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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对不起谢谢你

殊途同爱 金陵雪 17148 2024-10-18 02:51

  

  单身宿舍很小,二十多个平方——只得闻人月以前在瀚海郡的卧室一半那么大——是桑师婶未出嫁前住过的。应思源与桑晓莹恋爱那段期间,有时也会在这里留宿,所以一进门便是一张双人床将窗下的位置塞得满满当当,床尾放着一张梳妆台。梳妆台对面放着两只衣柜,再过去是沙发,茶几,电脑桌,置物架等。中间一条窄窄通道,通向更加袖珍的厨房和洗手间。一应都是旧家私,但桑晓莹用物爱惜,保养的很好。闻人延和匡玉娇来的时候又替女儿替她添了几件崭新的电器,如空调,热水器等,愈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闻人月一出院便住在这里,已有年余。她非常喜爱此处小小天地,布置的一尘不染,温馨简洁。

  所以才那么轻佻地邀请他上来,一心想要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只有狼狈的一面,也在积极生活:“小师叔你坐。我拿毛巾给你。”

  不用长一米九的个子,也不用迈动长腿,站在门口就能一眼看清全貌。

  聂未心想这里确实逼仄,大概只有他卧室的一半。

  不过他没发表意见。

  倒不是可怜闻人月。她也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先是遇人不淑,昏迷五年,醒后落魄如斯,并没有浪费时间怨恨悲愤,而是努力复健,甚至请他参观陋室,不怕尴尬。

  这种坚韧乐观的性格令聂未心底对这敏感多情的小女孩生出几分敬意——原来她已经长大成人。

  真是姗姗来迟的刮目相看。

  闻人月灵活地钻进洗手间,拿了一条干毛巾出来递给聂未。刚才在车上已经心满意足地欣赏过了聂未的颜——现在有主场优势,对于他全身上下的狼狈,她眼中明显有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

  那一瞬间,聂未有股想把毛巾覆到她脸上去的冲动。

  刚才还想着要把她当做大人来对话,现在就露出孩童一般幼稚的笑容——显而易见应思源说的没有错,她仍有幼稚天真的一面。

  他这么狼狈,是拜谁所赐?

  竟然还偷笑,真是淘气。

  聂未浑然不觉,和心思细腻善变的闻人月相处,随着她的一言一语,一笑一嗔,他一向平静如同冻海般的心态也变得容易波动了。

  “你去换自己的衣服。”浑身湿漉漉地忍了这么久,聂未已经到了极限,一定要把衣服脱下来擦干身体,于是叫闻人月回避——眼角瞥见电脑桌上有一摞习题册,便加了一句,“我看看你的复习资料。”

  闻人月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打开衣柜,拿了干净衣服又钻进洗手间。

  她以前倒是有许多裙子,但是不适宜这个年龄了。现如今的裙饰潮流她又不太喜欢,所以宁愿穿简单的T恤加裤装。倒是有一次和桑叶子上街时看到一条小圆领的三色裙很可爱,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一人一件。

  现在当然要换这一件。

  整理好出来,她看见聂未正在外间穿衣服,大半个裸背露在外面——连一秒都没敢多待,她赶紧转身,面红耳赤地去厨房烧上水。受聂未的影响,她现在也很喜欢加点薄荷的绿茶,清凉冷冽。

  于是怀着喜悦的心思将纸杯茶叶一一准备好:“小师叔,你要不要等雨小一点再走?”

  没听见聂未的回应,她走出厨房,看见他站在电脑桌前,单手扣着衬衫扣子,另一只手翻着她做过的那些考试真题。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不过他总是那种冷淡的态度嘛:“闻人月。你复习多长时间了。”

  “六个月。”她很开心地比了个手势,“比以前提高了五十多分。”

  “我想冲刺一下,还有上升的空间。”

  六个月?六个月才提高五十多分——不,提高了五十多分还是这个水平?

  单说理综,大题都一塌糊涂,生物知识基本为零。卷面和以前一样,还是见缝插针地画花画鸟画仙女。令严谨的他简直没办法看下去。

  六个月。六个月都没有人告诉她,以她的水平,绝对考不上现在要求“严进严出”的护理专业?

  除非超水平发挥。

  就算超水平发挥又如何?考进去怎么毕业?怎么考资格试?

  护士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做成的工作。

  六个月。她这六个月都在做什么?怀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做无用功?

  “不要浪费时间。”聂未拿起她满满当当的作息表看了看,皱眉放下——语气尽量平和,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怜惜,“别考了,立刻放弃。”

  根本不可能考得上。

  拿着一张扫描片,他总能火眼金睛,立刻看出症结所在。

  打开一颗头颅,他就是那种有一个肿瘤割一个肿瘤,有一条血管缝一条血管的雷厉风格。

  手起刀落,针穿线引,绝不废话。

  但他忘记闻人月不再是他的病人了。

  他说她在浪费时间——自从醒来,这是她最害怕最惊恐的四个字。

  她也知道自己基础差,所以恨不得一分钟也要掰成两半来温书,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做题。

  而他就这样冷酷地判定她在浪费时间。

  闻人月全身的血都冻住了。

  只觉得自己穿的不是最爱的裙子,是皇帝的新衣。

  而且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撕了下来:“小师叔……你说什么?”

