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言情 与君行

第三十八章:知我心忧

与君行 木子玲 14529 2024-10-18 01:43

  

  一连几日,院内连续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公孙为跟顾艾的好友,一个是顾艾曾经喜欢的女子。尽管顾艾没有出门,可看着两位殿下跟公孙为时时往顾艾那儿去,任谁都知道顾艾此时定是抑郁消沉。

  因是顾艾深得皇子与将军信任,他的地位也愈发的高了起来,府上无论是公孙为的人、还是傅津的人,但凡提到叶草二字,不由都小心翼翼,唯恐那句话说错惹祸上身。

  顾艾偶有出门散心,众侍卫皆提心吊胆暗暗盯着,担心她磕着碰着不好交代。

  就在侍卫们胆战心惊的时候,突然傅泽回来了,与傅泽一起回来的还有殷焱。几日马不停蹄的奔波,让傅泽憔悴不已,见-到傅绎相安无事,傅泽的心总算才放了下来,他关切询问战事,得知赤偃两军有火药后,脸色十分的难看。

  相对于傅泽的怒意,傅绎则显得淡然许多,先将傅泽按在凳子上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水,这才缓缓道:“大哥,你也不用这么生气,毕竟我们都没事,而且赤偃两军全部歼灭。”

  傅泽眉头深锁:“如果不是那些毁容的将士相助,只怕全城百姓都要死去。”

  傅绎正欲再言,只见门从外面被人打开,傅泽也回头去看,看到傅津手上还缠着纱布,就问:“你伤势如何?”

  傅津晃了晃胳膊:“不重,还能上阵杀敌!”

  傅泽温声道:“过来坐。”

  傅津坐在傅泽对面,见傅泽为他端茶倒水,脸上渐渐露出笑容。这是谢川死后,傅泽第一次为他做这些,这意味着傅泽不再怀疑他。接过傅泽倒的茶水,他先喝了一口,才开口道:“大哥,有奸臣与敌国私通。这事必须得查。”

  傅泽面色严肃:“自然要查,只是目前毫无头绪,我这次回来,就是接二弟回宫去。”

  傅津道:“我认为二哥现在不适合回宫。”

  傅泽问:“那你能护他周全?”

  傅津一噎,很快又反问傅泽:“你凭什么断定二哥回了宫就会安全?”

  傅泽正声道:“日后我与他同桌而食,同床而寝,谁还敢伤他?”

  傅津脱口而出:“赤偃两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走了之后就来,他们还运有相当多的火药,这并非一般的奸臣能够给予支持……”

  傅泽沉声打断傅津:“你在怀疑我?”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傅津也无需再遮掩什么,直言道:“对,我就是怀疑你。崖城王良出事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了。”

  傅泽脸色铁青:“简直胡说八道。”

  傅津质问:“二哥喜好游山玩水,行踪向来不定,为什么暗处的人却对他了如指掌?你辅佐父皇处理朝政,军机要事没人比你更清楚,如果是你出面,那些火药就可能出现在他们手中……”

  傅泽将手中茶盏往桌上狠狠一放,怒道:“你想想清楚再说话,别说现在我疼爱二弟,就算我恨他入骨,也不会拿名城数万人陪葬。”

  傅津还想说话,傅绎拍了拍他的肩,轻描淡写道:“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莫要因为小人而伤了和气。”

  傅津冷着脸,继续喝着茶。

  傅泽正襟危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开口时,语气已是恢复了往日沉稳:“无论如何,二弟待在名城总不是办法,皇城是家,回了家,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当然会回去。”傅绎笑了笑:“如果再不回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话叫傅津听的心酸,忍不住道:“回就回,我与你一起回。我倒要看看,是谁雄心豹子胆……”

  傅泽忽而道:“想要杀他的人,不是谢川么?”

  傅津道:“谢川已经死了。”

  傅泽道:“人是死了,可你还活着。”

  傅津本是消了气,因傅泽这话又怒了:“大哥,这浑水我可不趟,在名城,我可是与公孙为拼死守城。如果凶手是我,我为什么要赔上自己性命?”

  这点确实说不通,傅泽陷入沉思,知道名城出了事,他立刻半路折返,一路上他都在想,会不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谢川虽然畏罪自杀,傅津也撇清干系,可赤偃两军为什么能拥有火药,又为什么在他走后才出现?明明与他无关的事,此刻倒像是他在蓄意谋划。还有两国联手,又有不计其数的火药,明明可以炮火攻开城门,到时将他们一举拿下岂不更妙?

