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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应是南枝向暖(全集) 析伽 5360 2024-10-18 05:00

  

  过午的天分外晴朗,而验尸房却一片死寂,哪怕里头有两个大活人忙碌着。

  “都整理好了?”老覃手头上的活才完成三分之一,他见陆江庭一丝不苟地整理挖出来的证物,有条不紊地做了归类,带着一脸赞许走近。

  陆江庭注视着桌面上单独放出来的佩玉出神,这块成色一般而且相当老旧的佩玉和其他首饰显得格格不入,穿过衍玉上方小孔的绳子已经被岁月掩埋得辨不出原本的颜色,经过小心处理之后才知应是一条用以系挂在腰间的简单的红绳。古时女子一般不佩玉,到了如今更不会无端搭配。

  “这佩玉不是她们的。”陆江庭喃喃自语,没注意老覃站在身后。他自顾自地打量这玩意,井下一共挖出来五具女尸,这佩玉是随着表层的三具女尸一起被发现的,也就是说它不可能是最底下那具男尸的。

  老覃见他眉头紧锁,好奇地问:“查到什么,说来听听。”

  “哦,只是猜测。”陆江庭听声回头望着老覃,举起手中的佩玉,“这明显是男人佩在腰间用的,且佩玉男子尊崇‘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的说法,因此也不会拿来送人。排除是死者的随身物,那么这东西就有可能是凶手的。还有,凶手一定非常了解七十三号的情况,不然也不会知道那口废井的存在。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对七十三号只有畏惧,根本不存在了解。因此如果这推测为真,凶手应该是个因循守旧、作风老派、传统且有了一定岁数的人,大概和您差不多的年纪,或者比您还要大上几岁。”

  老覃连连点头,随后接过佩玉用放大镜看了看:“这佩玉的雕琢很常见,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挨家挨户去问怕也是问不出个结果。像我这般年纪大小,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这凶手死了也说不准。”

  “若是真死了倒也好。”陆江庭冷冰冰地答。

  老覃将佩玉放回原处,听得陆江庭说话的声气猛然间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哎呀!我说你这孩子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呢!”

  陆江庭讶异地望着老覃,看着他拉开一个个抽屉寻找,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末了,老覃拿过来一份发黄的文件资料,这还是他自己特意存放好的,不然早就没了。

  “你母亲的尸体是我验的。我那时也是个半吊子,因着祖上有人是仵作,我又正好学医,抽空自学了下就被喊去给官府验尸了。你母亲的案子算是我经手的第一个真正的案子,也是我见过最残忍的凶杀案……”老覃说着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时隔多年旧案重提,还搭档了死者的孩子,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你母亲几乎就是被乱刀捅死的,那杀人手法看起来根本就像是有极深的私人恩怨。但按照这条线查几乎什么也没查到,久而久之案子就被搁置了。”

  手心上摊开的案卷资料散发着一股幽幽的霉气,纸张翻动间气味流动更甚,一幅幅血腥的画面涌入脑海中。到了如今,陆江庭依然不相信有人会憎恨自己善良的母亲,非要将她置于死地。

  见过尸体的人都深知凶手手段残忍,可只有他和江吟想过,当时孤身一人的母亲在面对凶手时害怕无助的心情。他甚至能想象漆黑无人的深巷中,母亲被逼到绝境,不管如何低声下气,如何痛哭流涕,凶手都不肯放过她,那冰冷的利器插进温热的身体中,一刀又一刀。

  或许杀人者的目的本就不是为取人性命,而是想看着她们高贵的头颅卑微地臣服于他人之下的快感。凶手到底是憎恨有钱女人,还是憎恨喜爱金钱的女人?若是这样分析,凶手莫不是底层无法实现抱负又时常遭女人唾弃之人?

  “说不通啊。”陆江庭在悲愤之中忽而理智非常,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突然的镇定。或许他是真的太想知道真相,太想还母亲一个公道了。

  他脸色严肃地拉过老覃:“按照现有的证据来看,七十三号不可能是第一凶案现场。那么,凶手杀了人又要弃尸必然需要交通工具……”

  老覃没有自然地接过他的话,而是冷静地分析:“现阶段来看,你母亲的案子和这三具女尸应该同属一件案子。四人死因一致,除去处理你母亲尸体的方式不一样之外,其他都吻合。而这样长时间作案还不被发现,要么凶手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要么就是我们太蠢。”

  “至少他是极端狡猾的。他如果不是上流社会的人,那么他在接触这些贵妇时必然会伪装成富绅引她们上当。他杀人需要搬运尸体的汽车也有可能是偷来的,但丢失一辆汽车不可能不被人发现,而他一直没被发现是否证明他自己本身就有车?”