  聂未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施予打击:“不是每个人的价值都要通过考试来体现。”

  闻人月愣愣地看着他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就算考上了……会适应不良……尤其是当你的年龄与同学有差距的时候。”何必继续浪费接下来的时间,“去澳洲和家人团聚——”

  他突然收声。父母家人都在彼邦等她,能给她更好的引导和照顾,有全新开始——明明是最明智的做法,为何会令他心中升起一股不舍之情?

  如果去了澳洲,以后再见就真的太难了!

  此时两人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其实一模一样。

  只是一个情根深种,难舍难分;一个情不知所起,还未深刻。

  闻人延和匡玉娇也劝闻人月回澳洲一家团聚。是她一意孤行,非要留下来参加考试,还惹得妈妈不愉快:“考什么考,你都多少岁了!快点到妈妈这边来,妈妈给你找个好老公,结婚生小孩才是人生大事。”

  可是闻人月不想就这样离开:“不!我要留在格陵。师叔,表姐,表哥,叶子都帮了我很多。我要留下来。也许哪一天他们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匡玉娇磨破了嘴皮,闻人月还是不愿意一走了之。歌德说过,你若要喜爱你自己的价值,就得给世界创造价值。资质平平,身娇肉贵——出事前,闻人延和匡玉娇对女儿的人生规划如下:带着丰厚嫁妆,嫁个靠得住的老实人,组成中产家庭,生一到两个小孩,做一名全职太太。

  所谓上大学,也不过是为了培养闲暇时的小兴趣罢了。是因为遇到了聂未,遇到了应思源,看过了他们的工作实况,看过了表哥表姐的努力,经过了生死坎坷,她才开始考虑自己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她天**照顾人——难道只能为世界创造一堆小孩子?

  做不到像师叔,表哥,表姐,桑叶子那样救死扶危,但她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点什么,不辱外公的声名:“那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你和应师叔都很支持我当护士?”

  因为以前的护理专科三年就可以毕业;因为以前伍宗理还在世;因为那时候她年纪小,经得起蹉跎:“我们对你的全部期望是和我们一起照顾老师。”在于他,这是对她最大的肯定——伍宗理不肯见任何亲人,可是听说阿月要学护理,也曾怀着期盼的心情等待过。

  在于她,这是对她最大的否定——如果外公还在,她就是有价值的。可是外公去世了啊!真是一刀又一刀,凌迟着她。

  聂未见她面色落寞惊惶,隐隐觉得话说重了,又提到了老师令她难过:“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人的眼睛长在前面,是为了朝前看。”

  朝前看?朝前看就是考试。那不是前后都不能看了?你是要我闭上眼睛摸黑前进吗?

  你怎么能一前一后两句话就把我堵死在原地呢?

  她满怀爱意地请他上来坐坐,结果他就直接说她在浪费时间,最好放弃。

  就好像她曾经满怀爱意地主动献吻,结果他不仅没有回应,还质问她脑袋里都装的是什么。

  就好像她曾经哭求他告知外公的下落,结果他转身就走。

  她总以为自己奉上的是一朵玫瑰,到了他手里却变成柳叶刀,直直刺来。皮开肉绽的闻人月有点站不稳了,扶着墙坐下去,声音发颤:“以前不懂事,对外公说不想读书,真是乌鸦嘴。”

  “闻人月。除了护理专业,还可以有其他的人生内容。自修也很好。”现在想来那天的场景,确实有些一语成谶的意味,“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她捂着脸笑了起来,无奈飘忽。聂未听不下去了,正想扶一扶她塌掉的肩膀,她却放下手,一脸平静。

  “小师叔,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问您。”

  他立刻回答:“你说。”

  “听说外公走的时候,只有您一个人在身边。”

  “是。”

  “那,我只是问问。外公走的时候……不痛苦吧?”

  伍宗理死于帕金森并发症,痛苦异常——聂未猛然想起应思源说过她不大哭,只是为了外公去世哭了三天。正踌躇如何令她接受,闻人月已经抬起头来了。

  “我知道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叹过气,此刻又觉得胸口一股浊气不得不吐出来,“唉。小师叔,外公最喜欢您。您陪在他身边,他一定很高兴。”

  可是她的声音一点也不高兴。聂未心想,怎么没说话也令她不高兴呢。

  他不知道,有时留白的杀伤力胜于千言万语。

  还有,突然用“您”这样的敬称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知道,有时恭敬的态度也会杀伤无数。

  “小师叔,看在外公也很喜欢我的份上——”顿了一顿,闻人月垂下眼帘,“别说我浪费时间。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您是天才,做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所以不理解我们普通人即使达不到,也想去做一件事情的决心和勇气。

  语毕,她见聂未的手中仍攥着那条毛巾,就想接过来。

  谁知道聂未听了她刚才说的话,立刻僵住,攥得有点紧;她两只手一起使了点劲才抽回。

  “考不上我就走。”她一边在膝上叠着毛巾,一边低声道,“总要努力一次,失败了也坦然。”

  突然厨房传来呜呜的水沸声,闻人月直跳起来,冲过去关火;猛然看到流理台上两只装了茶叶的纸杯,一时心思恍惚,转身时不小心手臂碰到了水壶外壁。

  烫极了!极端温度是有黏性的,她急忙缩开也来不及了,立刻觉出了火辣辣的疼。厨房太小了,堪堪够一个人转过弯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不小心,奇怪的是居然会疼到耳中砰地一声——幻听了?

