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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悲命

  

  在房玄龄一干重臣的要求下,杨妃不得不松口,由何太医对皇帝施针。施针完毕,皇帝的手指动了一下,杨妃就马上坐到榻沿,看似激动地捉住了他的手,心里却慌得不行。

  “陛下。”房玄龄和令狐得关等人也是急急呼唤。

  何太医叮咛着:“陛下即使醒来,也是气虚之极,诸位大人有事千万要缓着说。”

  杨妃听在耳里,神情不动,但目光紧紧盯着皇帝的脸。

  皇帝的眼睛睁开了,涣散的目光渐渐聚凝,突然定在杨妃身后的曹总管身上,张开嘴,有气无力到颤声:“曹……曹养德……”

  房玄龄皱眉,看向曹总管。

  曹总管浑身一震,陡地扑到榻边,装作激动:“陛下!陛下总算醒了,晋王有救了!”

  皇帝半张着嘴,眼中震惊。

  曹总管继续嚷嚷,伴随哭音:“晋王失踪了,杨妃娘娘彻夜搜宫,也找不到他的踪迹。陛下醒了就好了,您说,这可怎么办啊?”

  “曹总管,陛下才刚醒来,你……”房玄龄不知底里,转而安慰皇帝,“陛下放心,臣等一定把晋王找回来。”

  皇帝又看到了杨妃,想要抬手。

  杨妃暗暗咬牙,以双手按住皇帝的手,哭道:“陛下不要动气,龙体要紧!”

  皇帝的手臂微微抽搐一下,却没人注意到。

  皇帝看向房玄龄,吃力道:“立……立晋王……”眼珠子往上翻两翻。

  杨妃截住话头:“晋王会平安的!令狐将军正派人寻找。陛下也不必担心别的,吴王遵陛下旨意在处理国务,万事在掌握之中。”

  皇帝看着杨妃,目光痛楚且失望,头一歪,晕了过去。

  杨妃大叫:“陛下!陛下!”

  何太医急急上前诊视,杨妃这才松开皇帝的手,从榻旁退开,面无表情。

  何太医叹:“还好,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房玄龄看向曹总管,神情相当不满。

  杨妃见状,立刻主动出声:“曹养德,你怎么可以一张口就说出晋王的事,让陛下动气?陛下刚一醒来又晕过去了,现在如何是好?”

  曹总管跪下:“奴婢该死,今天见陛下总算睁开眼睛,奴婢一激动就……奴婢该死!任凭娘娘责罚!”

  杨妃哼了哼:“暂且不和你计较,等陛下醒了,再请陛下发落你。”面对房玄龄等人,面容忧心,“各位也看见了,皇上这病还是需要静养,欲速则不达。”

  房玄龄和令狐得关互看一眼,只得告退。

  众人退出后,杨妃却愣了神,下意识去摸手上的戒指,但被玉合一把捉住。

  “娘娘小心!”他难得强势,将杨妃的手腕一翻。

  戒指朝内,一点寒芒,幸亏这小小尖刺上的药,让皇帝再次昏厥。

  杨妃猛地回神,任玉合取下戒指:“这药,不会把陛下伤得太厉害吧?”

  玉合不甚在意地答道:“药量只让他昏迷,大局未定,他这条命还得留着。”

  杨妃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杀机,心头一惊,但不显露,平静吩咐:“等吴王以太子身份名正言顺地继承帝位,奉他父皇为太上皇,到时一定要让陛下醒来,明白吗?”

  曹总管不由道:“娘娘,宫中形势瞬息变化,很多事是说不定的。”

  杨妃的眼神陡然犀利:“我的儿将是古往今来最伟大最完美的皇帝,我不能让史书把他写成一个弑父夺位的逆子!陛下退位后必须活下去,而且活得舒舒服服,享尽荣华,儿孙满膝。你们听清楚了?”

  玉合和曹总管齐跪:“是。”

  吴王从宫外回来,见傅柔与守门的侍卫们争执着什么,鲜见她如此激动的神色。

  “怎么了?”他大步走过去,也只有她,能轻易调动他的关心了吧。

  “我要出宫,他们凭什么不放行!”傅柔不仅激动,还火大。

  “晋王失踪,母妃加强了门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需要她的手谕。”他拉着她的手往宫里走,“你该知道,为难门值的侍卫也没用。”

  “放开我!”她想抽手,“我要去看父母!”

