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夏目淳一的背影完全地消失在视野里,章筱雨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瘫倒在冰冷的大礁石上。
夕阳西下,上弦月早早地挂在了空中。
风小了,海浪也小了。
章筱雨便想起了张若虚的诗: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
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
月上半空,海涛声也变得温柔起来。
望着大海上空那一弯新月,章筱雨不觉泪流满面。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如果人生是这样的苦,上天又何苦要给自己一世又一世的人生?
章筱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海滩上的车子。
一路上,章筱雨把车子开得飞快。在急速的驰骋中,她细细地体味着生命流逝的感觉。一分,一秒,走过了,便再也回不去。
偏她的生命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回去。
永生不死是痛苦,一次一次地轮回又何尝不是痛苦?
关于前世的轮回里,她从被徐瞎子唤醒的记忆中看到的都是痛苦。
她从高高的悬崖上跳下,下坠的过程中,看到的是她深爱的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她在洞房的黎明里,明明还有知觉,却在日出那一刻硬生生地与他一同感受着他失去她那种肝肠寸断的痛。
从荒凉的海滩的疾驰到了灯火辉煌的城市,章筱雨仍旧沉浸在身心俱被撕裂的痛楚中。红灯亮起的时候,章筱雨没有看到,她恍恍惚惚的,一点也没有减速,残旧的牧马人便轰鸣着,一头撞到了加速通过绿灯的泥头车上。
于是,她又一次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民国十九年初春。
向如兰下了课,从海城爱国女子中学的大门中走出来。
女孩子们清一色地穿着蓝衫黑裙的校服,远远看去全是一个模样,唯独长长短短、或多或少的头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身形能看出一点区别。如此三三两两地,笑着闹着,便把校园门口变成一个热热闹闹的临时市场了。
向如兰与她们两样。她不笑不闹,独自提着镶了白铜的藤篮,手里还抱了几本书,出了门,专拣人少的地方走。
不到片刻,如兰便远离了人群,走在栽满小叶榕树的林荫道上,此时的小叶榕已是满树泛着碧绿,在夕阳里,绿叶染上了一层金黄,便如青涩的少女脸上流露的娇羞,格外地明艳动人。
少女如兰也是明艳动人的。
一身普通的学生服掩不住她苗条修长的体型,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腰际,走起路来,便忽闪忽闪地在她细柔的腰际摇摆,和她白净的脸蛋上一双乌黑的眸子相映成趣。
如兰一路走着,一路欣赏着路旁的夕阳和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