  下一秒,她已经被大力拉到水池那边去了。聂未托着她的肘弯放到龙头下面冲:“家里有没有烫伤膏。”

  闻人月小臂上很快起了两个泡:“有的。我自己来——”

  狭小的空间又多了个一米九的聂未,两个人的身体便贴的很近,他两只手臂几乎是圈着她:“在哪里。”

  “碗橱……小师叔,您先接电话吧。”

  聂未这才听见手机正在外间不停地炸响:“让水冲着。不要动。”

  电话是聂今打来:“哥,你去哪里了?我和明忱都到家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你不累啊?快点回来。”

  “知道了。”他不过接了半分钟的电话,闻人月已经自水池上方的碗橱里拿出药膏来涂。

  那支烫伤膏用了一多半:“你经常这样不小心?”

  “所以放在水池上方,一伸手就能拿到啦。”刚才他冲过来的时候把两只纸杯都给撞到地上去了。涂完药膏,闻人月就蹲下去把茶叶拢在一块,捡起来放回茶杯里,然后扔进垃圾桶,“小师叔,你是不是有事?”

  不该叫他上来坐坐的。

  每次想要亲近他,下场都非常可悲。

  等聂未走了,闻人月疲惫地坐了几分钟,暗自思忖:小师叔一贯说话就是那样刻薄,其实并无针对之意,不该难过来着。

  叶子教过她一个新词,玻璃心:“格外脆弱的精神状态很可怕。”

  闻人月,这不好。玻璃心是病,得治。

  她快速地洗了个头,吹干头发,就拿上伞出门去应家了。

  谁知一下楼,发现聂未的车还在!

  她和他之间是不是有时差?还是延迟?

  明明他应该已经走了啊。

  怎么每每刻意要错过,总还会无意中碰上?

  其实——这就是缘分姗姗来迟。

  缘分就是要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将你们凑在一起。

  闻人月现在又不想要这种缘分了。

  聂缘。孽缘。

  她塞上耳机,从相反的方向离开。

  聂未从小就是在天才的赞美与疏离中长大的,早就麻木。

  但不知为何由闻人月说出来,格外——尖锐。

  而且她还敬他畏他——简直莫名其妙!

  一个觉得对方的表现,和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一样,敬而远之;一个觉得对方的表现,和对其他人的态度一样,冷淡刻薄。她和其他人在一个平面内,他不过是平面外的一个点。

  她没有想过,纵然伍思齐和桑叶子要她办残疾证明所施加的巨大伤害,没有令她这样伤心过。

  他也没有想过,其他人都是这种态度待他,根本不会令他心生一丝波澜。

  这种因为无异态度而感到不甘与受伤的情绪,正是嫌隙的根源。聂未闭目想了一会儿,准备打个电话给林沛白;没想刚拿起手机,徒弟就打过来了:“师父!您是不是回来了!我在填病历,突然有种感觉您回来了!就在医院附近!是不是?师父!您都到医院了,也不来看看徒弟——不要紧,山不动我动!您在哪里?徒弟来看您!”

  他的嗅觉简直可以媲美GPS定位系统了:“你帮我办件事。”

  听了师父的要求,林沛白满口答应:“没问题,找几个护理系的大一新生给阿月讲解真题嘛,包在我身上。上次实习生和小姑娘们联姻——不是,联谊的时候有几个给了我电话,成绩还挺不错。”

  “不过,也没几个星期了,会不会来不及?”

  他听见师父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

  “……遵命!”

  打完电话,聂未又坐了一会儿,才发动车子离开。

  聂家在远日大道金碧庄园灵月郡701号,三十来分钟车程。路上聂今又打电话过来:“在回来的路上了吗?我们要出去一趟——那个混蛋居然说没见过我这样难缠的新娘,我有必要亲自去跟进一下——饭菜在厨房里。你一定要吃过了再休息。”

  等他回到家中,聂今和鲁明忱果然已经走了。

  偌大一个聂家,一个人也没有。钥匙扔在鞋柜上,有回声。

  聂未从不觉得这样不好,相反觉得安静适意。

  可是今天却觉得有点空空落落。

  在玄关处脱了鞋子,他就直接走到楼上卧室去洗澡了。脱了衣服才发现膝盖上有一大块淤青,是刚才在闻人月家中磕的。

  她被烫着的当口,他想都没想,冲过去的时候撞上了流理台。

  洗完澡,聂未下去厨房看了看。

  聂今的烹饪手艺不错,饭菜很香。可他感觉没什么胃口,就又回楼上睡去了。

  桑叶子把Smart停在楼下:“这就是我姐夫家了。”

  从副驾驶座下来一个浑身名牌,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他和桑叶子是同一家健身房的会员,一向谈得来,有点超越朋友的暧昧。直到桑叶子又带了个女孩子来上瑜伽课程:“介绍一下,闻人月。我朋友。”

  他立刻移情别恋,喜欢上了闻人月——她那清澈又带点媚意的眼神,苗条又凸凹有致的身体,简直令他不可自拔:“叶子,谢谢你。我……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

  “不高兴?”桑叶子失笑,“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我有男朋友。阿月的表哥。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他隐隐感觉得到桑叶子对他也是有些好感的,没想到她原来有男友:“不好意思,我会错意。”

  “没事。”桑叶子笑笑,打开楼道门,“七楼,走楼梯怎么样?”