  “要是这么说,那这块佩玉又是什么情况?凶手的经济状况在这个案子中呈现出了一个相当矛盾的状态啊。”老覃再一次拿起那块佩玉,半天也想不出一个由头来。

  陆江庭也深感不解,目前的一切都让他认定凶手驾着车四处寻找阔太太,一旦锁定目标就诱其上当然后残忍杀之,之后弃尸于七十三号宅子。凶手捅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很容易,可他连捅数十刀,这不光是难易的问题,还相当耗力气。

  他不禁怀疑,凶手在杀完人之后是否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完成抛尸这个动作。在陆江庭看来,持续不间断地重复一个行为足够发泄某一种情绪,但发泄完了之后呢,凶手杀人的热情是不是也会消失殆尽?

  “会不会不止一个凶手?”陆江庭抬眸的瞬间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很多线索指明凶案存在很多矛盾性,而这样的矛盾性不可能存在于一人身上,他停顿半晌后又问,“之前有个流浪儿母亲被杀的案子,您知道吗?”

  老覃摆手:“我是通过报纸知道的。那时候我已经退休了,那个案子应该是文韬负责的。”他简单地解释一句后,又立刻转身去找来了那案子的详细报告,对陆江庭说,“如果我们想的是一样的话,那么所知凶手犯案就有五起。最近的就是她。”

  陆江庭之前只知这案子的存在,并不清楚详细内容。那时他还不想参与其中,也不想自己的弟弟过分插手。彼一时此一时,现在连他都开始正儿八经地干起了法医的活。

  老覃和陆江庭才合作没一会儿就收获颇丰,他们趁热打铁认真梳理,希望能给叶超提供更多更有力的调查方向和线索。

  “江庭哥哥!”

  陆江庭闻声抬眼望去,见到几日不见的齐溪时不自觉地露了一脸微笑,先前沉重烦闷的模样完全不见了踪影。

  “你怎么来了?”陆江庭一边欣喜地问,一边迎上前。

  齐溪也迈着步子往里走,刚想解释,一晃眼就看见了那台面上摆着的人骨,她哪里见过这样的瘆人场面,顿时吓得扭头大叫:“妈呀!好多骨头!人的骨头!”

  “看吧叶探长,我就说我偷到她的心了。”程岂言朝身侧的叶超得意扬扬地说,又努努嘴示意他看差点扑到自己怀里、现在正扯着他的衣服挡脸的齐溪,“你瞧瞧,投怀送抱可还行?”

  叶超嗤之以鼻,伸手过去贴在齐溪的前额上,然后将齐溪推到陆江庭身边让对方扶住。他扫了眼双手被手铐禁锢着的程岂言,冷淡地说:“你别自作多情。”

  “看见漂亮姑娘自作多情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程岂言一点也不在意,“她刚刚扑过来的时候我就想,她要是让我去摘星星我都给她摘去。”

  陆江庭看了眼穿得奇奇怪怪、行为举止也不怎么规矩的程岂言,没有多说什么,还是浅笑着望着齐溪,询问她的近况。

  “叶探长,那看起来一表人才的男人是她的什么人?”程岂言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对齐溪时温温柔柔的陆江庭,好奇地问叶超。

  “你别管是谁。”叶超才懒得和程岂言这个外人多费口舌,他拽着程岂言上前,然后同老覃道,“这家伙一天不偷东西就会死,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小偷。我想他所知信息量应该很大,所以带过来问问,看看能不能对案件有所帮助。”

  “什么祖祖辈辈都是小偷,我们家也是书香门第好吗?”程岂言不满地抗议,干起小偷的勾当纯属意外,也是生活所迫,谁有个一技之长会出来偷窃啊。

  老覃倒是觉得怪好笑的,这叶超查案就是有趣,黑白两道能用之人他就放开了用。这惯偷看起来年轻,但就是长了一张聪明相,没准真能问出点什么。他这么想着就同叶超说:“刚刚我们一致认为凶手一共犯了五起案子,张珍的案子是最近的。”

  “我也是这么想,觉得要将叶闻韵、张珍以及这三具白骨联系到一起。”叶超说话间又看了眼还在和齐溪热聊的陆江庭,小声问老覃,“你和他提了叶闻韵的案子?”