  “这皇位,虽然我想争上一争,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谁!”傅津盯着傅泽面色,见他有些许疑惑,继续道:“你本来就是太子,没有必要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杀掉我们。”

  傅泽低低一叹:“正是因为没有必要,所以我才光明磊落。这件事,与我确实没有干系。”

  “与你没有关系,与你的亲信有没有关系呢?”傅绎想到姜虎那张小心太子的字条,问道:“就如同畏罪自杀的谢川。”

  一番深思熟虑后,傅泽道:“他们几个是我心腹,绝不可能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傅绎道:“真是巧了,谢川也是三弟心腹。”

  傅泽眉头深锁,目光沉沉。

  傅绎轻叹一声:“大哥,你还是去查一查吧。这件事,我看可疑的很。”

  良久过后,傅泽才道:“既然你们两个都在怀疑我,那就由三弟来查。如果当真是他们做的,我绝不姑息。”

  傅泽面色坦然,语气不急不缓,如此淡然之态,让傅津气势一下低了许多:“大哥,你也别怨我说话难听。”

  “所有矛头都指向我,你们怀疑的有理有据,我为何要埋怨?”这个时候,傅泽已是心平气和,温声道:“如果换作是我,我会暗中调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亮话。如果凶手真的是我,你们这样做,会错失知道真相的机会。”

  傅绎不轻不重道: “反正已经错过那么多次,再错一次也无妨。”

  傅泽看了一眼傅绎:“有时候你斤斤计较,有时候却心怀大度,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傅泽道:“哪个都是真的。”

  傅泽问:“此话怎讲?”

  傅绎道:“对待外人,我自然斤斤计较,但对于自己人,我当然会大度一些。”

  傅津颇为不满:“这么说,以前你都把我当外人?”

  傅绎一笑:“之前你也没把我当自己人啊。”

  傅津理直气壮道:“那还不是你一见我就没个好脸色。”

  傅绎道:“是你嫌弃我没本事在先……”

  “好了!”傅泽出言打断了二人:“吵吵闹闹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傅泽提起茶壶,欲为自己倒杯茶,却发现茶壶里空空如也,忽然想起以往他们几人坐在一起,映月总要隔一阵子为他们续茶,此时两个时辰过去,也不见映月过来,他放下茶壶,随口问道:“映月在忙什么,怎么不见来倒茶?”

  傅绎道:“前几日服毒自杀了。”

  “自杀了?”傅泽心中是惊天涛浪,而面上却平静如水:“为什么?”

  傅绎道:“叶草不喜欢她了,她就想杀了叶草。幸好被守夜的侍卫发现,叶草才免于一死。侍卫将她关了起来,当夜她就服了毒。”

  “竟然这样。”傅泽轻声道:“为情所困,也是可怜。”

  “大哥,你可怜映月,就不可怜叶草么?”傅绎打抱不平:“叶草只是不喜欢她,她却差点要了叶草的命。”

  傅泽道:“晚点我去看看她。”

  傅绎这才满意,提着茶壶往外走去:“我给你沏壶茶去。”

  傅泽伸手拦住了他:“不必忙了,我自己去就好。想来屋子也该收拾好了,我先回去休息。等冯江他们从公孙为那里回来,我就让他们到你这边来。该审的审,该问的问,不必给我留任何情分,就像我对谢川那样。”

  说罢,他站起身,步履飞快的出了门。

  傅津撞了撞傅绎的胳膊:“二哥,你还记得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傅绎道:“在崖城的时候,映月与大哥常有来往。”

  傅津道:“不错,你瞧瞧大哥刚刚那模样,跟死了亲人一样。他什么时候那样过啊!”

  傅绎薄唇轻抿,丹凤眼微微低垂:“别多想,映月不是朝三暮四的女子。”

  “我没说映月朝三暮四,我是说……”

  “不要捕风捉影了,你还是多想一想,怎么从冯江嘴里得到有用的线索。”傅绎打断了傅津:“如果大哥这边找不出线索,那就糟了。”

  傅津正声问:“如果不是大哥,不是我,还会有谁?”

  “我不知道。”傅绎的声音低了几分:“我什么都不知道。”

  察觉傅绎的失落,傅津赶忙又道:“你别多想,无论如何,我会保护好你。”

  “回去之后,你要带兵打仗,如何保护我?”傅绎问:“天下人与我,你要谁?”