  “没问题。”

  上楼的过程中,桑叶子又对他耳提面命:“阿月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好好地对她。先不要对她说你要追求她。她马上考试了,别分她的心。”

  “我知道。”

  桑叶子又说了几句夸赞闻人月的话:“……你不要觉得她是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她其实柔中带刚呢。”

  “昏迷了五年,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恢复了——这种毅力,你可要好好地努力才配得上啊。”

  “啊?”男孩子脚下一个趔趄,“她昏迷过?!”

  “是啊。”桑叶子不以为意地走在前面,“十九岁的时候。但是现在已经痊愈了。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十九岁,五年,两年,那她今年和你一样,二十六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她最多二十。”

  “二十六怎么了?”桑叶子愠怒,“那五年根本不应该算在内。不是她自己想生病,是她当时的混蛋男友打了她一巴掌,才害得她昏迷。”

  虽然桑叶子在极力地为闻人月说话,但那男孩子已经有点腿软了:“为什么要打她……”

  桑叶子一脸嫌恶:“在我心里阿月是小龙女,只有杨过才配得上。有那种庸俗想法的男人都是变态。”

  男孩子停下来想了又想才明白。桑叶子又回过头来冲他安慰地一笑:“不过他已经受到了惩罚,坐了五年牢。虽然假释了,但一直在我师父那里做心理辅导。不会影响到你们的相处。”

  “对了。她的第一个男朋友据说脾气也不太好。不过他一直在扁礁服役,也不会影响到你们。”

  男孩子牙齿直打颤:“她……她到底有过多少男朋友?”

  “两个而已。”桑叶子特别真诚地看着他,“她就是太好了,才一直遇人不淑。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珍惜她,一定要让她幸福。”

  桑晓莹去开门时,发现只有妹妹一个人:“咦,你不是说会有个男孩子过来,想和阿月交个朋友。”

  “无胆匪类。我替阿月打发掉了。”上到六楼时他转身就跑——淋雨去吧,废物。

  桑晓莹微微皱眉:“你又说了什么?”

  “我能说什么。你知道我从来不撒谎。”桑叶子气定神闲,“我只是用非常委婉的方式,说了他将来与阿月相处时就会知道的事实。”他现在受不了,总好过将来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又给阿月带来伤害的好。

  桑晓莹一向不喜欢桑叶子对闻人月的事情干涉太多:“也可能相处之后他觉得可以包容阿月的那些过去了呢?这种事情应该留给阿月自己处理。”

  “姐,你是一开始就告诉姐夫自己不能生育了吧?”桑叶子耸耸肩,“姐夫有没有挣扎过?有。是男人都会挣扎;但是之后姐夫想通了就又回头找你了。一直到现在你们都过的挺好。这才是真爱。”

  “如果他又回头找阿月,我绝对不会再说任何话。”

  听她这样说,桑晓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阿月一会儿就到。这件事不要再提。”

  果然很快闻人月到了。她本来心情很糟,一见到桑叶子便咦地一声,立刻高兴起来:“叶子!你快看我。”

  桑晓莹也笑:“你们两个真是心有灵犀。穿了一模一样的裙子,跟孪生儿一样。”

  桑叶子拍拍身边的垫子:“阿月,快过来。”

  “叶子,我在楼下看到那个喜欢你的男孩子。健身房的那个——站在楼下淋雨呢。”闻人月悄声道,“不过一看见我就跑了。”

  “他有毛病,别管他。阿月,剥个橙子给我吃。”

  “哦。”闻人月从茶几上拿了个橙子剥起来,“对了,思齐表哥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他?他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来。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闻人月剥开橙子,递给桑叶子一半:“叶子,他都追你好几年啦。”

  桑叶子看了一眼闻人月手中的另半个橙子,没说话。

  “思齐表哥勉强配得上你了,叶子。又高又帅,又是外公的嫡孙——现在那个词是怎么说来着?高富帅。对你多好,你说往东,他不敢往西……”

  “你又不是只有一个表哥。”桑叶子失笑,“海泽表哥和思齐表哥,哪个更好?你说说看。不对。海泽表哥和我,哪个更好?”

  伍思齐的性格有点阴沉狭隘,曾经为了桑叶子和贝海泽走得稍近而吃醋吵架,把一向平和温柔的贝海泽气得不行,当众表示自己对桑叶子一点意思也没有,令大家非常难堪。

  他们都是闻人月最亲密的人,闻人月不免讪讪:“都好都好……你们对我都很重要,我不想选。”

  “我和你开玩笑,阿月。伍思齐唯一的优点是耐心,肯追我五六年。如果我接受了他,他就连这点优点都没有了。你明不明白?”

