长得可真俊啊。

  “我们连头都一起磕了,怎么能算陌生人?你这辈子和谁一起肩并肩跪下地磕过头?没有吧?我是唯一一个吧?那就证明我们关系非同一般啊。”他程处剑最本事的地方,就是油嘴滑舌,不,能说会道。

  “谁和你有关系?唐突。”这说法真是新鲜有趣,苏灵薇嗔笑。

  “我错了,不是关系,是缘分。我们缘分非同一般,才能在此时此地相遇,相识,相磕。”博得佳人一笑,值了。

  “轻薄,不和你说了。”苏灵薇加快速度。

  “你可以不和我说,你只要听我说就行了……”程处剑步步紧随,唧唧歪歪,“……然后我拿起我爹那对天下闻名的大斧,把那两个胆敢调戏民女的家伙给打跑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正义?我这个人啊,最恨男人欺负女人了。还有一次,我从长安大街上过,看见一个小偷……

  似乎通天高的山顶,不知不觉,就到了。

  “你这个人,一路上来,就说了一路的话,也不怕口干。”苏灵薇几乎没再拿正眼瞧过他。

  “你真体贴,居然会担心我口干。”程处剑怎么都能攀关系。

  “我嫌你呱噪而已……”她脚下忽然一崴,却被他扶住。

  “我一直忘了问,你这么虔诚地一路磕头磕上来,想和佛祖求什么?”女孩子都是口是心非,说他呱噪,其实就是爱听他说话。

  苏灵薇当然不想随便告诉别人。

  “我知道了,你想求个好姻缘,对不对?哎呦我的娘啊,这福安寺真是太灵验了。”他终于要和两位兄长一样,有福啦。

  “你怎么知道它灵验?”苏灵薇不明白。

  “你来求姻缘,才踏上石阶就遇到了我。不是很灵验吗?摆在眼前的事。”他比老大老二更强,天赐良缘。

  “胡说八道。谁说我是来求姻缘的?”苏灵薇红了脸。

  “你真容易害羞,这样就脸红了?”让他心里痒痒的。

  苏灵薇不再理程处剑,走进寺里,想拿许愿符。谁知,福安寺每日只发一百只,最后一只刚送出去。程处剑是无所谓,但看苏灵薇难过得眼泪都下来了,就缠着寺里的和尚好说歹说,却也没用。最后还是苏灵薇,劝程处剑不要为难人家。

  程处剑想了想:“许愿符算什么,我这里……”摸到内袋,“哦!我这里有比许愿符更好的东西!”掏出二哥做的平安结。

  “我这个啊,叫程氏平安结,能驱邪祟,保平安,令人心想事成,十分灵验,千金不换。”程处剑看出苏灵薇不信,“我程处剑什么坏事都做,就是不骗女孩子。悄悄告诉你,这可是我们程家祖传手艺,知道我父亲程咬金是怎么得到当今皇上器重的?除了他会打仗,更重要的就是这程氏平安结,从前他用这平安结好几次保证了皇上的安全,皇上龙颜大悦,才封了他做卢国公。还有,上上个月清河公主病了,我哥送了一个平安结给她,她的病刷一下就全好了。这次清河公主生辰,她什么都不要,就对我哥苦苦哀求,要我哥再送几个平安结给她。”

  苏灵薇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真的?”随即又一想,“既然你有这种好东西,为什么还要来福安寺?”

  “我是……”老大的事是秘密,不能随便说出来,程处剑只能扯,“……过来锻炼身体的。爬爬山啊,磕磕头啊,锻炼腿脚,又锻炼腰。我这完美体形,全靠辛勤锻炼才得来的。”

  “要不,我向你买一个?”苏灵薇不想白跑。

  “不可以,因为这东西只能送给有缘人。你和我这么有缘,我送给你。”人情比银子好用。

  苏灵薇迟疑着,最终收下了它。她急需一个福佑,让她和姐姐和好如初。

  “敢问芳名?”程处剑趁机。

  苏灵薇却警觉:“闺名岂能轻易告诉他人?”

  程处剑一脸失望,看着苏灵薇离开。哎,折腾半天,还送上一个礼物,连人家名字都打听不到,他太失败了!

  苏灵薇忽然回眸:“要是我心愿达成,定要来这里还愿,希望我们有缘再见。”

  程处剑跳了起来,大力挥手:“好,我们有缘再见!”缘分嘛,都不是偶然的,有志者就能事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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