  他没有放手,也没停下脚步:“父皇病倒,晋王不见,你觉得是时候回家探亲吗?”

  “拜你母妃所赐!”她气冲冲出口。

  他刹那停步,转身凝视她,心里已然透亮,母妃对她的家人出手了。

  她不甘示弱,与之对视。她多希望,他不会卷入皇位之争,保持高贵高洁之心,笑在阳光下。她对他虽无男女之情,却有友情,毫无杂质,心底相惜。

  “回答一个问题,我就帮你。”吴王看不明她的眼神,“晋王在哪儿?”

  傅柔眼底突黯:“任何人问我这个问题,都不会比你更让我难过。”终于,他还是踏上了不归路吗?

  吴王眼中泛上苦涩:“如果我不能成为太子,不能登上皇位,你应该知道我母妃会是什么下场,我会是什么下场。”

  傅柔一怔:“皇上昏迷,难道……难道是你……”

  吴王愤怒:“这就是我在你心中的样子?相识这么久,我把你当知己,你却把我看得冷血残酷?不,我以前没有伤害过父皇,以后更不可能伤害他!”但语气一转,无可奈何,“可事情已经不能回头,我踏上了一条并非自己选择的路,这条路的尽头是大唐最尊贵的宝座,如果不能坐上去,我和我最亲的人就会死在这条路上。”

  “你也可以急流勇退。”还有其他的选择。

  “退去哪?你告诉我,谁当上太子会放过我和母妃?李承乾吗?魏王李泰吗?不管他们谁上台,我和母妃都是死路一条。”他很早就看清了,那些一脉相承的兄弟,都不把他当兄弟。

  傅柔坚定:“还有晋王。”

  “如果晋王没有失踪,也许还有一线可能,但他失踪了。如果他是被人抓了,被害了,我和母妃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如果他是故意躲起来……”

  傅柔道:“如果他是故意躲起来,等他出来就可以证明你和杨妃的清白。”

  吴王突然伸手,温柔抚过傅柔的脸颊,苦笑道:“柔儿,你真不适合待在宫里,你太幼稚了。如果是他故意躲起来,说明他忌惮我,怀疑我会伤害他。开了这样的先例,我和晋王之间的隔阂永远不会消失,待他登基,他会杀了我。”

  “不会的。晋王不会的。我会好好教导他。”傅柔对晋王有信心。

  “他现在听你的话,是因为他还小。可他终有一天会长大。当他手握生杀大权,俯瞰众生时,他还能听得进你的劝诫吗?他的生母是长孙皇后,他的亲哥哥是李承乾和李泰,他会忘记我和他天生就是两个阵营吗?”那是彼此注定的命运。

  傅柔张张口,说不出话。

  “我必须成为太子,成为大唐下一代新君,可我向你保证,我会比李承乾更好地侍奉父皇,也不会杀害兄弟,比任何一个君主都更勤奋,更宽仁。”吴王真诚请求,“柔儿,告诉我,晋王在哪儿?他不能成为太子,但我保证他会活下去,至少做一个富贵闲人。”

  傅柔迟疑着,内心挣扎着,最终摇了摇头。她虽可以信他,但无法相信他身后那些人。

  吴王露出伤心失望之色,松开抓住傅柔的手:“我做的一切,是为了让我母妃能在这宫里好好的活下去。你呢,柔儿?为了让你爹娘活下去,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你果然知情!”傅柔目光震惊。

  吴王却转身走了。知不知情,动没动手,他已经无力辩驳,因为他只能选择他的母妃,她的所有决定,等同他的决定,就这么可悲!

  傅柔辗转难眠,眼睁睁看着漆黑的房间透进灰蒙蒙的亮光,叹息着坐了起来。

  昨日求过吴王之后,她又去找了令狐得关,哪知令狐得关就在她眼前突然吐血,尽管处默也在,当时的情形混乱一片,都在忙着救治令狐得关,她也没法再开口,无功而返。

  后来,坏消息传来,令狐得关死了。他在护送晋王的路上就受了伤,为了完成使命,拖延了治疗,以至于伤口恶化,他家的厨子在他的饭食里头放了一味草药。草药无毒,只是和太医署开给他的方子相冲,导致他吐血而亡。