  闻人月怎么会明白。桑叶子宁可去喜欢她的另一个表哥,又或者喜欢一个同性恋,也不会喜欢伍思齐。

  因为伍思齐的感情太唾手可得,没法珍惜。

  “咦,是不是我的电话在响。”闻人月去拿纸巾擦手,“小林医生——肯定是问我今天的体检情况。”

  桑叶子立刻把她手里另一半橙子夺走了:“专心接电话。”

  历时两天的考试终于结束了。

  其他考生的心情闻人月不知道。

  但她的心情就好像小臂上的那两个水泡,终于热毒散尽,瘪了下去。

  翌日上午闻人月去了应家帮师婶做了家务。时近中午,两人一起烧饭时桑晓莹接了个电话,说是应思源不回来了,便叫闻人月给他送去:“下午有个学生答辩,中午还在修改ppt——真是前所未闻,怎么临时抱佛脚抱成这个样子。”

  应思源那学生倒不是肚里没货,他做帕金森方面的基础研究做得很深入细致,甚得器重。

  于是替他精挑细选了四名过硬的答辩委员,主席是有PhD和MD双重身份的新晋大国手,聂未。

  研究生丝毫不知这是悲惨的开始。直到他打电话给聂主席,看他什么时候方便,好亲自送论文过去请他审阅:“聂医生,不好意思打扰了——”

  得体礼貌,岂料聂未淡淡地来了一句“那就别打扰”,直接挂机。

  虽吃瘪,研究生心想外科医生么,又是最年轻的大国手,脾气自然和技术成正比。等他和林沛白联系上,后者对他道:“师父从不接陌生电话。肯定是错手接了,才大发善心赠你一句醒世名言。”

  “不接电话?是怕变成病人热线吧。倒也挺能理解。那我发短信。”

  “万万不可。师父从不看短信,看了也不会回。都是肉包子打狗——咦?!当我没说。”

  研究生终于有些不耐:“怎么办?要我打到医院信息台,留言去他beeper不成。”

  林沛白笑:“哥们,稍安勿躁。以后有什么事,和我联系一样。我这里是人工智能转接服务中心。”

  于是论文通过林沛白送到了聂未手中。

  研究生自觉工作内容丰满,实验数据翔实,实在挑不出毛病;岂料过了两天聂未带林沛白来所中做讲座,看到他时突然问道:“你就是那个要答辩的研究生?你的论文我看完了。”

  他谦恭地应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两百多页呢,光实验数据就有五十多页,就看完了?一目十行?

  “以肾上腺髓质组织植入脑体治疗帕金森是上世纪的手段,早被淘汰。作为实验对照组根本没有意义……”聂未淡淡地挑了七八处毛病,嫌他死的不够透,又加了一句,“最关键的多巴胺能神经元实验数据,二十三组中八组没有显著差异,放上去做什么。”

  这简直是挑战他的论文根基!研究生当时就吓的中枢神经系统当机,说不出话来。

  “摘要重写。”聂未淡淡道,“基础研究要为临床医学开山劈石,半点马虎不得。”

  讲座结束后,两股战战的研究生是被人扶回去的。

  “师兄你傻啊。你真没听过聂未的大名?不是官配攻受那些啦——好基友天天都给你灌输些什么!”

  久不闻窗外事的他这才知道,聂未的性格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曾经当众斥过一名研究生的工作“缺少明晰体系,全无答辩资格”,害得那人返工半年才毕业。

  应老师啊!你可害惨了我!请什么人做主席不好,偏偏请了聂未!

  论文只来得及改一个摘要,他又在ppt上下功夫,根据聂未提的几个毛病做了相应补充和应对方案。师徒俩正在办公室里忙着呢,便听见有人敲门:“外卖到!”

  声音轻轻柔柔又带点笑意,应思源一听便知是闻人月来了:“阿月,进来。”研究生见过闻人月好多次,知道是老师十分疼爱的晚辈,便欲告辞。闻人月挽留道:“师婶准备了两人份的饭菜,吃一点吧。”

  “哪里吃得下。”研究生哀嚎,“一想到下午的答辩,简直……希望聂医生今天心情好。找个地方练习练习ppt去。”

  他火急火燎地走了。应思源笑道:“这孩子真沉不住气。”

  只比她大两三岁而已,已经在准备博士答辩了。闻人月好惆怅:“应师叔,今天的答辩是讲帕金森?是治疗上有突破?”

  应思源摇头:“基础研究。要上临床,至少需要十年。”

  闻人月哦一声,更加惆怅。

  自从上次来家吃饭之后,应思源就一直没有见过闻人月。

  听说林沛白给她找了几个大一新生突击补习,全面闭关,不知道最后效果如何。

  他与桑晓莹有提出考试期间让她住到家里来,但她拒绝了:“阿月,考得怎么样?”

  细看她的脸色,有点蜡黄,眼神也带着疲惫:“昨天考完最后一门,回去倒头就睡着了。睡得好香,一个梦都没有做。”

  “考完了就别想它。好好放松放松。”应思源拿起筷子,“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和师叔说。”

  “好。”闻人月知道他们吃饭时规矩大,要求安静,便自己坐在电脑前玩扫雷。她玩的不好,总是两三下就踩雷而死,玩了一会儿就失却兴趣。出去转了转,钉在答辩海报前看了半天——觉得那名字都是令人欢喜的,又带着一点淡淡的酸涩。

  正巧应思源的学生们买了水果回来,她便去帮忙洗和分选。待应思源吃完午饭,她就回去了。

  答辩下午三点开始,聂未与林沛白师徒二人联袂而来。

  看那答辩人一副底气不足,双手乱搓的模样,林沛白不由笑道:“哥们,上次提的问题改了没有?”

