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其它 民国大师列传(全8册)

第二十五章 黄昏之恋

  

  1955年,梁思成被卷入一场政治运动中,成为众矢之的,遭遇了惨烈的批判。从此以后十余年的时间里,他都再也没有值得推崇的学术成果流世,对比当年战火烽烟中,梁思成和营造社取得的辉煌成就,不由让人扼腕叹息。

  1962年,在梁思成极度压抑和痛苦的时候,一个比他小27岁的女人,犹如一道光,照进了他昏暗的世界,这个女人就是他第二任妻子林洙,而这时,距离林徽因离开已经7年。

  林洙和林徽因不仅都姓林,而且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1928年,林洙生于福建福州,在军阀混战的年代,她跟随父母四处漂泊,最终在昆明定居。后来,林洙的父亲想让她进清华大学先修班学习,就拜托了同乡林徽因引荐。但是,那年清华大学没有办先修班,为了不辜负老乡的嘱托,林徽因就决定亲自给林洙补习。

  林洙在自己创作的《梁思成、林徽因与我》一书中,详细描述了第一次见到林徽因的情景,她写道:“我承认,一个人瘦到她那样很难说是美人,但是即使到现在我仍旧认为,她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美、最有风度的女子。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充满了美感、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热情。她是语言艺术的大师,我不能想象她那瘦小的身躯怎么能迸发出那么强的光和热;她的眼睛里又怎么能同时蕴藏着智慧、诙谐、调皮、关心、机智和热情。真的,怎能包含那么多的内容。当你和她接触时,实体的林徽因便消失了。感受到的是她带给你的美和强大的生命力。她是那么吸引我,我几乎像恋人似的对她着迷。”

  第一次相见,林徽因给林洙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那么,林洙与梁思成初次邂逅时,又是怎样的情景呢?

  林洙在这本书中写道:有一天我正走在建筑系的楼道里,迎面来了一位中年人,他身材瘦小,有些驼背,穿一身考究的西服,戴着一副宽边大眼镜,更增加了他那学者的风度。他看来和蔼可亲,诙谐风趣,他向我伸出手,笑着点了点头,又扬起眉毛调皮地说:

  “是林小姐?我猜对了吧?这位漂亮的姑娘一定是林小姐。”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虽然我搜不出一个字来回答,但立刻就断定这位亲切的长者就是梁思成。

  此后,林洙就成了梁家的常客和熟客,当林徽因离世时,林洙已是清华建筑系资料管理员,辅助梁思成工作的责任就落在她的头上。在朝夕相处中,他们的话题逐渐由工作探讨到了人生,两颗相差悬殊的心慢慢靠近了。

  依照常理,林徽因已经离开7年,梁思成不仅要照顾自己家中的老人,还要赡养林徽因的母亲,除此之外,他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工作上的事情也多,以他当时的身份地位,即使续弦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梁思成迎娶林洙却付出了众叛亲离的代价。

  首先,站出来反对的是女儿梁再冰,因为对她来讲,没有人能取代母亲林徽因的地位。

  其次,朋友们也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和抵制,梁思成的挚友张奚若得知消息后,就警告说:你若跟林洙结婚,我就跟你绝交。后来,梁思成一意孤行娶了林洙后,老先生果然和他断绝往来,一生情意就这样戛然而止。

  除此之外,就连素来敬仰梁思成才华的沈从文都说:梁思成的这种做法有辱文人的名节。

  可以说,梁思成与林洙的婚姻,几乎受到所有人的反对。那么,众人为什么这么排斥林洙呢?除了觉得林洙无论从学识、年龄还是生活经历都与梁思成十分不匹配外,最重要的是林洙已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

  林洙的前夫叫程应铨,出生于书香世家,两个人的感情生活原本算得上一帆风顺,可是由于程应铨性格过于耿直,在那个动**的年代里,被打为右派。原本,夫妻应该团结一心,共同渡过难关。可林洙却以担心孩子受到影响为由,坚决与程应铨离婚,甚至不让孩子继续与丈夫往来。

  所以,外界对林洙的评价一直都不友好。除此之外,程应铨还是梁思成的学生,他们的婚礼都是梁思成主持的,试想,曾经的主婚人,娶了当年婚礼上的新娘,而这个新娘,又是自己前妻的学生?世人能作何感想?

  可是,即便如此,梁思成和林洙还是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1962年,两人共结连理,成为夫妻。

  那么,梁思成为什么对林洙如此执着呢?这或许可以从婚前,他给林洙写的一封“申请书”中一探究竟,这封充满深情的“申请书”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朋友:

  感谢你最近以来给我做清仓工作。除了感谢你这种无私的援助外,应该说更感激你在我这孤寂的生活中,在我伏案“还债”的恬静中,给我带来了你那种一声不响的慰藉。这是你对一个“老人”的关怀,这样的关怀,为一个“老人”而牺牲了自己的休息,不仅是受到关怀的人,即使是旁观者,也会为之感动的。