  傅津不假思索道:“朝中武将又不止我一个,让他们去出征好了。天下人我要,你,我也要。”

  他一席话,让傅绎开怀不少,微微地笑了。

  傅绎笑,傅津也跟着笑了。

  丑时,冯江敲开了傅泽的屋子。不等傅绎询问,冯江就主动开口道:“主子,三殿下正在单独审讯,我最先审完,就先回来了。”

  傅泽道:“我不想知道被审问的细枝末节,我只想知道,二弟的事,究竟与你们有没有关系?”

  冯江道:“都知道二殿下在你心中是什么地位,我们怎敢胡来?”

  傅泽仔细打量冯江:“没有半点虚言?”

  “没有。”冯江道。

  傅泽轻吐一口气,缓缓在桌边坐下:“如此说来,一切都是巧合。”

  冯江在旁宽慰:“主子不必担心,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三殿下会查明真相。”

  傅泽颔首,视线看向跳跃的烛火,神色怅然、眼神迷离。

  冯江见状,关切道:“主子,可还是有烦心事?”

  屋内寂静的很,能听见炭火燃烧声。傅泽良久不言,只是静静喝着茶。

  在冯江眼中,傅泽一直稳重自持,从未像现在这样过,冯江揣摩再三,终是开口道:“主子,眼下当务之急,当是找出凶手,证明自身清白,切不可因为旁事而分了心……”

  “映月死了。”傅泽喃喃自语:“她爱叶草爱到骨子里,因为叶草不爱她,就对其下了杀心。后来被人发现,就服毒自杀了。”

  傅泽对映月的心思,属冯江最为清楚,冯江也是一叹:“主子,有句话之前我一直想与你说,就怕说了惹你不快。”

  傅泽道:“你说。”

  冯江道“映月死了,是件好事。”

  傅泽自嘲一笑:“因为我终于能够放下儿女情长?”

  冯江摇摇头:“并非只是这样简单。”

  傅泽问:“还有什么?”

  冯江一字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做不到啊。”

  傅泽微微低眸,掩去眸子里的些许落寞。是的,他做不到。正因为他做不到,所以才会选择放手。只是他没有想到,成全了她的自由,到头来她却消香玉陨。如果当时不放手,就困她在身边,会不会是个好结局?

  “主子,多情自古伤离别。成大事者,凡为情所困,多半不得善终。”冯江在旁提醒道:“现在她死了,你心中再无牵挂,不必再迟疑映月……”

  “归根结底,还是儿女情长。”傅泽挥手打断了冯江:“莫要再说了,该如何去做,我心中有数。”

  冯江忽然道:“映月不死,我们都很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傅泽不解。

  冯江道:“你睿智有谋,而映月的出现,让你有时候优柔寡断,我们看在眼里不说,却一直记挂在心。担心这种优柔寡断,会让你失去判断。”

  傅泽道:“孰轻孰重,我总能分得清……”

  “当真分得清么?”冯江反问:“如果映月喜欢的人不是叶草,如果她没有出现在将军府,你知道她喜欢上了别人,你会如何?”

  他会如何?自然是再无顾忌的去反对,既然他得不到,自然也不允许别人去拥有。可这样做对么?又合适么?他的胸怀为何到了映月身上,就变得如此狭窄。冯江一席话,让他羞愧万分,半晌说不出话来。

  冯江跟着傅泽有许多年头了,见傅泽这般,又是一叹:“所以映月的死对你来说是难过,但对于我们却是天大的好事,往后再没有任何事能让你有所迟疑。”

  “我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傅泽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冯江回道。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帮我完成。”傅泽道。

  “你说,我必会全力以赴。”冯江道。

  傅泽解开脖颈处的绳子,将玉戒指摘下,递给冯江道:“把它放在映月墓前,她好有个伴,黄泉之下也就不会孤单。”

  这玉戒指是皇后生前所戴,自从皇后病逝后,这枚戒指傅泽就一直戴在身上,如此重要之物,傅泽愿意舍去陪伴映月……尽管冯江一直知道映月在傅泽心中的地位,可这时仍旧震惊无比:“你可想清楚了?”