  他点点头。

  “那你怕什么。淡定,镇定。”

  答辩开始后,会议室前排的灯都关了。黑黢黢地,只有投影屏幕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聂未支着太阳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那研究生结结巴巴介绍背景;一扫眼见面前有果碟,种类丰富,便拿起来,转身递给后排的林沛白。应思源知道他不爱在外面吃东西,低声道:“中午阿月来过。是她亲自洗的,很干净。”

  可怜林沛白只抢了两三颗葡萄在手,师父就整碟收回去了。

  答辩到了中途,斜刺里伸来一只女性的手臂,轻轻拿起桌上茶杯——聂未立刻侧过脸,黑暗中那答辩秘书只看到一排睫影及捉摸不透的眼神。

  他的眼睛原本就乌沉沉地,在黑暗中更是深邃难测,彷如夜星一般,璀璨迷人。虽然只看了半秒便转过头去了;那女孩子却仿佛整颗芳心被攥住了一般,双手发抖,斟上茶后又轻轻放回原位。

  一颗心却是自此跳突个不停,连脸颊都红透了。

  认错了人,聂未觉得可笑,又若有所失。

  那天之后均深感失落的二人并没有再联系。聂未刚回到工作岗位上,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没有时间去思考这嫌隙为何而生,如何消除。只是在六一儿童节那天,林沛白表情古怪地拿了件大礼包过来给刚下门诊的师父:“师父,后勤一定是弄错了,送来一包零食。”

  他打听过,这是有子女的医护人员才发的福利——后勤那帮腐女!

  “师父,我现在就去把后勤炸掉。”

  “……等等。”聂未抬眼看了看那一大包蛋糕巧克力果冻之类的点心,“你和闻人月一人一半,分掉它。”

  林沛白得令,迅速拿去和闻人月瓜分干净,又把她的道谢带了回来。

  聂未就没有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回头想想,真是生分极了。

  等提问结束,委员合议时,聂未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应思源:“她现在哪里。”

  闻人月接到应思源电话时还在应家帮忙做家务。她并不知是聂未要见她,就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到了研究所,整场答辩已经全票通过,完美落幕。那研究生死而复生,心情十分愉快,一边大口啃苹果一边与一众师弟师妹聊天:“……吓得我!幸好事先有准备,不然一定被问到哑口无言。——阿月!晚上师兄请客,你也来!”

  闻人月笑着摇了摇头。又有人笃定道:“师兄!你没看到吗,聂医生是心情好才放你一马。”

  真不知道他们在答辩过程中到底都在注意什么。居然统计出聂未一共吃了四颗葡萄,两粒车厘子,外加一个草莓:“喂,有没有吐葡萄皮不是重点好不好!重点是你见过冰山吃东西没有?太神奇了。”

  “我一度以为他到了辟谷最高境界……”

  “玄幻看多了吧你!我女朋友在手术室做巡回,说有时手术拖太长,沈医生会喂糖给聂医生吃。”

  然后站在一旁的林沛白就会睁大眼睛——若是拿下口罩,便会发现他和雏鸟一般做出“啊”的嘴型——我也要吃!

  “原来是这样。”被聂未电了一下的答辩秘书摸着仍有余热的脸庞,“难道,聂医生……是和沈医生暗度陈仓?”

  “不可能!”应思源的女弟子悲愤道,“聂医生是属于我们全体的宝贵财产,不容任何人觊觎……”

  聂未与应思源等人在稍远处的天井里说话。

  林沛白见到闻人月,便招手道:“阿月!”

  因为是严肃场合,大家都穿的非常正式。连一向牛仔裤板鞋的林沛白都规规矩矩地穿西装打领带,更别提应思源与聂未两位重要人物,一个睿智灰一个冷峻黑——三名医生穿成这样与平时闻人月所熟悉的白袍形象十分不同,帅气英挺之余尽显精英人士的气势。

  机不可失,她立刻拿出手机:“别动,让我拍一张。”

  等她拍完,应思源才笑道:“阿月,所里有好相机。”便有学生把相机拿给闻人月,教她如何使用:“正好我们要和老师们合影留念,你帮忙拍几张全家福吧。”

  她上手很快;拍完了之后大家都围上来看效果,总觉得构图怪怪的,又不知道怪在哪里。

  倒是新晋摄影师抓抓耳后,认真道:“小师叔太高了,取景好困难。”

  也只有她敢这样说,学生们连偷笑都不敢太大声。

  倒是聂未看了一眼相机屏幕,淡淡道:“搬沙发出来。我不介意坐下重拍。”

  连聂冰山都难得幽默一把,果真是心情好啊!

  搬了椅子出来,全体老师坐下拍了几张。闻人月对应思源道:“应师叔,我和你照一张。”

  她将相机递给林沛白,走到应师叔身边去,亲热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想想他们确实没有合过影,应思源语气中充满慈爱:“阿月都比我高了。”阿月长得这么高,以后至少要找个一米八以上的男朋友。“你也到了可以谈朋友的年纪。要是有好的对象,告诉师叔。”应思源笑着低语,“师叔虽然眼光一般——采几根头发还是可以帮你查查他的基因好不好的。”

  闻人月心头酸热,矮了矮身体,把头靠在师叔的肩膀上,轻轻道:“好啊。我从澳洲寄回来给您。”

  取景框里,两人都笑的十分灿烂,正像一对父女。

  照完了之后,应思源又招手对站在一旁的聂未道:“聂未,过来一起。”

  聂未见她笑得那样开心,心里不知为何,也松了一口气。便大步走过去,站在闻人月身边。

  她看了看三人高度,换了个位置:“应师叔站中间……不好,还是坐着照吧。”

  不甘寂寞的林沛白拍完了之后,就把相机往旁人怀里一塞,撒欢跑过去:“我也来我也来。”

  “好啊,小林医生和我照一张合影。”闻人月笑道,“你上次拿给我的烫伤膏真的比较好用。”

  “帅哥美女拍照不能太死板。”林沛白鬼点子多,“阿月你还记得神外五区的宣传照不?”

