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将衣袖撸起，给她展示自己一年前，在漫天火海中留下的大片伤疤：“这些都是被火烧的，后背也有，是断裂的横梁砸的，还有这里……”他指指自己右脸颊的部分，从耳根一直延伸到脖颈下方，那里也有一片红褐色的狰狞疤痕，像一根根扭曲的藤蔓，盘桓在男人的皮肤上：“我想去救我的娘子，但火势太大了，我强忍着剧痛，从狭窄的门缝挤进去，可可我找到的，却只是一具没有了呼吸的尸体……”

　　南栀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这一年来，我一看到火光就会害怕，就会想到那场令我痛不欲生的大火，可不知怎么的，我现在竟然不怕了。”他惋惜的看着南栀：“若你不是卫廷骁的女人该有多好，哪怕我什么都不要，就跟你一起葬身火海，也是一种幸运。”

　　南栀打了个冷颤，这人有毛病吧？没听说过明明可以好好活着，却觉得葬身火海是一种幸福的！

　　虽然为了姑娘的安危，她可以献出生命，但现在的情况，完全没必要走到这决绝的一步。

　　情急之下，她一把攥住对手的手臂，掌心感受着男人肌肤上纵横交错的粗糙：“一定很痛吧？我没有你这样的经历，但我知道被火烧，一定很痛苦，我不想死，更不想经历这场痛苦，你是个好人，你娘子经历过的痛苦，你真的忍心让我也经历一次吗？我大伯做的错事，就一定要我来替他承受吗？我不要，我不喜欢大伯，是他逼我嫁给了卫廷骁，我那么恨他，凭什么要代他受过？你要是真的恨他，就自己想办法报仇，不要牵连无辜，否则你跟他有什么区别？”

　　说完这番话，她心如擂鼓，感觉心脏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险些因为过于紧张，滑进浴桶里。

　　吴侪伸手，扶住了她的腰：“你说的有道理。”

　　南栀脸一红，伸手猛地推开他，脚下一晃，又一次险些跌倒，吴侪这回没有揽她的腰，而是拽住了她的手臂。

　　他眼神凝重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你死。”

　　营帐外，弓箭手已经就位，一旦情势不对，藏在弓箭手后方的明夜雪，就会将吴侪射杀。

　　但这是下下策，卫廷骁的主要目的，还是逼吴侪放人。

　　望着被火光照亮的营帐，柳慕吟捏紧的掌心一片湿濡。

　　她不知道此刻帐内的情形，听吴侪的口吻，他并不是个怕死之人，尤其在经历了种种惨祸后，甚至已然万念俱灰，一心向死。

　　如果没有一个能让他想要活下去的理由，只怕他真会带着南栀同归于尽。

　　刚才就不该听南栀的，就算激怒吴侪，也不能让她代自己受苦，若非如此，此时在帐内的人就是自己了。

　　她微微侧首，看了眼一脸冷肃的卫廷骁。

　　若此刻在帐内的人是自己，他多少会有几分顾及，可对南栀……

　　她一直觉得他是个英雄，可她也很明白，英雄不等同于妇人之仁，相反，真正的英雄必然杀伐果决，绝不恋旧，一旦这个吴侪触及到北渊军的利益，给此次攻城之战带来阻碍，他会立刻下令将吴侪击毙于此，哪怕需要搭上南栀的性命。

　　如今，南栀的生死存亡，不由自己决定，也不由卫廷骁决定，只在吴侪的一念之间。

　　她目不转睛，一直盯着营帐，直到眼睛盯得发酸，帐帘被撩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挟持着南栀走了出来。

　　她心中一急，想要冲出去，却刚迈了一步，就陡然停下。

　　男人手上的刀，稳稳架在南栀的颈项上，锋利的刀刃与细腻脆弱的肌肤，相距不到半寸。

　　吴侪面朝众人：“卫廷骁，攻城一事，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但我不会让自己手下的士兵参与战事，你可能接受？”

　　闻言，卫廷骁举手示意，命弓手放下手里的弓箭：“可以，先放了内子。”

　　吴侪低头看了眼紧紧拽着外袍边缘，浑身打颤的南栀，毫不退让：“卫廷骁，说句良心话，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我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以防重蹈覆辙。”他拉了南栀一把，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中：“我便暂时代为照顾尊夫人一段时日，若是合作愉快，我会完好无损将她还给你。”

　　“吴侪，我不接受讨价还价。”卫廷骁举步逼近。

　　吴侪猛地收紧手臂，也向后撤了一步，与此同时，南栀开口道：“我跟他走，他发誓不会伤我性命，我相信他！”

　　卫廷骁前行的脚步一顿，柳慕吟也是一愣。

　　吴侪扬了扬下巴：“听到了吗？尊夫人已经同意，卫廷骁，你难道连自己女人的话都不信？”

　　事到如今，只能将错就错。若告诉吴侪他挟持之人根本不是柳慕吟，南栀对他来说，就失去了一切利用价值，届时南栀的处境会更加不妙。

　　只得道：“吴侪，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内子在你手中，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心，但这既然是你提出的条件，那我只能应允你，但你要明白一件事，我卫廷骁绝不是好惹的，若你胆敢伤内子半分，我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说了，这只是我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我无意招惹你，但我也有自己的底线，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回，但愿你能如百姓口中传言的那样，一诺千金。”说完，一把圈住南栀的腰，将她提起，放在马背上，紧接着一跃而起，还未在马背上坐稳，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卫廷骁正欲下令追赶，被柳慕吟拦住：“不要追了，他既然已经和我们定下盟约，就不会轻易反悔，但受过一次骗的人，戒备心会格外重，我们总要给他一个可以安心与我们合作的理由。”

　　卫廷骁垂目凝视她，生怕她只是不愿给自己添麻烦才这般劝说，“我知道你担心南栀，就算没有吴侪相助，我们亦能夺回衡阳。”

　　他不需要一个弱女子，一次次为自己牺牲，那样会让他觉得不耻，觉得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