  傅泽微微颔首:“想清楚了,这是我唯一能给她的东西。”

  “好。”冯江接过戒指,匆匆朝外走去。

  一打开门,凛冽的风灌了进来。冯江裹紧身上衣衫,往院外走去。

  出了将军府,冯江施了轻功找到映月的墓。将戒指小心放在墓前,用土遮盖好,在墓前伫立良久,终是轻轻一叹:“你对主子虽然无意,但主子待你始终不薄。倘若人真的有下辈子,我希望他不要再做太子了,这样或许再遇到你的时候,就能与你白头偕老。”

  北风呼啸而过,月光清凉,将地上积雪照的发亮,显得比平时更加冷了。

  冯江缓缓转过身,慢慢朝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身后是映月的墓,身前是累累白骨。前几日名城一场战役,没了战袍的白骨,他分不清究竟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就如同眼下他看不清的局势……

  待冯江消失于夜色后,一个人影慢慢从林间走了出来。他弯下腰,轻轻把土拨开,将戒指拾起来细细看了看,眼神中是不解,更是惊愕。

  “难怪三弟会说你与大哥多有交集,原来大哥喜欢你。”傅绎将戒指放在手心轻轻摸了又摸:“这戒指,大哥戴了得有十个年头了,他对你可谓是用情至深。”

  整整一夜,傅津没有合眼,将甄柳与尚清嵘审讯完,他独坐在傅绎屋中,天色越亮,他就愈发的清醒。他一直怀疑傅泽,可目前找不出任何破绽,冯江等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与他的调查完全吻合,而且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傅泽,那会是谁呢?

  傅绎虽然得罪的人不少,可毕竟是皇子……

  这时候门从外面打开了,傅津回头去看,见傅绎慢慢悠悠走了进来,眉头一皱:“你是不是嫌命太长,还敢半夜出去?”

  傅绎悠闲道:“屋子里实在太闷了,不出去走走,我会闷死的。”

  傅津道:“闷死总比害死好,你说呢?”

  傅绎在傅津对面坐下,慵懒撑着额头:“不是有你么?”

  此话不提还好,一提傅津就郁闷,他看向傅绎,颇为认真道:“你有没有得罪过江湖人物?”

  傅绎倒是认真的想了想:“如果江湖中人能跟朝廷勾连,我想可能得罪过。”

  “你……”傅津气的脸色铁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可能……你给我认真想想,到底有没有?”

  傅绎道:“关于这件事,你问大哥不是更好?刺客一事,大哥应该查的很清楚。”

  傅津道:“我不信他。”

  傅绎道:“可你找不到线索。”

  傅津更是郁闷:“他可是大哥,如果他早早谋划,又怎么可能轻易让我找到破绽。”

  傅绎轻笑:“即是如此,你又何必着急。回了皇城,我一时半刻也死不了,知道有人要杀我,我多加小心就是了。”

  “二哥,你是真不急啊。”傅津仔细打量傅津,见他一直都在笑,不由纳闷道:“你傻了吗,凶手没找到,你还这么高兴?”

  傅绎笑着将玉戒指从衣袖里拿出,在傅津眼前晃了晃。

  待看清玉戒指,傅津的眼睛擦了又擦,不可置信道:“大哥的宝贝,怎么在你这?”

  “映月的墓前。”傅绎得意道:“大哥对映月情有独钟,但映月却对叶草一心一意。”

  傅津斜睨着傅绎:“你是想说,大哥不如叶草么?”

  傅绎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至少在映月心中是这样。”

  傅津突然狠狠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没早点发现大哥的心思,这样就可以让映月试探一下大哥。凭她对叶草的心思,定会向着-你。“

  正是因为知道傅津为人,傅绎才会对其隐瞒映月之事,他淡淡看了一眼傅津:“对待外人的心思,不要用在自己人身上。”

  傅津不以为然:“你当大哥不是这样?”

  傅绎道:“至今没有发现他对我这样。”

  傅津哼了哼:“就大哥在你眼中最好。你给我等着瞧,迟早有一天,我会揭下他的面具,让你看清楚他的模样。”

  “我等着那天。”傅绎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傅津在他身后问。

  傅绎道:“与你说话太无趣,我去找叶草。”

  傅津大声道:“你这人有没有良心,我为了你一宿没睡,你竟然说这般难听的话。”

  傅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笑了笑:“傅津,知道为什么以前我喜欢大哥讨厌你么?”

  傅津一脸茫然:“不知道。”

  傅绎道:“你这人太张扬,但凡做点事就恨不得人尽皆知而大哥却沉稳内敛,即便为我做再多,也从不言语。”

  傅津最听不得傅绎说这话,当下脸就沉了不少:“大哥,大哥,又是大哥。在你眼里,都是大哥。”

  知道傅津不高兴了,傅绎声音不由轻了几分:“谁叫我们以前见面就是争吵……不过现在,我的眼里也能看到你。”

  “谁要听你说好话。”傅津面上仍旧有几分怒色,可心里却舒坦不少:“你赶紧出去,看着你就心烦。”

  傅绎抬脚就出了门去,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傅津嘴角轻轻扬了扬……

  顾艾门口,傅绎扣门道:“我方便进来么?”