  她那时候穿的是病号服:“丑死了。又没有精神,真不想记得。”

  “今天咱们来重拍!先拍深情对望那张。”他俊朗的脸庞上瞳仁黑亮,眼神专注;闻人月甫一对上,突然心头蹦出一个词来,不禁喃喃:“太极女。”

  林沛白心惊肉跳:“阿月,你说什么?”

  闻人月亦十分疑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外号,不止一次。”

  林沛白哪里还敢多嘴,赶紧拍完,又把师父拉过来映三人像壮胆,就溜到一旁装接电话去了。

  剩下聂未和闻人月站在一起——他稍微调整了一下领带。

  不愧是冰山,穿着西装,居然一点汗也没有,整个人还发出清凉的气息;闻人月脸晒得红了,身上又都是汗,不敢借他的凉意,又不想继续站在太阳下:“应师叔,我选几张去冲洗。”

  说着,她便一边用手扇风,一边走到树荫下去。

  巍峨的冰山一愣。

  被无视了?

  于是开始朝她移动。

  闻人月浏览着照片,突然想起一桩一直放在心上的新闻报道——考试第一天,一位父亲送女儿去考试,回来的路上被高空坠物砸至重伤,昏迷不醒。

  她对这件事情非常在意。一抬头,看见聂未正走过来,便问道:“小师叔,新闻上的那名伤者听说是送到您那里去了?”

  神外五区的负责人走到树荫下,见刚刚参加完考试的超龄考生额上有汗,便拿出手帕递过去:“嗯。”

  “据说很严重——真的吗?”

  那伤者送到医院时瞳孔放大,呼吸微弱,颅骨粉碎性骨折,开放性脑损伤,多处挫伤伴内出血,昏迷指数4,确实很棘手。

  “那位叔叔现在怎么样了?”闻人月一边擦汗一边试探地问,“方便说吗?我和他女儿在一个考场,她给我喝过水。”

  第一场考试前,那个女孩子见闻人月不舒服,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立刻从自己的保温杯里倒了一杯热水给她:“是不是……怎么不吃药呢。”

  “我一向不正常。不知道……真倒霉。”闻人月疼极了,接过热水低声道谢,“谢谢你。”

  可惜好人没好报,下午那一场换那女孩子脸色不好,闻人月来问她怎么了。

  “我爸突然出差去了,不能来陪我。”她皱眉道,“资本家都是吸血鬼!”

  流言蜚语传得很快,纷纷纭纭。闻人月去药房买药,便听说有考生的父亲返家途中突遭横祸。

  为了考生着想,全家人都瞒着她:“作孽哟,这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小姑娘要难过死了。”

  “听说她成绩还不错。就在前面的考点里。”

  极轰动的一桩新闻,连傻头傻脑的闻人月都听出了一丝端倪,遑论聪明伶俐的当事人。交完最后一场的卷子,当事人就晕了。她其实已经有预感出事的就是自己父亲:“只是大家都想瞒着她,她就装不知道。”

  “小师叔,你能救活她爸爸吗。万一,哪怕成了植物人,你也可以用‘火花塞’手术救醒他,对不对?”

  聂未道:“送的很及时。手术很成功。今天上午醒了。别担心。”

  “太好了。”闻人月诚心诚意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崇拜,“小师叔一直都很厉害。”

  她一直岔开话题——聂未不由得咳了一声,乌沉沉的眼睛盯着她:“你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闻人月笑了一笑,“正常发挥吧。”

  看她那么勉强,聂未知道恐怕不妙:“……什么时候填志愿。”

  闻人月突然想起什么,咦了一声:“小师叔,我先走了。师婶还在家里等我呢。”

  她不回答任何人关于考试的任何问题,逼到面前,就顾左右而言他。

  她再没有出现在聂未面前。

  冰山移动到研究所几次,也没有碰到。应思源倒是明了她的行踪:“小孩子么,刚考完,当然要好好玩玩。我们也算找个借口,陪她一起放松放松。”

  聂未所有关于她的动态,都是道听途说,东拼西凑而来。

  应思源夫妇带闻人月去了植物园,放了风筝。

  她在睡莲池前一动不动地待了两三个小时,拍了许多照片,临走时还陶醉地叹气:“真美。”

  为此,应思源买了两盆睡莲,一盆放在办公室,一盆放在家里,这样她一来便看得到。

  伍见贤带闻人月去了水上世界,玩了急流勇进。

  她非常喜欢小侄女求求。不到三岁的求求在泳池里撅着小屁股奋力地拨动肉嘟嘟的双手双脚,惹得她一边划水,一边哈哈大笑。

  求求也很喜欢黏着阿月小姨。不知是否断奶期过渡的不好,还是玩水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求求经常性地偷袭小姨的胸部。哪怕是在伍宗理的所有子女,孙辈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也能非常努力地从妈妈怀里挣出来,一把抓过去。