  谁指使了厨子,已经不言而喻,但统掌禁军的将军被害,让傅柔明白,事到如今,只能靠自己了。她虽然早就习惯自己一肩扛,但从未像今日这样,感到无助和彷徨。

  门外传来说话声,起初傅柔不以为意,当听出是谁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玉合站在院中。

  黎明的天光无法打亮他的五官,他那身深色的宫袍被晨风吹起,仿佛一团漩涡,可怕而深沉。

  这个总是浅笑着,恭敬着,说话轻声轻气的公公,当权力加身时,会是如此猖獗恶毒,为铲除异己,罔顾无辜者的性命。

  “玉总管有何贵干?”双方立场不同,她也懒得装礼貌。

  玉合将手里的提盒放下,一个个打开。盒子里装着拨浪鼓,帕子等等,属于她家人的小东西。

  她心中惊怕,面上强自镇定:“只凭这些东西,不能证明我家人在你手里。”

  “傅尚宫要什么证明?令尊的一根手指?令堂的舌头?或者你妹妹那孩儿的一颗眼珠子?不过就算我拿来了,那血淋淋的,你认得出来吗?”权力,让人变得丑陋。

  “杨妃敢动他们一根头发,我立即告上大理寺!”话语空洞,但不想就此屈服。

  “傅尚宫说笑了,娘娘仁慈,从不伤害任何人。娘娘派人去你二叔家探望,是娘娘器重你,没想到你的家人都失踪了,听人说是回乡探亲。希望他们不要在路上遇到强盗,被关到哪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等着被人像猪狗一样屠宰。”玉合能隐藏这么多年,擅长利用人心,“若你识时务。说出晋王的下落,娘娘倒是可以帮你找一找人,并保证他们平安。”

  傅柔沉默良久:“我不知晋王在哪儿。”她不会用命换命。

  玉合笑了:“不知道?”

  傅柔起急:“我以自己的性命发誓,真得不知道!”

  “那就证明给娘娘看。”玉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抛在装着帕子的盒子里,“不是用性命发誓吗?如果你做到了,上天必会怜悯你的家人。”就算问不出晋王的下落,也不想留着傅柔添堵。

  “日过中天,傅尚宫要是还活着,娘娘会认为你所有的誓言都不过是谎话。”玉合转身离开。

  傅柔在风里站了好一会儿,弯腰将瓷瓶拾起。她要想想!她要好好想想!

  吴王来到皇帝寝殿见母妃,心里却还在想着傅柔怀疑他的模样。他当时虽义正言辞,但内心又何尝没有起疑,怀疑他的母妃隐瞒了他,其实却是让父皇昏迷不醒的元凶。

  想到这儿,他阻止宫人的传报,悄然无声走到门边,却见母妃动作温柔地喂着父皇汤药。父皇不省人事,一口药流出大半,母妃也毫无不耐烦,轻轻擦拭干净,接着喂药。母妃待他虽然一向温柔,他却难得一见父母相处的情形。他能感觉得出,母妃真心爱护父皇。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走向她:“母妃。”

  杨妃回头微笑:“你来得正好,陪你父皇说说话。”

  吴王坐到榻边:“父皇血色看着还不错,多亏母妃照料,只是母妃别累坏了身子。”

  杨妃以无比怜惜的目光看向皇帝:“应该的,他身边只有我了。”终于。

  吴王将两份手谕交给玉合:“照母妃的吩咐,钟玉堂替任令狐得关,严子方为副手,由这二人接管禁军。”

  杨妃容色柔和:“这样不挺好吗?这皇宫内外总要让自己人守着,才最放心。房玄龄那边……”

  吴王打断:“房玄龄是国之重臣,不能动。”但见母妃神情不大好看,语气放缓,“儿子不是故意顶撞母妃,而是为将来着想,那些文官手无搏鸡之力,就算心有不服,也闹不出多大乱子,还不如留着他们安定民心。”

  杨妃不想让吴王起叛逆:点了点头,不争了。

  玉合插言:“程处默那支百骑,个个都是精锐,不知殿下可有打算?”

  杨妃也道:“这程处默屡立战功,确实有点本事,既然不能为你所用,留着就是个祸患。”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母妃放心。”吴王话锋一转,“傅尚宫的父母……”

  杨妃神色如常:“她虽与我处处作对,但我知你在意她,无论如何会保她一条命,等大局一定,只要不是封她为后,随你怎么办。至于她的父母,我当然不会让你成为她的仇人的。”

  吴王深信不疑:“多谢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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