  你已经看到这个“家”,特别是在深夜,是多么清静。若干年来,我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并且自以为“自得其乐”。情况也确实是那样,在这种寂静中,我也从来不怎么闲着,总是“的的笃笃”地忙忙碌碌,乐在其中。但是这几个晚上,由于你在这里,尽管同样地一小时、一小时地清清静静无声过去,气氛却完全改变了。不瞒你说,多年来我心底深处是暗藏着一个“真空”地带的;这几天来,我意识到这“真空”有一点“漏气”,一缕温暖幸福的“新鲜空气”好像在丝丝漏进来。这种“真空”得到填补,一方面是极大的幸福,一方面也带来了不少的烦恼。我第一次领会到在这样“万籁无声,孤灯独照”的寂寞中,得到你这样默默无声地同在一起工作的幸福感。过去,那种“真空”是在下意识中埋藏着的,假使不去动它,也许就那样永远“真空”下去。我认识到自己的年龄、健康情况,所以虽然早就意识到这“真空”,却也没有怎么理会它。

  尽管我年纪已经算是“一大把”,身体也不算健壮,但是我有着一颗和年龄不相称的心。我热爱为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工作,热爱生活,喜欢和年轻人玩耍,喜欢放声歌唱,总记不住自己的年龄,因此也有着年轻人的感情。

  对自己年龄和健康情况的“客观事实”我是意识到的,若干年来,我都让它压制着那年轻的“主观心情”,从而形成了那么一个“真空”,深深地埋藏起来。但是这“真空”今天“漏了气”了。

  我认识你已经十四五年了,自从你参加到系的工作以来,你的工作做得很好,你给了我越来越好的印象也许因为我心里有那么一个“真空”,所以也常常注意着你。但是也不过是一种比较客观的“关怀”而已:从来没有任何幻想。

  今天竟然在你“工作”完了之后,求你坐下来,说是读林徽因的诗,其实是失去了头脑的清醒,借着那首诗,已经一时“忘掉腼腆,把一串疯话,说在你的面前”了!我非常抱歉,非常后悔,我不应该那样唐突莽撞,我真怕我已经把你吓跑了。但已“驷马难追”怎么办呢?真是悔之不及。

  亲爱的洙,必须告诉你,我非常非常珍惜在我们之间建立起来的这种友谊,我非常深切地感受到在夜深人静时,你在这里工作而“陪伴”着我的温暖,但我更明确地意识到我用玩笑的方式所说的“三大矛盾”。即使对方完全是我所说的“三不要”的反面,而且她也不以我的“老、弱、丑、怪、残疾”而介意,我还是不愿意把自己这样一个“包袱”让别人背上的。因此,即使我今晚虽然一时冲动说了“一串疯话”,我却绝不会让自己更“疯”。

  但是我有责任向你发出一个“天气形势预报”,我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有时也可能说话“走火”,我深深地害怕这样“走火”把你吓跑了。但另一方面,由于我心里有“真空”,所以有时你说话可能无心,我可就听着有意。例如你今晚说,“一个人老不老不在他的实际年龄”。我这有心人就听着“有意”了;又如你说那位画家抱着作品来,并说我相亲要“用马车拉”,那是否也拉到你处呢?从这方面说,我又不是心直口快而变成“疑神见鬼”了。

  我非常非常珍惜这些天你给我带来的愉快和温暖,这就不可避免地增厚加深了我对你的感情,这种感情并不是什么“一见倾心”的冲动,而是多年来积累下来的“量变”到“质变”。这样的“质变”虽然使我殷切地愿望你就这样,永远永远不再离开我,但我也知道这是一种荒唐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但不应该存在任何这种幻想,而且应该完全“保密”,但我今晚一时不慎,已经“泄密”了。你可以看出,我心里是多么矛盾。我既然“泄密”了,这就可能引起你许多疑虑和顾虑,导致你害怕,永远不再来了。我所希望的是你今后经常这样来看我,帮助我做些工作,或者聊聊天,给我这样——也仅仅是这样的温暖。

  亲爱的朋友,若干年来我已经度过了两千多个绝对绝对孤寂的黄昏和深夜,久已习以为常,且自得其乐了。想不到,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你在这时候会突然光临,打破了这多年的孤寂,给了我莫大的幸福.你可千万千万不要突然又把它“收”回去呀!假使我向你正式送上一纸“申请书”,不知你怎么“批”法?

  送你走后,怎么也睡不着,想着你怎样在这苍茫月色中一人孤单地回去;辗转反侧良久,还是起来,不由自主地执笔写了这一大篇。我不知道会不会给你看,我只知道,我已经完全被你“俘虏”了!吓坏了吗?

  心神不定的成18日晨2时从这封洋洋洒洒的“申请书”中,我们不难看出梁思成在林徽因去世后的孤独,他即便是个知识分子,是很多人眼中的“老人”,可终究还需要爱,需要照顾,需要陪伴,而林洙的体贴与温柔,恰恰是梁思成需要的。

  只是这段老夫少妻的黄昏恋没有得到世人的祝福,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林洙是一个忘恩负义,虚荣心极强的小人,沈从文甚至直言不讳地说林洙与梁思成结婚就是为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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