  “请等一下。”屋内传来顾艾的声音。

  傅绎听出她语气中的慌张,心下生疑。站在门口也不好多问,等她开了门后,见她眼眶微红,就知她是哭过了。

  进了门,傅绎转身将门关好,轻声问她:“谁欺负你了?”

  顾艾摇摇头:“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就是看到一首词,忍不住难过。”

  没想到她会因为一首词而动容,傅绎好奇问道:“什么词?”

  顾艾急中生智:“黍离。”

  这首傅绎到时记得,他低声诵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顾艾连忙点头:“就是看到这,我才心生难过。”

  傅绎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叶草, 你怎么会没有家呢,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以后我在哪儿,你的家就在哪儿。”

  顾艾又点了点头,很快又笑了起来:“嗯,你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

  见她笑,傅绎也忍不住一笑。

  他的笑太温柔,让她犹如置身温暖春日。她目不转睛盯着傅绎看啊看,忽而道:“主子,我想……借你的肩膀靠一靠,可以么?”

  傅绎一喜,上前两步走到她身旁:“日后你想这样,随时都可以。”

  顾艾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由衷道:“主子,谢谢你。”

  傅绎一头雾水:“好端端的,怎忽的说这番话来?”

  顾艾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谢谢你。”

  “你这傻子。”傅绎笑骂:“倘若真要谢,也是该我谢你才对,如果不是你拼死护我,我早死了。”

  顾艾没有再说话,垂下去的眸子里凝了一层雾。如果不是他,她定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如果不是他,老九不可能还活到现在。想到方才收拾行囊时发现映月留下的书信,她的泪又落了下来。

  谁能想到,原来老九就是她的大哥顾云天!

  又有谁能想到,顾云天所中的毒与傅绎如出一辙?

  也许冥冥之中的天意,早就将他们的命运连在一起,她隐约能够察觉,离傅绎越近,离真相也就越近。

  “再过两日,我们就动身前往都城。你身子能吃得消么?”傅绎问道。

  这一问,让顾艾回了神,她微微动了动,想抬起头来。傅绎却轻轻按住她的头,低声道:“就这样也能说。”

  明知这样不合时宜,但顾艾却乖乖听了他的话,继续靠在他的肩上:“我能吃得消,只要能跟着你,让我怎样都可以。”

  傅绎心神一动,笑容多了几分。

  “主子,老九也会跟我们一起去皇宫么?”顾艾突然问。

  傅绎反问:“你想让他去么?”

  顾艾认真思索一番,继而开口道:“他能留在这里么?”

  傅绎微微摇头:“公孙为要与我一起回皇城,换冯江驻扎此处。”

  冯江是太子亲信,老九留在这会十分危险。顾艾又问:“那他能去项叔那么?”

  傅绎道:“项叔会走暗路,在都城与我的人汇合。”

  顾艾轻声一笑:“即是如此,他只能去宫里了。”

  傅绎微微摇头:“还有一个选择,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顾艾道:“说来听听,我去劝上一劝。”

  傅绎道:“我早与三弟商议妥当,老九混进三弟的侍卫中,待出了名城,会经过一片茂密树林。只要老九愿意,就会有人帮他离开。”

  此时才打过一场仗,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不会引人注意,若是要离开,无疑那个时候是最好的选择。顾艾很快就道:“稍后我跟老九商量一番,听听他的意思。”

  傅绎道:“你告诉他,如果这时候不离开,以后就再也不可能离开了。”

  “好。”顾艾应了一声,又小声道:“你现在……能不能放开我。”

  傅绎只觉还不够,又唯恐顾艾心生厌烦,只得放开了她。

  顾艾后退几步,站的远了些,两人目光相对,她眼神清澈:“回了宫里,我做什么?”

  傅绎笑道:“吃吃喝喝,除此之外,并无旁事。”

  明知此去凶险,见傅绎神色淡然,顾艾也随之一笑:“那你岂不是闷死了。”

  傅绎满目温柔:“有你在,我不会觉得闷。”

  一缕日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恰巧沦落在傅绎肩头。顾艾看着他的肩,那是刚刚她靠过的地方……怪不得她觉得那样暖和,原来是日光使然。

  “叶草。”傅绎突然喊她的名字。

  “嗯?”