  满桌人都黑线……

  伍思齐,桑叶子带闻人月去了美术展,博物馆。

  她买了许多漂亮的贺卡,书签和邮票。还有各种本地人绝对不会买的格陵特色文化商品——那不都是用来骗游客的,又或者用来送给外乡人的么。

  贝海泽带闻人月去看了好几场电影,又满城去找美食。

  她对于3D电影非常好奇,不管什么烂片都冲进去看。贝海泽每看必然睡着,醒来必见表妹的针织外套披在自己身上,而表妹本人戴着硕大的3D眼镜,怔怔地抓着一把爆米花,因为屏幕上激烈情节的唬得朝后一跳,洒了一身。

  甚至就连林沛白,沈最等人跑去唱K也带上了闻人月。

  她擅唱陈淑桦的老歌,声线柔美,十分动人。林沛白接下来好几天都在不自觉地哼哼“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心中满是伤痕……”。

  所有亲人朋友,她都大摇大摆地跑去撒娇讨好,哄得大家纷纷围过来宠爱——就是没有找过聂未。

  她不需要他围着她转。

  而聂未的身边也正有一个太阳,发出强大的万有引力,迫使八大行星围绕公转——就是聂今。

  婚礼迫在眉睫,双耳琴行负责人又事必亲躬:“现在所有人必须以我的意愿为最大依归。聂未,包括你在内。我一生人就一次婚礼,你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

  婚纱照拍了三千多张,要挑几张出来放大,放在婚礼现场做展板,这件事情已经足够令她抓狂。

  这天在海伦路的定制店里,为了聂未第二次试礼服,聂今又生气了。其实就是小事一桩——腰身那里阔了一点,要改:“为什么你的腰这么细!为什么你的身材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

  你说她一个高挑美女,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智商有智商,老和自己的哥哥较劲,是不是脑袋短路——其实也不是。

  关键是她有的那些,她哥都有啊!而且样样比她强!

  那种感觉,就好像女娲细心地创造完哥哥之后,用下脚料随便捏了个她出来。

  聂今生气又嫉妒,笑眯眯,阴恻恻:“哥,五姑娘钟意不?”

  这种烦躁阴沉的心情也会传染。冥王星没时间也没心情陪太阳疯了。

  聂未自动脱离聂今系,直接开车走人。

  他不是第一天这种态度,聂今骂了两句,又去督促鲁明忱的礼服。

  聂未从未有过这样无所事事的情况,开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乱逛。

  理智告诉他,闻人月考不上。

  但感性却在期盼她能考上。

  因为若是考不上,她一定会走。

  想了又想,他不明白为什么闻人月会离开这件事情令他从隐隐反感一直升级到异常抗拒。

  于是驱车前往闻人月系找答案。

  敲门。她不在。聂未根本没有闻人月的电话号码。看了看腕表,他决定去研究所一趟。

  应思源不在。被告知回家吃午饭去了。

  他又去了应家。

  这回都在了。

  一座冰山挟着潮汐与洋流之力到处找闻人月,她却气定神闲地和应思源夫妇坐在客厅里一起吃水果,谈笑风生。

  “咦,聂未你来了。快坐快坐。”

  “小师叔。”闻人月不知他为何眉头紧锁,看到她就很糟心的模样——想是自己哪里又惹得他不痛快,不敢多说,自去剥水果。

  应思源笑道:“刚才阿月还说起你。”

  哎呀应师叔!闻人月大窘,又不敢看聂未。倒是听见他立刻回了一句:“说我什么。”

  “她说,海泽每次和她看电影都睡着。小林和沈最唱K的时候吼得声嘶力竭。见贤和思齐也嚷嚷压力大,做医生是不是真的很辛苦?都不好意思找他们玩了。她说,怎么看小师叔从来不放假,也从来不喊累。”

  这时聂未倒又镇静下来,接过剥好的水果,淡淡道:“我也放假。今天下午和晚上。”

  然后他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看向脸颊微绯的闻人月:“你想去哪里。”

  “嗯?”应思源会过意来,“……哦!好呀!”

  他听说聂未上个星期去北京做了两台会诊手术,看来还是累得很,想要放松放松:“聂未,你带她出去玩玩。散散心也好。”

  难得聂未肯主动示好,应思源示意闻人月接话:“阿月,你今天怎么安排?难得小师叔有空。”

  “我下午约了叶子上瑜伽课。好久没去了。”太震惊了,闻人月目瞪口呆地回望他,“晚上我们没安排。”

  “在哪里上课,上完几点。”

  “……晶颐。四点半。”

  “电话给我。”

  两人互留了号码:“到时来接你。”

  闻人月心想还好有个叶子,不会尴尬:“好的。……谢谢小师叔。”

  把两人一前一后送走了之后,应思源才想起来:“阿月是来帮你做家务——聂未他干啥来了?”

  桑晓莹若有所思,但又觉得这念头非常荒诞可笑,简直就像当年怀疑丈夫对阿月有绮思,结果证实自己多心。反正还有叶子,便也没有再深想:“大概就是路过,上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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