  老覃点点头:“怎么能不提?你带他进来时我觉得他面熟,后来才想起来我去验尸的时候见过他,那个时候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不过他表现得很镇定,而且还分析出了关于凶手的一些可能性。”

  于是,老覃就将他和陆江庭讨论出来的线索提供给了叶超。

  “叶超,你带齐溪来巡捕房做什么?还带她来这种……”门外,陆江吟着急生气的骂声传了进来,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陆江吟一见其中除了齐溪之外还有他意想不到的人,忙敛起愠色,识相地往后退了半步皮笑肉不笑道:“哥,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看起来好像很忙,没什么事的话……齐溪你出来,我们回去。”

  “江吟你来得正好呢。”齐溪还未读懂陆江吟突然的胆怯,惊喜地走上前对他说,“江庭哥哥今天刚到,被叶探长骗来当苦力啦。喏,就是在验七十三号挖出来的那几具白骨。”

  七十三号那几具白骨?陆江吟虽然下过决心不再任性调查案件,但近在咫尺的信息让他无法忽略。他凝眉握住齐溪的手往里走,恍惚间忘了自己害怕大哥回来的事实,也无视了大哥突然之间成了法医的事实。

  他走向陆江庭,开门见山地问:“和母亲的死有关吗?”

  “是。”陆江庭答。

  此时的兄弟俩早已学会了面对母亲死亡的事实,他们的平静来自于内心对真相的渴望。

  “我手帕去哪儿了?”

  一边安静的齐溪看到了陆江吟急着来找她而布满额头的涔涔汗水。想为他擦擦,可单手摸兜的时候帕子却不翼而飞了,她不知帕子会丢在哪里,疑惑半晌却也没有说出口。

  “咦?这东西我好像见过。”程岂言没有闲着,探头探脑地看着清理出来的东西,有几样首饰还真不错,可以卖不少钱呢。但在巡捕房他不好下手,正可惜着呢,视线落到了一块佩玉上。

  他纳闷地拿起来看了半天:“我真见过,在哪儿呢?”

  “你见过?”陆江庭深感怀疑,按照他们的推算,这东西应该十几年前就落入井中。程岂言的年纪应该和他相仿,而十几年前应该还是个孩子,怎么会见过?

  程岂言左看看右看看,忽而冲着齐溪调笑道:“你亲我一口没准就想起来了。”

  “亲你大爷!”

  齐溪还没骂人呢,陆江吟和叶超就不约而同地抬脚狠踹了程岂言一下。程岂言一个猝不及防当场就跪下了,膝盖痛得仿佛碎了一般。程岂言投降道:“各位大爷,我想起来想起来……”

  “想起来就快点说!”叶超这个暴脾气就差没把程岂言揪起来凑一顿了,与此同时他又非常欣慰,没想到自己和陆江吟还有同仇敌忾的时候。

  程岂言撑着桌面自己站起来,说:“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前还是什么时候,我年纪还小呢。从别人家偷了一小袋米,回来的路上撞到了人,幸好米没撒。”

  “说重点!说米干什么?”

  “马上就说到了,你急什么?”程岂言让叶超少安毋躁,自己继续慢条斯理地往下讲,“撞到人也不道歉,总之那人没有理我,感觉很匆忙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听到了他腰间佩玉撞击的声音,很清脆。我就看了眼,以当时的视角能将那佩玉看得一清二楚,就和这块一模一样。”

  这时,齐溪凑近陆江吟小声说道:“我好像也见过这佩玉。”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陆江吟听齐溪一说自己也困惑了起来。

  陆江庭将全部注意力放在程岂言所讲述的事情经过上,他道:“具体什么时候?这佩玉普通得很,你为何就记得如此清楚?”

  程岂言明朗一笑:“这佩玉对你们来说很普通,对我来说也算是值钱的东西。不过我家那会儿的祖训就是一天不准偷三次,所谓事不过三,所以我没下手。只是当时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离我撞到那人不远处有个女人被刺伤了,流了很多血,死没死我就不知道了。”

  “当时是几月份?”这事霎时引起了陆江吟的注意,他警觉地问,“天气是冷是热?”

  “不热但也不怎么冷,大约是三四月的时候。”

  陆江吟一步上前,用着令人匪夷所思的口气向程岂言证实事发的地点是否就是他所知的某处。程岂言也略感震惊,反问他是如何知道的。

  “那地方常年住着老头老太太,现在都没多少人在了。”程岂言直言,“你一个阔少爷,没事不应该往那么偏僻的地方跑啊。”

  陆江吟没有回答他,转头问叶超:“你们现在确认的案件有几起?”

  “五起。”

  “算上我母亲的吗?”

  “嗯。”

  其余人不明白陆江吟陡然间的沉默,唯有齐溪似乎参透了一点点。她的反应始终没有陆江吟来得快,记性也没有他那般好,等到她模模糊糊想起一些来时,陆江吟已经将答案说出来了。

  “是六起。”

  “有一个生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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