  傅绎道:“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

  好听?顾艾蓦然睁大双眼,他也不是认识她一两天,为何突然这么说。

  正当顾艾细细研究傅绎时,却见傅绎抬脚往外走去:“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好。”顾艾仍旧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傅绎言语间有些奇怪。可究竟为什么奇怪,她又想不明白。

  傅绎走后,她扶墙慢慢走到屏风处,再次拿起夹在书卷中的信笺。

  信笺上的字迹稚嫩,却让她再次湿了眼眶。信上写:临别之际,唯有一个秘密想与你说。老九就是顾云天,期待你们有朝一日能够相认……此去一别,也许再难相见。叶公子放心,我会好生照料自己。

  映月没有恨她隐瞒身份,反而告诉她这个惊人消息。她一直以为顾云天已经死了,没想到他却一直在自己身边,如果不是映月,这将成为永远的秘密。

  她何德何能,能与映月相识。又何其有幸,能深得映月信赖。

  这一生,她从不亏欠任何人,面对映月,她却一再欺瞒。尽管这并非出自她的本意,但对映月造成的伤害,她却无法去弥补。她知道也许这一世,她也许再无法偿还映月的恩情……

  天色渐晚,顾艾推着轮椅出了门。

  离顾艾最近的侍卫立刻上前道:“叶大人,您要去哪儿,我推您去吧!”

  顾艾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可是天就快要黑了……”

  顾艾脸色一沉,声音陡然冷了几分:“我说了,自己可以。”

  都知道这些天顾艾心情不好,院内侍卫皆小心翼翼,唯恐惹她不快。眼见顾艾脸色越来越沉,那侍卫心生胆怯,慢慢退了下去。

  顾坐缓缓出了院子,待无人时轻轻吐了一口气,生平第一次对人无缘无故的凶恶,叫她多有不适。可此刻也无别的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不过好在她经历这么多事,早已能够做到很快就能适应一件事。因而不过短短片刻,她也就释怀了。

  出了别院,沿路依旧有傅津的侍卫把守。顾艾不知老九住在何处,却清楚老九没有在别院住下。依着傅绎所言,现在老九藏匿在傅津这边,而公孙为与傅津近日关系要好,那么只要她找到公孙为,就能找到老九。

  思及此,顾艾往公孙为的住处走去。

  屋内,公孙为与傅津正商量回都城的事。忽然听见门外有人禀报:“公孙将军,叶大人来了。”

  傅津笑道:“到了这个时候才来,她也真能忍。”

  公孙为也是一笑,冲着门外高声道:“进来。”

  门很快被打开,顾艾推着轮椅进门。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公孙为道:“我们两日后走,你今日才来,也能坐得住?”

  顾艾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傅津调侃:“你就不怕忍过了头,到时落得一场空。”

  顾艾看向傅津:“我相信你。”

  傅津哈哈一笑:“你才认识我多久,就敢相信我?”

  顾艾道:“虽然认识不久,但对待主子的事,我们都一样。”

  傅津笑意更多:“你这个人实在有意思。”

  “行了,别兜圈子了,她想见老九,让老九出来吧。”公孙为忽而道:“这些天,老九都在我这住下。有三殿下的掩护,老九才没有被人发现。”

  “从今往后,再没有老九。”傅津对顾艾道:“你定要记住,这个戴面具的男子,是在战场上毁了容貌的将士,我见他武艺不-错,就说服他出山做我的亲信,如今他叫容山。”

  “我记下了。”顾艾道。

  傅津指着里屋道:“去吧,他就在里面。”

  “好。”顾艾从轮椅处站了起来,慢慢朝里屋走。

  看着她步履艰难,公孙为在她身后问:“好好的轮椅你不用,为何要走?”

  顾艾头也不回道:“想让荣山看见我走路的样子。”

  老九能得顾艾为友,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不是顾艾坚持要救老九,老九怕是早已死去,想到这,公孙为情不自禁道:“叶草,老九能活着真的很不容易,如果你能劝住他不去都城,往后我便……我便什么都听你的。”

  顾艾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看向了公孙为。为什么他待大哥这样好,不但冒着杀头风险救他性命,还甘愿为他做任何事?

  “你……你不要这样看我,我先说好,杀人放火我不做,作奸犯科我也不做……”公孙为结结巴巴道。

  顾艾笑道:“老九脾性恶劣,你待老九却这样好,老九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公孙为道:“他是我朋友,为朋友当然能两肋插刀。”

  “哦?”傅津道:“那我是不是你朋友?”

  公孙为道:“自然是。”

  傅津道:“如果我跟老九成为仇敌,你帮谁?”

  公孙为抓了抓头,一时犯了难。

  顾艾摇头一笑,继续往里屋走。

  到了门口,顾艾轻轻扣门。

  “进来。”里面的人哑声道。

  顾艾推开门,见老九站在窗边,正眺望远处绵延山脉。瞧着他的背影,她的泪情不自禁就落了下来。这是疼她爱她的大哥,明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可如今却相见不相识。这天下,究竟是个怎样的天下。好人四处躲藏,忠臣锒铛入狱……

  等了半晌,老九并未听见顾艾说话,便转过了身:“你怎么……”

  话说道一半就戛然而止,老九看见顾艾的泪水,惊问:“你怎么哭了?”

  顾艾看着跟顾云天完全不一样的面容,哽咽道:“大哥!”

  老九愣在原地,这个声音他永远不会忘记。可是他的小妹,不是得了瘟疫去世了么,又怎会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他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艾一步步走向老九,因为腿脚不便,走的很是艰难。老九于心不忍,才迈开脚步,只听顾艾低声道:“你就站在那儿,我走过去。”

  这一次,老九听得真真切切。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他都能假死逃生,那顾艾也不是不可以。他痴痴看向顾艾,那个曾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人,如今却受尽折磨。他紧紧握住双手,紧抿着唇。

  短短几步路,顾艾却用了很久。等她走到老九身旁,还未开口,老九就将她揽在怀中,心中有太多话想说,可汇到嘴边,却只道一句:“你受苦了。”

  顾艾紧紧抱住老九,使劲儿地摇着头:“大哥才受苦,这一路,二殿下待我很好。”

  老九轻轻揉着她的头:“莫要喊我大哥,以后我叫荣山。”

  顾艾点点头:“后天,你离开吧。”

  “去哪儿?”老九轻抚她的发:“二殿下与我中了一样的毒,我想顾家遭遇种种与此不无关系,我想查上一查。”

  顾艾问:“查过之后呢?”

  老九低头看她:“至少可以知道真相。”

  顾艾道:“知道又能如何,我们改变不了什么。”

  “小艾,你跟以前不一样了。”老九轻声道:“以前你喜欢追问到底,可是如今怎么……”

  “今非昔比,我不能再任性了。”顾艾紧紧抓住老九的胳膊:“一路走来,我明白一个道理,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老九顿时就笑了:“小艾,那你为何男扮女装,跟随二殿下来到这里?”

  顾艾哑口无言,她本想劝他离开,此时却被他问住了。

  老九道:“连你都不想放弃,何况是我。”

  自小她的性子就与顾云天有几分相像,骨子里认定的东西,任谁也无法劝动。其实她心里也知道,此番前来劝说,他能改变主意是件十分渺茫的事,她只好问:“你打算如何做?”

  老九道:“与三殿下一起回城,查清是谁想要暗杀二殿下。这里面,一定有陷害顾家的人。”

  顾艾思了片刻,而后道:“不如这样,你去桃村找项叔,我跟着二殿下回宫调查其中关联,这样可好?”

  老九眉头紧蹙:“也许暗杀二殿下的人就在宫中,此番前行太过危险……”

  顾艾唇角微扬:“大哥,我已不是当初的我。”

  此言一出,让老九猛然想起刺客闯入将军府那晚,她只身一人与人搏斗。他怎么就忘记了,小妹不仅是顾艾,也是聪明睿智的叶草。

  “大哥,这次回宫的不止是主子,还有二殿下,公孙为。”顾艾轻声道:“所以我不会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

  老九知道顾艾心意已决,也不再劝,只道:“你照顾好自己。”

  “我保证,会好好的活着。”顾艾冲他甜甜地笑。

  那个他所熟悉的小妹又回来了,老九渐渐温柔下来:“你要永远记得一件事,顾家重要,但在我们心中,你更重要。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最后顾家当真只能如此,你不要争什么,悄悄找个时机偷偷出宫,我们就在桃村汇合。到时候我们去岑唯那儿找顾逸,接着去找顾善,然后我们一起去蝴蝶谷。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

  恍惚之间,顾艾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顾家没有出事前的日子,当时他们闲坐顾逸别院,几人边吃边谈,谈的就是日后辞官归隐蝴蝶谷之事。昔日顾家风光满面,而今却声名狼藉。她触景生情伤离别,却在老九面前依旧淡淡地笑着。

  顾艾故作愉悦道:“大哥,那我们可就说好了,若是到了最后我们依旧对顾家无能为力,那我就去桃村找你。”

  老九道:“好,我们说好了。”

  顾艾眉梢一扬,笑着说:“既然你不去都城,那日后公孙为可就什么都听我的了。”

  老九叹了口气:“公孙为是我的朋友,你不可刁难他。”

  顾艾俏皮的眨了眨眼:“我就刁难他,你能奈我何?”

  历经千般艰辛,她还能有这般可爱的一面,让他心酸之余又多了几分欣慰,他的小妹不仅没有被挫折击垮,反而变得愈发勇敢,若是顾韵能看到这一幕,那该有多好。

  “大哥,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顾艾开口道。

  老九道:“一切小心行事。”

  “嗯。”顾艾依依不舍看着他:“都城离名城千里万里,以后再想见你一面,可就难于登天了。”

  老九见她有些许落寞,就挺直了背脊,用清脆明亮的声音跟她道:“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再见。”

  顾艾惊地瞪大双眸,看着他挺拔之姿:“大哥,你的背……”

  “没有驼。”他笑道。

  “你的声音……”

  “也没有哑。”他回道。

  顾艾激动的抱紧老九,再无方才那般失意的模样,颠来倒去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可真好。”

  老九道:“所以,现在你该高兴的离开。”

  “嗯。”她轻轻蹭了蹭他的肩:“大哥,这下,我真得走了。”

  老九没有说话,只是抱紧怀中的人。此去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月。心中有不舍,有惦念,却只能无言。稍后,老九放开了顾艾。

  顾艾转身离开,慢慢朝外走去。

  她受了很重的伤,能在这时站立已是奇迹,而她却能坚持走路,老九心中明白,她是通过此事告诉他、如她这般艰难的处境,尚能自强不息。他身为男子,又是兄长,则更该如此。

  思及从前消沉抑郁,老九不由愧从心来。是时候重振旗鼓了,顾家与傅绎有何干系,总该查个水落石出……

  顾艾从里屋缓缓而出,跟公孙为笑道:“公孙将军,从今往后,你可得听我的了。”

  公孙为惊道:“莫非你劝动他了?”

  顾艾点点头。

  公孙为大喜:“好,好,今后我都听你的。”

  傅津侧目看向顾艾,似乎有些不解,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连傅绎这样警觉心极高的人都能信任她,自然也能得老九信任。

  待顾艾走后,公孙为与傅津继续商议。

  这夜,又下起了小雪。

  顾艾才出了门,正巧看见傅绎站在凉亭。

  听见轮椅滚在雪地的吱呀声,傅绎回头,笑问顾艾:“我以为你还要待上很久。”

  未曾料想他会来,她好半天才道:“既然来了, 为何不进去?”

  傅绎道:“怕你急,该说的话说不完。再说,这夜雪也很美。”

  顾艾心中一动,推着轮椅往他身边进了些:“我陪你一起看。”

  “不了,外面冷。”傅绎上前,走到她身边,推着她往回走:“看久了,再美的东西,也觉得乏味。”

  “你在外面待了很久么?”顾艾一听这话,急着去摸他的手:“呀,这样凉!快些回去,当心着冻着了。”

  傅绎低头看着她的手,眼眸中尽是温柔。夜色沉沉,他无需再遮遮掩掩,在这一刻,他能尽情看着她,看她为他着急,为她担忧。

  雪渐渐大了不少,很快落满两人肩头。傅绎将身上貂裘解下,要为顾艾披上。顾艾执意不肯,却拗不过傅绎威严,有貂裘在身,顾艾也不觉得冷。有傅绎推着她,她也不必看路,只仰头看着洋洋洒洒的雪花。

  这一路傅绎刻意走得很慢,临近住处时,顾艾已是因雪白了头。他想、自己这会儿,该是也白了头吧。

  如此以来,不能白头偕老,但能一起白头,也算给他美梦一场。为此等待多久,他都甘之如荠。

  雪越来越大,两人进了别院时,已有一些侍卫正在清扫积雪。

  侍卫看到顾艾身上的貂裘,再看傅绎的单薄衣衫,皆心生感慨:二殿下对外人虽不讲情面,但对顾艾却是极好的……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简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